第134章 出巡(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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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又要出去呢?」張仙姑捧著個碗,吃驚地看著祝纓。

祝家從來沒有「食不語」的家教,他們更喜歡吃飯的時候說事兒。祝纓在飯桌上就把準備出巡的事情又說了,張仙姑和祝大聽了都不大樂意。張仙姑嘴快,先問了出來。

祝纓道:「管一個縣的事情多著呢,哪有隻耍威風不乾事這樣的好事呢?」

祝大道:「我瞧好些官兒都是那樣的。」

張仙姑放下了碗,扳著指頭給祝纓數著:「先到了這兒,話也聽不懂、跟個聾子啞巴似的,家具都是現弄的,吃的也吃不慣,得虧有人家祁家小娘子幫忙。接著是那個破爛刺史又找你的茬兒,好容易頂回去了,手上又是個大破爛攤子,才糊好了,你又開始劈哩啪啦地打人。如今秋糧也收了,你的差使也糊上去了,該安穩幾天了吧?你又不!」

祝大在一旁幫腔:「對啊!以前我咋沒見著咱們縣令大人們這麼忙呢?我說,你好歹歇歇。這時節要是在京裡都該整治一腔羊,好好煮一鍋湯補一補啦。」

祝纓道:「想喝羊湯啦?這兒地氣比京城熱,再等半個月我再收拾啊。」

「我不是跟你要吃的!我說事兒呢!」祝大氣結。

花姐道:「小祝,羊湯的事兒我來收拾,你甭管啦。」

祝大道:「你怎麼也跟她學著啦?」

祝纓道:「娘也說接的不是個好活計,那不得多出點兒力麼?我也不累,出門有馬,吃飯也有人給我辦了。還有什麼好擔心的?可今冬我要不盯著,一準有人偷懶,又要耽誤明年的事。我才來,不能將事情做壞了。」

祝大道:「咋?他們沒瞧見都打成那樣了,還敢?」

祝纓笑道:「咱們不是才從京裡出來的麼?我每年經手多少殺頭的案子,也沒嚇住人不犯法呀。我累一點,咱們就能過得更安穩一點。現在天氣也還算好不是?到底涼快一點。」

張仙姑道:「那行,我還是跟你一起去。」

祝纓這一次是想把秋冬水利、兩條路都順路規劃了,再到趙蘇家那兒瞧瞧。想了一下現在這氣候張仙姑應該不至於在路上生病,就說:「行。等這一路看完了,咱們就能回來好好準備過年了。」

張仙姑嘟嘟囔囔地:「哎呦,又得收拾行李了!」

到了福祿縣之後,因為語言不通,也沒別的事兒乾,一看縣衙空空盪盪完全不像是一個過日子的樣子,張仙姑才花了兩個月的功夫把後衙漸漸填滿了。才有了個家的模樣,又要出行了……

此時天氣雖然不算寒冷,卻也有了點涼意,要帶的衣服就多了一些。張仙姑又收拾了兩隻大箱子衣服鋪蓋才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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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祝纓先到縣衙內理事,今年的大事幾乎都完成了,她留了一些官吏在衙內維持日常的運轉,自己與關丞一道去巡視。

關丞道:「下官?」

「對啊,你地麵熟。」祝纓說。在她到來之前關縣丞是常駐本縣最大的官,必然是熟悉許多事情的。

祝纓帶著關丞、祁泰等人,先挨個鄉地看水利情況,定下來各鄉幾條主要乾渠的工程。帶著祁泰也是為了算土方、人工之類。福祿縣的地勢不像京畿附近那樣一馬平川,它縣內起伏不平,即使是有較大片田地的地方,田地周圍走不多遠也是丘陵山地。地勢一旦不平,水利工程就不能照著她在京畿學的經驗來了。

得重新琢磨!

好在福祿縣原本不是一片空白,舊有不少灌溉渠。關丞自己沒有很鑽研這些,但是見得多了還是能給祝纓講解一些的,他說:「您來瞧這兒,這個渠它就不能直來直去的,得繞個彎兒,這裡的路也是這樣的,不能一條道筆直地從山腳直沖上頂上,得盤山而建。」

懂了,工程量也就繞著彎兒地翻著番地上去了。

祝纓道:「去將顧翁請來。」

顧翁是一直住在縣城而非最近被祝纓半強迫薅過來住的,他有不少田產是在縣城周圍的。顧翁此人,家國情懷有,但不多,可是他的家產在這兒,必然會關心與之相關的一切事務,農田水利方麵多少能說一些。不止是在福祿縣,全國各處都有這樣的士紳,他們甚至比地方官更關心家鄉的一些事。例如死了的李藏,家鄉的氣候如何是否有水旱災變、糧食是否減產之類,他都關心。

顧翁也關心貫穿他的田產的水利工程。

才出縣城沒多遠,再請顧翁過來也不過半天功夫。有了顧翁,祝纓就能問到更多的東西了。

顧翁道:「這一片的水渠好有幾百年的光景了,這一段是朝廷征發民夫修的,那邊那一小段繞過來的,還是老朽祖上自掘的渠哩!渠也不敢亂挖的,不然,到了雨水大的時候都沖壞了!乾渠有石頭壘一下更好。那邊那一處,要是有條渠,還能再開出些田來」

祝纓往他指的地方看去,道:「地方不錯。」那地方靠著顧翁的一塊熟田,這人一準是想借縣衙興修水利的便利,引水過去方便他家開荒呢!這糟老頭子鬼得很!

等等!這不是我在京兆對王雲鶴乾的事兒嗎?!!!

她又問了顧翁關於人工的問題,顧翁道:「咳咳,有時候因為天氣,多用幾天工也是……」

「嗯?」祝纓警覺了起來,這話音不對,因為天氣原因延誤工期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麼?這老頭子怎麼特意提出來了?

一旁關丞急忙解釋:「大人容稟,天下就沒有準時停工的徭役!」

祝纓瞬間懂了,這事兒她見得多了。朝廷有規定,百姓每年給朝廷服若乾天的徭役——朝廷不付工錢。但是地方上用人是不講這個道理的,哪個人敢說我今年已經乾滿了,不乾了,下一刻就得被抓起來關黑牢裡醒醒腦子。

有時地方豪強如果盤剝得不那麼厲害,真有百姓是「自願」舍朝廷而就豪強的。

祝纓點點頭,又問顧翁:「我瞧這兒山林很多,開荒不易吧?」

顧翁忙拱手道:「大人容稟,是很不易,不劃算的。」

祝纓道:「容易隻怕也不太願意。」

世間山林雖多,許多還是有主的,山林產木材、竹子、野味、草藥……等等。歷朝以來有個「名山大澤不以封」,即最著名的山川連皇室王公等都不予封賜,位置好的山川都掌握在朝廷手裡。這山川就像道路一樣,經過都還要設卡收稅呢。裡麵的優良的木材、礦產,也不讓普通人隨便去采。

一些小山池塘之類則為豪強士紳所有。大部分的士紳也不願意開放山林,那是私產。他們寧願留著自己進山打獵玩兒,或者收錢才許人去砍柴捕魚之類。

此外又有一些散落的公用的小山、池塘,也並非所有人都能用。譬如一個村子的池塘,就不允許另外的村子來捕魚。

總之,能有主的都有主了,沒有主的,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力有所不及。以及可能有種種不便之處。

至於墾荒,這些地方也不是很適宜的。祝纓對農桑也不精通,在北方學的那點兒知識不敢生搬硬套到南方。因她從來沒有參與過墾荒,見的都是熟田,便向顧翁請教。

顧翁也不太懂這個了,他找了個老佃農過來回答。

老農一聽就擺手:「那可不容易!一片田,五年功夫也是成不了事的!」

歷來朝廷有規定,開墾荒地,或五年、或十年要免租賦,放到福祿縣這個地方來講朝廷就是在占百姓的便宜。五年十年,並不足以開出一方產出穩定的糊口薄田。差不多是朝廷白用你的勞力,將將有點收成了,開始收租稅了。

隻有天然條件就很好的地方,這樣開荒才有得賺。能夠大麵積開墾成功的,背後必然有一個大的勢力在持續的支持。比如軍屯,又或者提供耕牛、種子的民屯。

老農道:「別看這一片地草長得挺旺,真要種糧,它頭幾年就長不出什麼糧來!一是肥力不足,二是種子不好,三是混雜野草……草和糧是不一樣的,要不然,還種糧做甚?人都吃草得啦。」

老人說得頭頭是,祝纓心道:完蛋。

她原本是有個開墾荒地的計劃的,福祿縣一如所有的偏遠地方一樣,稱得上是「地廣人稀」。它以前是上縣,人口不少,能湊成個上縣就是因為它的地方大,不是因為人口密度高。

祝纓沒再說話,派人把縣城裡各鄉的頭麵「父老」都叫上了,心中想的墾荒的事先壓後吧,先看看水利和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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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鄉紳們的長相有醜有俊,腦子有聰明有笨,但是遇到對自己有利的事情的時候,個個都是顧翁。祝纓仿佛看到了二、三十個繞在王雲鶴身邊試圖誘拐王雲鶴開渠經過自家田的自己!

祝纓心道:今晚就給老王寫信懺悔,他當時對我真是太好了!

這些人裡有腦子活絡的,看到祝纓還帶著父母出行,想起來她上回也是帶著父母下鄉的,心道:可真是個大孝子!

便有人趁夜給張仙姑和祝大送禮,請他們代為說項。

常寡婦找的張仙姑,她認為祝纓與母親的關係更好一些,看一家三口站立的位置就能看出來,祝纓跟母親之間的距離更近。她也搬到了縣城居住,這些日子也看到了一些祝家的情況,張仙姑的話要多一些,家務是張仙姑和花姐在管。而花姐也是常伴張仙姑左右的。

祝家看起來生活簡樸,不過看祝纓的一些衣飾頗為華美,常寡婦也不敢怠慢,提著一匣子的首飾來送張仙姑。

大不幸!張仙姑不會講福祿方言!

張仙姑和祝大到這會兒也能聽得懂一點本地方言了,說還是不行,不行還偏要硬說,覺得自己說的就是福祿方言。自信的樣子跟福祿人自認說一口地道官話是一樣一樣的。

常寡婦開口,張仙姑聽得雲裡霧裡,張仙姑說話,常寡婦也聽的七零八落。

張仙姑方言不行,看到首飾卻看懂意思了,連連擺手推據,口裡說:「犯法的犯法的!要抓起來的!」

「犯法坐牢」是張仙姑的噩夢,丈夫孩子都蹲過大牢了,尤其是女兒,是萬不能再叫她出事的。

常寡婦也聽不懂張仙姑的話,也看懂了張仙姑的意思。也是沒想到,這祝縣令看起來油鹽不進,家裡人居然也這般清廉!

那一邊找祝大走門路的人也是鎩羽而歸。

人們都覺得不可思議:怎麼一家子人,一個貪財的都沒有?!

心裡不滿之餘竟也有了一點佩服了。

卻又共同擔心,怕越是這樣的官兒越能折騰!趙翁猶豫地說:「要是如王相公那樣,自然是最好的!就怕這不圖財,就要圖權、圖名,那可就完了!他才問我趙蘇的事兒呢。」

顧翁大驚:「你怎麼不早說呢?」

一群老頭子、半老頭子夾著幾個年輕人,都憂心得不得了。生怕這新來的縣令作什麼夭!他們寧願這貨折騰他們,也不想他引了獠人亂起來,那可真是後患無窮。

祝纓不知道他們對自己的信任這麼脆弱,還跟士紳們討論修渠的方案,以一縣之力滿足所有地主的願意顯然是不可能的。她和諸「父老」約定了先整修乾渠,同時再開五條支渠,這是今天的計劃。明年繼續修乾渠,開新渠。最終形成一張水網。

有兩姓爭水的,以本地降雨來看,水的問題應當是不缺的,大部分的問題是由種莊稼時水的集中使用引發的。

祝纓道:「都不必爭,我與你們設水門,分水。以在冊田畝數為基準。一百畝田,三十畝的就分三成,七十畝的就分七成。分完了,再有多餘的,再漫灌。有飯一起吃。真覺得太吃緊了,咱們就加緊修渠,也可開挖池澤蓄水。不過今年還是要愛惜民力,咱們一年一年的來。」

手裡尚有隱瞞的田畝的人有點傻眼,卻也說不出什麼來。

顧翁看她又不像是好大喜功的樣子,問道:「您這要……幾年……」

祝纓道:「怕我一下就走了?放心,我都會盡力安排的。」

此外,還有新括之隱戶,他們中的大部分人沒有太多的積蓄,好好的人,誰當隱戶呢?以前還有豪強管一管,現在就得朝廷考慮他們的生計了。祝纓又親自將新入冊的人口、田畝所地之地跑了一遍。

一邊巡察,就地清點當地壯丁,抽丁征發動工修渠、修路。

眼看就要出福祿縣了,趙翁指著前麵說:「就那兒了!西鄉。西鄉趙家就是趙蘇的家,他父親名叫趙灃。」趙翁這麼說著,實在好奇祝纓會怎麼對這個也沒有主動到縣城來拜見的人。總不能大家都挨了打,就對這小子好吧?

那邊也有人遠遠地騎匹矮馬跑了過來問:「什麼人?」

縣丞上前喝道:「本縣祝大人巡視到此,還不快來拜見?」

來人跑到跟前,滾鞍下馬:「原來是關大人。」

「快拜見縣令大人。」

這是一個精壯的漢子,膚色微黑,倒頭就拜:「拜見祝大人,小人這就去告訴我家主人前來迎接。」

祝纓道:「何必這麼麻煩呢?咱們一道吧。」

走到半途,就見路上有人飛奔跑了,又走一陣,趙蘇親自過來迎接,當路站著長揖:「晚生趙蘇,拜見大人。」

祝纓道:「不必多禮。你可幫了我一個大忙,引路吧。」

趙翁還真猜錯了,祝纓對這趙蘇就很客氣,理由很正當——白雉是趙蘇獻的,那不得客氣一點嗎?

趙翁癟了癟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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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走了大半日才到了一所莊寨外麵,此處占地頗廣,水田在外,地裡已沒有勞作的人了。趙灃開了大門出來迎接,祝纓也不托大,在馬上欠了欠身,之後下馬步行到了趙灃麵前,道:「你有一個好兒子。」

趙灃看了趙蘇一眼道:「大人過獎了。草民多病,未曾拜見大人,幸而小兒還算有些用處。總算不辜負大人的關照。」

他又與趙翁等人招呼,將一行人迎了進去。祝纓留意看這莊裡,混雜了些她不太熟悉的民居樣式,木、石都有。到了一所正式的大院子前麵,又有家丁列隊相迎。祝纓看這些人裡,有些人的長相與福祿縣本地人稍有些差異。想到趙灃的妻子是獠人洞主的妹妹,心道:總會有些陪嫁的。

趙灃設了酒宴款待祝纓,又請張仙姑入內,由他的妻子招待。

祝纓道:「先不急,我們這一路來都是先辦正事。」

趙灃道:「久聞大人乾練寬厚,草民家中繁衍出的未及上冊的人丁都已上報了。還有些人是拙荊陪嫁來的奴婢,又有些他們的親戚來借住。」

趙翁心裡大罵趙灃是個狐狸,一句話就把多拿多占的都推給獠人了!又不能當麵罵出來,憋得要死。

祝纓道:「是嗎?你不在縣城不知道,我已經跟他們說過了以前的事兒翻篇了,現在是說新事。」

「草民愚鈍,請教大人。」

祝纓對著關丞撥了撥手指,關丞道:「開渠、分水、修路!哎~照著在冊的人口、田畝分。」

趙灃被噎了一下,道:「不、不知大人如、如何征發西鄉?西鄉偏僻,人丁不是很多呀。」

祝纓就地讓他擺開地圖,對他講了依托舊渠的水利工程。說完還問他的意見,趙灃道:「都聽大人的。」

態度不能說冷漠,卻也有點客氣的疏離。祝纓笑笑:「那就先這樣了。」

趙灃忙叫人擺開宴來,祝纓也不要強行見他的妻子,但是說:「家父家母才過來沒多久,老人學東西慢,言語不通,我能多陪陪他們就多陪陪。」

趙灃回頭道:「去請娘子過來。」

不多會兒,他的妻子就被幾個丫環擁簇著過來了。祝纓看這位正經的洞主家的妹妹,她應該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卻保養得很不錯,皮膚仍然比較細膩,眉眼也端正,趙蘇有點像她。她穿著綢衣,右衽,也梳著髻,衣服、鞋子上的繡紋卻又透著些藏拙神秘的味道。首飾的式樣也是各式混搭的。

她身邊的侍女有兩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又有幾個比較年輕的,她們的衣飾也與她一樣,有點混搭的味道。

這位娘子能說福祿方言,張仙姑能聽懂一點,花姐如今聽話問題不大,隻是說得還不太標準。祝纓受了這位娘子半禮,然後將張仙姑和花姐客氣地托付給了她:「家母家姐有勞娘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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