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交易(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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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衙裡的酒席吃得不錯,雖然縣令大人自己不飲酒,卻給士紳們提供了好酒。據說是京裡送過來的,眾士紳也都吃得醉醺醺的,腦袋飄、腳也飄。他們出縣衙的時候,好些人忍不住開口唱起了歌,調子是福祿縣世世代代流傳下來的最普遍的調子,他們中的不少人有點墨水,還臨時填起了詞。

有人唱太平盛世,有人捧縣令臭腳誇縣令愛民如子,也有人自己誇自己跟著乾了好事兒的。五花八門,嚎得半座縣城都聽到了。

待回到家中,一群老的、半老的士紳們的依然是情緒很高。等到第二天起來酒醒,不少人回憶往事就有了一絲絲的悔意。

顧翁答應時也是憑著「老夫聊發少年狂」,第二天就覺得有點不大妥當了——就這麼把家裡那麼多的牛馬給交出去了?

他略有點不安,想到自己又是「首倡」就頗有點騎虎難下的味道。又擔心如果是別家的牲口出了事,自己夾在中間還要落埋怨。

第二天一早,祝纓就派人將昨晚答允提供耕牛的人又請到縣衙裡來,各自報一報數目,縣衙這裡也好有數提前做一個調度,顧翁隻得硬著頭皮到了縣衙。他猶猶豫豫的,將昨晚的慷慨激昂又減了幾分,變回了那個沉穩的老者了。

祝纓掃一眼就知道他們猶豫了,耕牛耕馬都是極重要的財產,有猶豫是正常的。她看破不說破,等人聚齊了才慢慢地說:「昨晚諸位父老都答允了將牛馬與貧農使用,今天就請報一報各家的數目,以備縣衙調配。」

顧翁有點猶豫,思忖是不是要少報幾匹,祝纓並不催促他們開口報數,卻又命人搬了本縣的簡單輿圖上來,說:「多謝諸位父老昨日慷慨允諾,父老信我,我也不能辜負諸位。」她把輿圖上標了十三鄉的名字,又抬手一個圈、一個圈地圈了許多村落。

看著她將縣城周圍的村落都圈出,顧翁的心慢慢地放回了肚裡——縣令有數。他稍稍少報了兩頭牛、兩匹馬。

祝纓就把他的數目標在了地圖裡,說:「這附近幾個村子的,隻要使得來,就從顧翁這裡挪用。」

一一地將各鄉標了出來,祝纓手裡握著最新一次的數據,哪個村子裡田畝有多少、貧戶又有多少,她知道這種數據不一定是完全精確的,不過也有個大概。便指著圖給各位鄉紳說了:「某鄉,貧戶若乾,需牛馬若乾,現有某翁、某某家有多餘牛馬若乾,可調配。」

一一分派,總不至於累壞了牛馬。又指某鄉:「此處所需牛馬極多,某翁之牛馬餘額不夠,就近調某家之牛若乾……」

全縣的數目竟都在她的心裡,鄉紳們也知道,這數目有時候不是很準,但是大概還是實情。也都把一顆心放到了肚裡。

顧翁道:「大人明察秋毫又為福祿縣如此勞心費力,我等生長於此若是再不為家鄉盡力,也是愧對祖先的!大人放心,我等必督促好家中加緊播種,好騰出牲口來。」到時候把瞞報的牲口一報,就是自己超額完成了的!

鄉紳們有這主意的也不在少數,都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

人一放鬆便不由說了點實話:「莊稼人也是愛惜牲口的,隻可惜不太愛惜別人家的牲口,要是跟自家牲口一樣的照料,倒也不是不能借。」

祝纓隻當沒聽出來他的言下之意。

她叫來了祁泰,連同縣衙原本的賬史之類再做一本賬,將數目等都統齊了,又留下一些,以備應付突發的情況。

一切準備好,祝纓這才派人往各村裡進行統計,哪家沒牛、哪家想租,又有哪家實在太窮——祝纓準備替這些特別窮的農夫暫墊這一年的租金,不過現在不跟他們講,等到差不多收獲的時候再一道免了。

待將各將所需統計了上來,祝纓又重新做了一次調度,哪村分得多少,從哪處調耕牛或者馬。調多少、用多少天……一一分派完畢,又派了衙役等往各鄉去督促。

趙灃攜妻子緊急回了西鄉一趟,臨行前告訴祝纓:「這便與舅兄聯絡,不日便回。牛馬數目約扌莫各二、三十,多了不敢講,這些還是可以的。」

祝纓道:「如若能成,可就省了不少力了。他有多餘的牛馬,我也可買一些。」

趙灃答應了,匆匆離去。

祝纓又抽空往縣學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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縣學與府學、州學都不大一樣,與國子監更是不同。縣學與縣令一樣,都有一個特點——親民。

縣學裡四十個學生,大部分家境殷實,少數幾個家裡到了農忙的時候都缺壯勞力。家境殷實的,隻要家裡不敗家,父母長輩也都在這個時候忙得不可開交——使人乾活也得會使,更遑論有些家裡自己有地,還要管一管佃戶、雇工們如何乾活了。

祝纓便到了縣學,宣布給半個月的假,許其回家幫忙。

縣學生們被連日的考試已考得十分緊張,得到假期也都歡呼一聲。

祝纓道:「且莫忙著樂。你們回家,想也沒幾個人是要起早貪黑下地乾的,趁這些日子想明白一件事兒——將來的路要怎麼走。」

祝纓的人生仕途曾有有鄭熹、王雲鶴兩個人指點,他們都代她謀劃過,這兩個人的路子祝纓哪個都學不了。她自己沒有這二人的位高權重,縣學的學生也沒她當年讀書的順溜勁兒,她想先跟學生們攤開了好好談一談,如果他們願意,挨個兒給他們安排一條路。盡量能安排出仕是最好。

她將學生聚到了縣學的大講堂裡,問道:「你們這一生都有什麼誌向?」

有學生說是要踐行聖人之道的,也有說要造福於民的,也有說要鑽研學問的,還有說要造福家鄉的。而「封狼居胥」、「著朱紫」也是青年們的豪情。

祝纓聽他們這般有活力,也不嘲笑他們是妄想,而是說:「那咱們就聊聊『將來』。『將來』路很長,事很多,要怎麼走?往哪裡走?」

她立起兩根食指,彎一彎左邊:「有誌於學、專好聖人學問。」

彎一彎右邊:「建功立業,造福於民、封妻蔭子。」

然後將兩根手指並到了一起,慢慢地說:「兩件事可以同時發生在你的身上,都由你這個人來完成,雖是一個人的事但兩件事不是一件事。」

「我知道你們心中都有傲氣。你們無論做什麼都該明白一件事兒,求知、做人是貫穿終生的。不是說選哪一門就定了終身的。你就一輩子都是聖人門徒或者從此與君子之路無緣了。選了小路,能到地方也是一樣的。反之,選了大路徘徊不前也是無用。」

她給學生們先慢慢地說了一串,然後才是讓學生們趁春耕放假的時候思考一下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等春耕結束了,告訴她有沒有人想轉科,她好給學生們規劃一下將來的做官之路。如果不想轉科,那就按部就班來,前程如何看各人造化。

四十個人,以她的想法,什麼辦法都用上怎麼也要推出四、五個出仕的吧?九品也是官兒啊。

則她對福祿縣也就算能交代了。她還是比較希望有人能夠認清現實,不要死巴著明經、進士不放的。整個福祿縣多少年了,也沒見有能考出去的,可見此路於福祿縣是很不通暢的。她也不打算跟一群鄉紳的兒子死磕,非得把他們人人都送上青雲路——憑什麼呀?!

「你們想明白了咱們再聊,看看怎麼能把更多的人送出去,也好為家鄉張目。」

學生們唯唯,此時卻沒有人說自己要轉科之類,他們與他們的家人此前根本沒有經歷或者考慮過「如何出仕」這個問題。整個福祿縣都幾十年沒出人才了,大家都沒這個習慣,更沒經驗。

於是便左右搖擺。今天想能出仕就行,九品也是官。過兩天又覺得縣學越來越好,實在不舍得放棄時人最追捧的「正途」。上一回看到祝纓,還琢磨著縣令大人此言有理,下一回就覺得自己還是得再堅持堅持。

祝纓也不催促,如果沒人想改行,能推出一兩個就算不錯了。那也隨便他們,路都是各人自己選的。她要再誘導學生轉行,學生該恨她了。

祝纓打算這也就是最後一次說,這一次如果不聽,她也就隻好拿出考試淘汰的手段,將力氣往尖子生身上堆一堆,爭取堆出一兩個走最正經仕途的人了。

害!我又不指望你們做官來給我抬轎子!她想。

見學生們一臉的緊張,好像下一刻就要被拖去走其他更不好走的仕途,祝纓搖搖頭,離開了縣學。

她這一離開,也就意味著春耕放假的令馬上就生效了。大部分學生家裡的「忙」與普通人的忙是兩種忙法。家裡都有功夫問學生:「放假了?為什麼?」

學生們就把這事兒又說了一回,引得家裡將春耕的心分了一半兒在這件事情上。

其中最為躁動的便是顧翁,開始覺得「明法科」畢竟不如進士明經,再看祝纓春耕之調度,又回憶她去年做的種種事跡,又覺得明法科不一定可靠,但是「祝纓」是真的可靠啊!

他便將「縣令大人必有深意,不如聽她的改科」的念頭一轉而為「他們沒甚家財要人養家寒窗苦熬是熬不過去,咱們家卻是不怕的,跟著縣令大人熬一熬又怎樣?你又年輕,咱們家也熬得起!縣令大人總不能輕看了咱們!我看縣令大人是個厚道人,又是個有成算的人,咱們家又不與他作對,他必會給我們一個好結果的。」

顧同一想也對,便說:「我想也是!京城來的書我還沒讀完、卷子也還沒做完,不試一試不甘心!」

顧翁道:「男人就該這麼有誌氣!」

祖孫倆的主意就定了。其他人家也有互相悄悄打聽的,顧翁都推說:「不敢妄想。」

這回連姻親都想罵他:老狐狸!你一定有主意的,你不改,我們也不改!主意定了,他們就自動去找無數借口來堅定自己的念頭。福祿縣越來越好、縣令認真對待學生也是理由之一。

祝纓又去哪裡知道他們還有這想法?更不明白他們的信心竟是自己給的!她還一麵準備春耕,一麵等著有人春耕之後向她請教仕途安排呢!

——————————

春耕才將將開始,趙灃回西鄉一是安排一下自家的春耕,二就是去見舅兄。兒子雖然放假,卻被留在了西鄉主持家務,他與妻子連同侄女一起到了寨子裡。洞主許久沒見女兒,先拉了女兒來看了一回,說:「不錯不錯,回來就好。」

「小妹」笑道:「我當然是好的,阿爸你別擔心。姑姑和姑父有事兒跟你說呢。」

洞主看過去,趙娘子道:「問他,他攬的事兒,縣裡春耕要牛馬呢。縣令就是心太軟了,還要幫著籌。」

趙灃忙對洞主解釋:「事情是這樣的……」如果讓妻子再發牢騷,不定什麼時候才能說到正題,他趕緊自己接過了話題,向洞主說了祝纓怎麼計劃的,鄉紳們怎麼允諾的,自己又怎麼從中插了一手。

洞主先不馬上回答,而是問小女兒:「小妹,你說呢?」

「小妹」道:「我看也行,不過得他親自跟您談談,不能賴賬。」

洞主道:「好!就這樣!」他托趙灃給祝纓傳個話,價錢、數目之類的可以讓趙灃代議,又派小女兒籌措牲口,不過最後訂盟的時候需要祝纓親自到場,在雙方交界的地方設個壇,大家好立個盟。因為奇霞族自己還沒個文字,大家還是見麵了宰隻雞、發個毒誓比較放心。

趙灃道:「好,那我這就下山去轉達!」

洞主擔心地問:「他能答應嗎?他不怕嗎?」

「小妹」先笑了:「阿爸,那個人是一定會答應的。阿爸,我也跟著下山去,看看他這回是怎麼乾的。」

洞主覺得怪異,口上說:「好。」又安排妹妹妹夫吃了飯再趕路,然後將女兒叫到一邊問道:「你這麼信得過那個縣令?」

「小妹」想了一下,道:「我也不是信他,是看了這些日子覺得他一定會到。要為了這幾十匹牛馬,也不能請動一個縣令,他要是為了『春耕』那就會出現了。」

「唔。」

「阿爸,咱們的機會可能就在他身上了。」

洞主道:「你可要看準了啊!唉,哪怕看不準也無法了,你哥哥們的本事都不夠與那兩家相抗,你又是個女孩兒,咱們得找個幫手啊!」

「小妹」想了一下,說:「我看了這些日子,覺得這個人可以。阿爸,你瞧山下的那些人,多少年縣令不管事,他們也過得好好的。不像咱們,洞主要是不夠強,寨子都要被鄰族、鄰家霸占了,阿爸現在不就是擔心這個?他們的過法比咱們的好,這個縣令又能讓他們的日子更加『不變』。我看這個人行。」

洞主道:「我親自下山去見一見他。」

「哎!」

趙灃第二天下山,「小妹」就沒跟著,她許久沒回寨子裡,先留在寨子裡幫父親處理一些事務,還要幫著父親準備交易用的牛馬、父女倆再商議一下見麵要討論的細節之類。

趙灃到了西鄉的時候,山下的春耕才剛開始,山坡上的小塊地還沒開始——福祿縣也有一些山地,比起奇霞族的住處來說,那些又隻能算是小丘陵了。他先聽了自家春耕的情況,得知一切順利,而一些沒有牛的人並沒有乾等著衙門牽頭租牛,還有些力氣的人家已經開始自己想辦法先慢慢乾著了。

趙灃急忙到了縣城,向祝纓提了洞主的條件:「慚愧慚愧,隻談下來三十頭牛、三十匹馬,在下看過了,都是好牲口。租金照著咱們縣裡的來,也不多要。隻有一樣,洞主想與您當麵約誓。」

「這麼講究?」

趙灃攤手:「獠人無文字,重大事情都是對天發誓。大人以後要有什麼要用他們的,恐怕也是這麼個法子。約定會麵的地方就在西鄉那裡邊境,咱們也不用出境。」

祝纓點點頭:「可以。正好驗貨。」牲口不算多,卻是個引子。什麼對天發誓都是虛的,見個麵互相掂量才是真的。

趙灃大喜:「如此,在下就去通報了。」

兩家很快約定了時間,祝纓從縣城往西鄉趕,洞主從主寨裡帶著族人和牛馬下來。兩人便在約定的地點見麵,是山下林地邊的一處比較平整的地方。此地雖然地勢比較平整,因為靠近山區,尋常百姓也不大敢到這裡來開荒,於是便成了交易的地方。

——————————

祝纓隻帶著縣衙的隨從,但趙灃卻帶著兒子、家仆等跟隨著她,顯然不全是以中人自居。那邊顧翁等人忙著自家耕種的事許多人沒有跟過來。祝纓讓關丞守家,自己帶著莫主簿等幾人並幾十個衙役、一些牛倌、馬倌過來接貨。

祝纓騎著馬,穿戴整齊,此時天氣已有些炎熱了,她沒有穿得很厚。

對麵洞主也是穿戴得很整齊,穿著他的窄袖、大披風、衣服上也繡著道道花紋鑲寬寬的繡邊。他身前兩人執刀開道,身下四人抬著張椅子,他就坐在椅子上。身後也跟著人,前麵一些衣著講究,也坐著或兩人、或四人抬的椅子,後麵的隨從衣著就些破爛,大部分人是短衣短褲,也有穿草鞋的,也有赤腳的。隊伍的最後麵是一小群牛馬。衣著鮮亮的昂首挺月匈,衣著破爛的都低頭順腦。

兩人相距一箭之地就停了下來,那邊喊話:「是山下的縣令嗎?」

這邊趙蘇給做翻譯:「大人,他們在確認您的身份。晚生這就回答他們了?」

祝纓去年就向顧翁等人討了好幾個各「獠族」的仆人,奇霞族的話對她也不太難,還省了許多學文字的功夫,現在完全能夠聽得懂。她點點頭。

趙蘇就給那邊傳了過去,他知道那邊是他舅舅,就沒有問,也轉過來告訴祝纓:「中間那位帽子上有鮮艷雉羽的就是洞主了。」

「你舅舅?」

「是。」

祝纓點點頭,問道:「現在可以見麵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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