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忙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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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媛對「識字歌」與「識字碑」十分好奇。

她往識字碑那裡看去,識字碑前也有幾個人在看,有人在讀,也有人瞅一眼就離開了。她擠上前去,碑上的字她能認得一大半,少數幾個不認得的也能根據上下文的意思稍稍猜到。心道:也不難嘛!

站著看了一會兒之後,她忽地嘆了口氣,心裡有些憂愁。

最後,她轉身離開了識字碑,想往市集裡去看看山下又有什麼新東西、新變化了。

轉了一圈,發現變化不大,特別新奇的也不多,但是集市上的人看起來與街上的人一樣,都比以前更舒展、精神了一些。有一個好的官員管理,百姓自己不覺得,外人一看還是能看得出來的。

在縣城轉了半圈之後,她回到了驛館,吃了飯就去找表哥趙蘇。

趙蘇正在家裡溫習功課,才翻兩頁書,表妹就找上門來了。趙蘇掩上書,接待了蘇媛。

兄妹倆坐下來,趙蘇先問蘇媛:「休息得怎麼樣了?」

「我本來也不累。」

趙蘇問道:「你準備名帖了嗎?」

蘇媛道:「嗯?就是常見你們送來送去的那個?」

奇霞無文字,自然也就沒有名帖這種東西。

趙蘇道:「對。這是禮儀,也是約定、表記。哪怕人見不著麵,見著了帖子也知道你來過了。」

「我知道這東西的用處,好吧,既然來了,就照這裡的規矩來,也不算不對。」

她忽然笑了起來:「他管的地方也不比咱們家更大,人也未必比咱們家的人更多呢。」

趙蘇心裡別扭了起來,說:「管得好就行。」

蘇媛低聲道:「是啊。咱們就是缺這樣的人。唉,連個文字都沒有。」

趙蘇對這一聲「咱們」沒有太大的觸動,向來都是一邊罵他「獠女之子」另一邊背後指指點點說他是「青蛙」——山下人住窪地、窪地裡養青蛙,然後兩邊都有人罵他是「雜種」。有人跟他說「咱們」的時候,他通常會非常的警惕,因為這代表有人要拉攏他了或許要把他當槍使。也就父親更在意他,母親還總是惦記著山上舅舅家。

哪怕是親表妹說「咱們」他都不自覺地警惕起來,含糊地應道:「沒有文字是麻煩些。」

蘇媛搖頭:「比麻煩還要大一些,我說不清,但道理我懂的,咱們比山下人差得太多了。我學這邊的話,好些詞句都不明白,咱們的話裡也沒這個東西,要看到了事兒才懂,像個傻子。」

趙蘇道:「現在不是知道了?知道了就行。」義父說過,並不是福祿縣的人比別人蠢,隻是沒見過罷了。現在見過了、知道了,就該走下一程了。

蘇媛道:「我為文字的事兒發過愁,咱們自己沒有文字,寨子的別人可以不用文字,但是咱家不同,家裡要管許多事,事情越來越多,沒有文字就隻靠腦子記,過不一陣兒就記亂了。我想自己造一套文字,可這太難了!」

趙蘇心底有些詫異,沒想到蘇媛還曾有過這樣的雄心壯誌。他想,倒是個好想法,可惜你現在的本事確實是不不行的。

他說:「就算創製出來,用的人少了,不久也就沒了。」現成的例子就是福祿縣了,福祿縣裡讀書識字的人不算少了,比起到外更繁華的地方呢?無論是官話嘴皮子還是文章筆杆子,都差得遠了。用進廢退,各處皆然。

蘇媛道:「我曾想過借用山下文字,兩邊的話不是一一對應的。用山下文字標記音標,一個音又有數個字對應,也是亂七八糟。拋棄祖先的語言統統改用山下的語言、文字,倒是解決了這個問題,又不甘心。」

趙蘇一向知道蘇媛不是個一般的女子,她有這樣的想法還是讓趙蘇對這個表妹有絲刮目相看。不過他很快又回轉了心意,道:「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之功,你現在著急對你自己沒好處,還是先辦好眼下的事兒,一件一件來。」

蘇媛道:「我來找表哥就是為了眼下的事情——你說,這位縣令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她問著,目不轉睛地看著趙蘇。雖然之前也在趙宅住了一些時日,也會有書信往來、姑姑口述,她還是想當麵問趙蘇。文字有千般好,終不如麵對麵能夠感受到對麵的情緒。當麵問,對方沒有掩飾的時間。

趙蘇也看著她,說:「你問的什麼?」

「什麼都行。」

趙蘇道:「你已見過他了。」

蘇媛道:「嗯,我是他究竟可靠不可靠?」

趙蘇道:「什麼才算可靠?你的親哥哥可靠嗎?」

蘇媛也沒了燦爛的笑容,道:「是啊,人都有可靠的地方,也都有不可靠的地方。哥哥是自家人,本事又不可靠。這一位本事可靠,又不是自家人。」

趙蘇問道:「你可靠嗎?你對義父而言是個可靠的人嗎?」

蘇媛認真地問:「這是你在問,還是代他問的?」

趙蘇問道:「有區別嗎?我看不透他,不過他絕不是個任人擺弄的人。你、舅舅你們住在山上是能看著山下對著山下的人指指點點,可莫要以為住得高就真的比別人厲害了。」

蘇媛道:「你怎麼突然生氣了?」

「實話實說就是生氣了?生氣的是你。」

蘇媛道:「好吧,咱們都不生氣。他能幫到咱們,我對他本也沒有惡意,隻是想做交易前多知道些事兒,才好準備。」

趙蘇夾在父係與母係之間心稍偏向父係,對母係也不是全無情感,但被表妹這麼說他又不自覺不喜歡起來,並不想偏幫表妹。口上說:「你這次難道打算做大買賣?如果不是,一次交易做下來,也就知道為人了。上回交易不就很順利麼?」

蘇媛見從他這裡問不出話來,心道:這一次本來也是為了再試探一回的。表哥到底是在山下長大的……

她不知道趙蘇的心裡很明白,兩邊都要從他這裡套取些對方的情報,祝纓還讓他寫下來,他本就這個尷尬的身份,早習慣了。隻是雙方做法有差異,祝纓能給他的好處更多,讓他寫的時候也有點為奇霞族「正名」的意思,多少有些誠意在內。表妹的話裡就沒這層意思,一味隻問義父情況,並不提還能給些許好處。

雖然他知道,義父如果能夠有個「安撫獠人」的政績,對仕途是很有利的。可人家做得好看,且不似作偽。

他更欣賞祝纓的做法。

蘇媛笑道:「好吧,你說的對,我先與他交易就能看看人品啦。上回有姑父和你做中人,這回可是我自己來了。你說的名帖要怎麼寫?」

————————————

祝纓第二天收到了蘇媛的名帖,是趙蘇代寫的字,帖子卻是蘇媛派人來投的。

來人投帖,詢問什麼時候能夠見祝纓,蘇媛想與她麵談交易的細節。

祝纓派人跟著去驛館回話:「隻要蘇娘子準備好了這兩天都可以,詳情麵談。」

那邊蘇媛當天下午就到了縣衙,此時趙蘇正在縣學裡上課,二人中間並不用翻譯。祝纓這邊有關丞、莫主簿等人相陪,蘇媛則帶著自己的隨從。

此時,她才向祝纓介紹了她的隨從,侍女們不提,她指著一個中年男子介紹:「這位是我阿爸信任的……嗯,幫手?」

祝纓好心地糾正:「輔佐?」

蘇媛道:「對。他的名字用你們的話說,是樹的意思。」

男子並不很魁梧,卻顯出一種別樣的精明,也穿著帶著繡紋的奇霞族的衣裳,也會說一點福祿的方言。他用方言向祝纓問好,關丞等人聽了一陣輕鬆。他們很怕什麼都聽不懂。

祝纓道:「既然能聽得懂,可就太好啦。請坐。」

賓主坐定,由關丞先代祝纓說:「不知娘子此來,有何指教?」

那邊是那位樹老兄代蘇媛說:「縣令與我們洞主答應了交易的事兒。」

他兩人先開了個場,蘇媛道:「早就有話,那咱們就說說怎麼交易?」

祝纓道:「這裡有幾條,要同蘇娘子講清。蘇娘子說的能做主,也是要報給令尊的,我這裡談下的,也必須報給朝廷。是不是?蘇娘子之前如果試著交易過就應該知道,無論是鹽鐵還是米,朝廷都不會準許隨便交易。」

蘇媛道:「不錯。」

祝纓道:「要報朝廷,我就得向朝廷說明你族的情狀,你族姓名,來歷過往、人口,你父姓名。人口你給我個約數,不要虛報。你一旦虛報得太多,這件事情就不歸我管了,你就要重頭再來與府裡、州裡打交道了。他們好不好相處你比我清楚。」

蘇媛認真地聽著,皺眉道:「什麼都要告訴你?」

祝纓道:「也不必,知道得太多了會把人嚇跑的。」

蘇媛笑了與「樹兄」對望一眼,對祝纓說:「好。」

祝纓道:「你們的事兒我也不太清楚,你寫,我報。快馬進京,半月可回。」

蘇媛道:「你能交易多少?」

「你要多少?價怎麼算?」

蘇媛道:「隻要是山貨,都行。也有牛馬、也有木材、也有茶、你們也常有人進山采藥,你可說,我看有沒有。我就要鹽、鐵、米。」

祝纓招來了祁泰,那蘇媛就叫上了樹兄,兩人開始討價還價,祁泰是個不會交際的人,就會死咬著底價,氣得樹兄用奇霞話開始罵,祁泰又聽不懂。祝纓聽得心裡暗樂。

最終談下來,蘇媛那裡的情況就讓趙蘇寫個片子,祝纓這裡將兩邊談妥的情況往政事堂報一下,然後兩邊交易。福祿縣自己也不產鐵礦也不產鹽,祝纓也是從中轉手的,所以得得到批準。

本次是一次性的交易。

祝纓接著就召來了趙蘇,道:「你們兄妹都認識,不須我多言啦,有一件事我們想托你來辦。你代你舅父寫一份陳情表,詳述部族實情,寫明所請之事。」

蘇媛也說:「表哥,那東西我不會寫,還請你來寫。」

奇霞族的情況趙蘇早就準備好了,他寫的時候心裡矛盾得緊,他下意識裡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像是舅家叛徒。一直猶豫著沒往上交。

現在看到表妹也在,顯是談妥了兩家都同意,他就沒有什麼心理負擔了。

趙蘇心裡有稿子,當場一揮而就,捧給祝纓看。祝纓拿起來說:「改一改。」

趙蘇忙問:「要怎麼改?」

祝纓指著他這一篇說:「喏,開頭要敬問陛下。這裡,要寫明阿蘇家二十年來是與朝廷為善的、是向慕王化的。再有,這裡,寫鐵器一則是為學習耕種,二則是為守衛家園,因為周圍還有許多不服的部族,會侵擾阿蘇家。人口戶數如果不準,就不要報這麼多,這裡,最後要署上你舅舅的名字。」

一一給他指正了,讓他改一下,主旨是要把皇帝抬出來好好敬一敬,然後是表白對朝廷沒有任何的惡意,是敬畏朝廷的、是需要朝廷的,是想與朝廷好好相處的。

原本是個介紹情況的片子,到了祝纓手裡最後變成了一份「陳情表」,亦可視作一部「獠人」對朝廷示好、隱有歸順之意的表章。這可是自上回「獠亂」之後朝廷首次收到了「獠人」的上表。

都改好了,祝纓再自己寫一篇公文,一並送到京城。

————————————————

政事堂接到祝纓發過來的公文,經手人看到「福祿縣」就樂了,戳戳旁邊的人:「來了!」

旁邊的人道:「什麼來了?你又鬧,瞧,我寫得好好的字被你蹭壞了。」

「你重寫就是!看,福祿縣又來了!哈哈,有好戲看了!」

「這兩個ying,可真是冤家了。」另一人也笑了。

就在前幾天,段嬰又有事跡傳到了京城,他管理一地做得還算不錯,今春剛剛協助守軍擊退了一股襲擾邊境的胡騎,可謂守城有功。

兩人擠眉弄眼,將這公文放到了一疊文書的上麵,王雲鶴能夠一眼就看得到的地方,然後就等著看好戲了。

王雲鶴從朝上回來,拿起這一份公文,看到「福祿縣」三個字也笑了。不緊不慢地打開,仔細地看著,忽然嘆道:「這是用心了呀!」

陳巒已漸漸淡出,就差把親兒子調回京升一級自己就休致了,他不急著問有什麼事兒,施鯤先問了:「誰?」

王雲鶴道:「福祿縣。」

「哦!他!」施鯤說,「一向是個用心的人,又乾什麼了?」

「獠人。」王雲鶴說。

施鯤想了一下,才緊張地問:「怎麼?他把獠人怎麼了?!!!」

陳巒聽到福祿縣也踱了過來:「出什麼事了?」

以兩人對祝纓的了解,她身邊必是事故不斷的。幾十年前獠人首領被燒死,事情就鬧得很大,闖禍的人也是個有上進心的,他們擔心祝纓這回再鬧個更大的。

兩人急急接過來一看,上麵寫的卻是申請與一個「奇霞族」交易的事情。

「奇霞族?是什麼?哪裡冒出來的?」陳巒說。

王雲鶴就又拿出來公文中隨附的文書,一共是兩篇,第一篇就是「陳情表」,以洞主的口氣寫請求交易一些鹽鐵。

這一篇裡有「自述」「奇霞族」情況的內容,奇霞族是美玉的意思,又有什麼勇健族之類的。奇霞族也分各家首領,現在這個是阿蘇家的。所謂「獠人」占地極廣,據粗略的統計得有兩州左右,不過其中多山,道路崎嶇難行,朝廷不得深入,所以詳細的圖紙還是畫不出來的。就這奇霞族人口眾多,估計得一萬戶以上,阿蘇家有個四、五千戶。別的族有大有小,也有上萬戶的,小的就幾百戶。

第二篇是祝纓自己寫的,祝纓現在接觸的是阿蘇家,有這麼一點需要,她來做個申請,為的是換取一些牛馬,福祿縣缺耕種用的畜力。今年春天她隻得向富戶租借調劑,才能讓貧戶也用上耕牛。又寫之前已與阿蘇家有過一次交易,就是租用阿蘇家的牛馬,彼此信用都還可靠。

奇霞族沒有文字,所以戶口統計不嚴密,數字是約數。她也是根據多方詢問估了個數等等。

她又寫,這份阿蘇家族長寫的奏表,乃是族長外甥執筆,孩子已經在縣學上了一年學了。

政事堂三人見了,又驚又喜,又都大笑了起來:「哈哈哈哈!倒不辜負了我們將這些年輕人派出京去。」

陳巒指著陳情表上要求交易的數目說:「這個數目倒是識趣。」

一般蠻夷要東西很多是沒有數的,有些就是故意多要一點,留點討價還價的餘地。還有是能要多少要多少盡量多要好倒手轉賣。朝廷並不總是冤大頭,有些東西還是特別的限製的。這裡鐵隻先要個三百斤、鹽要一百擔、米要千石,並且不是要,還是交易,主要還是討個「允許交易鹽鐵」,他們拿牛、馬、茶、木材等來換。

王雲鶴道:「沒想到他能做到這樣。」他本來隻想讓祝纓鍛煉一下治理地方的能力,外族的事兒沒想她能做到如何。他看得出來祝纓的長處在庶務上,所以給她一個偏僻的縣去治理。沒想到祝纓連對「獠人」都這麼細致。朝廷當然知道「獠人」不是鐵板一塊,具體到族別、家別,語言、棲息之地麵積有多大,尤其是戶口數,數據還是不清的。祝纓報的這些雖然仍然粗糙,但已為「治理」提供了粗略的數據。

以王雲鶴的估算,祝纓還得有後手,就像她在大理寺的時候,扌莫清了底就該下手了。大理寺最後在她的手裡,多麼的順滑啊!王雲鶴有點懷念掌京兆的時光,那時候的大理寺對他,比現在都乖。

施鯤感慨了一句:「能乾的人到哪裡都是能乾的。」

陳巒道:「報給陛下吧。」

施鯤道:「好!」

皇帝有些年紀了,正是喜歡聽到好消息、不喜歡聽壞消息的時候,聽王雲鶴奏了,感興趣地問:「是那個『獠人』嗎?是獻了白雉的福祿縣嗎?」

王雲鶴道:「是。」

皇帝又指著祝纓那封公文上的一處問:「獠人頭人的外甥也做學生了?」

「是。」

皇帝很高興,又問:「戶口數是真的嗎?」

王雲鶴道:「據三十年前舊檔,彼時刺史奏報數目雖不精確,也言獠人各部有數百戶至萬戶不等。多年繁衍,倒不是虛言。」

皇帝道:「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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