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鳴鸞(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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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校尉帶來的兵丁雖然不算很多,福祿縣心理上仿佛更安全了一點,祝纓與丁校尉談完了條件,回到縣衙的第一件事便是下令將流人從縣衙的大牢裡移入流人營。流人營現在屋子比較多,一個犯人可以分得一個單間,許其家眷跟隨同住。

單八等人都是良民,隻因「械鬥」出了人命才被流放,日常種田與常人無異,不乾活的時候卻要住牢房,滿心的不自在。聽說要移出去,都頗開心:「可算能透口氣了。」

獸醫和龐石匠也都高興:「終於可以團聚了!」

二人都是有家人跟隨過來的,平常家人租住在廟裡乾些雜活零工還要付房錢,現在獸醫家夫妻可以住一間房,石匠父子也可以同住,兩家都省了一份房錢。他們本就沒有多少行李,到福祿縣之後零零碎碎雖添置了一點,攏共多費一個包袱皮就裹著走了。

房子是新建的,還算寬敞,采光也不錯,這便比一些草房農舍要好。關鍵是它沒有木柵鐵鎖,住起來像個正常的人家了!可以短暫忘卻自己犯人的身份。

他們這裡開心,卻不知道縣衙裡也挺高興。

縣衙又減了一筆開支。

流放之人到了地方,多是服役,乾些苦活累活,有技藝的能活得好些,沒技藝的就是吃苦,累死、病死的不少,端看主官怎麼處置。祝纓對流人算厚道的,隻要他們乾活,關在大牢的時候縣衙管飯,雖不精致但是管飽,一天二十幾個人的夥食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

如今將人往流人營裡一放,一人分一間屋子,在哪兒乾活跟誰吃飯,就不再全由縣衙管飯了,有多少本事就吃什麼樣的飯。不老實就直接扔到采石場又或者挖渠、修路、建倉庫,有的是苦活乾。

這一批犯人才遷出的時候還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們都是祝纓通過大理寺的門路弄來的,都有些實用的技藝在身上,最差也是會種田的,剛好祝纓又要用到他們的這點技藝。

雙方皆大歡喜。

丁校尉所率皆是青壯,此時正在修建營房,對福祿縣也沒有什麼明顯的影響。

一切都顯得十分平和。

這天,祝纓在縣衙裡看趙蘇為他舅舅寫好的奏本,一回生二回熟,到第三回趙蘇已然扌莫到了不少竅門,奏本寫得臣裡臣氣的。這本是一封「稱臣、請正名」的奏本,臣裡臣氣也算恰當。奏疏中說,既然臣與陛下如此親近友好,又感受到了「王化」,請以後不要稱臣為「獠人」,「獠人」分好多部呢,臣也是有正經名字的,音為奇霞,意為美玉。

祝纓道:「要恰到好處。隻說你辦了什麼事就顯得乾巴巴的,隻知一味頌聖又顯無能。」

趙蘇將她說的都記下,又將她點的兩處也改了,預備拿回去重新謄抄。祝纓自己也要再寫一封奏本,將「稱臣、正名」這事兒再敘述一回,自己也得再誇一下皇帝、誇一下朝廷,都是因為他們心腸好允許開榷場,才使阿蘇家被打動肯稱臣的。她還打算在這一封奏本裡將「互換奴隸」一節也寫入,以證明阿蘇家確實有向善的誠意。

最後寫自己對換回的奴隸的處理,福祿縣的留下,外縣外府的讓他們還鄉。

以她對朝廷的了解,這回又不是管朝廷要好處,朝廷是一準兒會答應的。此時她再將給本州各府、縣被擄去的人口行文發出,再行文一封給魯刺史匯報了此事。

將兩封奏本放在眼前重新檢查了一下兩封奏疏裡的內容,見沒有什麼疏漏了,正要命人發出去,小吳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大人,趙娘子來了。」

祝纓問道:「趙娘子?不是趙灃也不是趙蘇?」

小吳道:「就是趙娘子本人。」

祝纓道:「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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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娘子不常來縣衙,連在縣城居住的時間都不多,祝纓猜測她此來必是有事。

她哥哥阿蘇洞主與祝纓結為義兄弟,祝纓張口就叫她「阿姐」:「阿姐有什麼事麼?讓趙蘇捎個信來就行。」

趙娘子笑道:「這件事他辦可不成,他得多心。」

祝纓問道:「什麼事?」

趙娘子道:「他是我的兒子,他能乾、得你的誇獎我也很喜歡,我想問一問阿弟,以後這孩子阿弟是打算就叫他留在縣裡呢,還是也能送他出去見見世麵?」

祝纓道:「他有淩雲誌,我也願意助他一臂之力。」

趙娘子道:「就是!我知道阿弟是個可靠的人,可是這孩子總有一天要離開,他離開之後,舅家的事又要托付給誰?誰能代他舅家再與山下聯絡?他識字、能替他舅舅寫東西,除他之外,阿蘇家還有哪個能乾這個事?」

祝纓道:「這是阿姐的意思還是大哥的意思?又或者已經有了什麼安排?有什麼事想要我來做?」

她猜這得是山上阿蘇家裡的決定。

趙娘子道:「大哥想來與阿弟見上一麵說一說這個事,阿弟什麼時候有空?」

祝纓道:「六月末我要去州城去,沒有意外的話在此之前我不會離開本縣。大哥的身體還好嗎?能夠親自下山嗎?需要我親自去一趟嗎?」

趙娘子道:「他還硬朗呢,這樣的大事怎麼能總叫阿弟來回呢?阿弟要答允,我就傳信回去,過兩天他就來,怎樣?」

「好。」

趙娘子道:「與阿弟說話果然痛快!我這就去傳信。」

「阿姐且慢。」

「嗯?」

「剛才這件事阿姐親自對大郎說一下吧,瞞著他才要叫他多心呢。」

趙娘子道:「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脾氣,就這麼別別扭扭的。」

也不知道她有沒有對兒子講,祝纓還是特意將趙蘇召了來,將趙娘子要說的事告訴了他。

趙蘇沉默了一下,道:「他們想得也是,誰不為自家著想呢?與朝廷的聯係是要握在自己手裡的。」

祝纓道:「誰也不想被別人卡脖子,你再沒私心也不行。這與信任無關。好比父母子女,那麼的親近,兒女長大了是想自己拿主意的。你雖是晚輩,但在這件事情上你們的情勢是顛倒的。到底是親人。」

「哎。」

祝纓又問了他的學業,趙蘇也一一答了,他的書背得更熟了,理解上卻又有點照本宣科的意思。祝纓道:「還是做事太少。縣裡修倉庫,你跟著看看。」

「是。」

倉庫是為了秋冬收橘子準備的,祝纓還指望拿它頂個大用,順便收一收各家的租金。趙蘇在福祿縣是個大戶人家的孩子,是個能代父母料理事務的年輕人,派他襄理此事,既不會拖後腿,也能再多鍛煉鍛煉他。一縣的某項事務,比他一家的事務規模要大不少。

也因此,阿蘇洞主抵達縣城的時候,趙蘇並沒有再從中做翻譯,是阿蘇洞主與祝纓直接麵談的。

——————

阿蘇洞主再到縣城,仍有圍觀他的人,卻都不是看稀奇而是好奇他來做什麼了。圍著他想宰肥羊的小販已少了許多。

人們對著他的隊伍指指點點:「哎,那個小娘子上回我見過的……」「那個人是誰?」「上回的隨從吧?」「不對,這是另一個,上回那一個我記得臉的。」

人們竊竊私語,幾乎沒有什麼敵意。

阿蘇洞主此來並非孤身一人,他帶了蘇媛、巫醫同來,依舊是住的驛館。驛丞接待奇霞族已有了經驗,給三人連同他們的隨從都安排得妥當。巫醫道:「是要交朋友的樣子。」

阿蘇洞主道:「咱們的運氣不錯。」他讓隨從們安放行李,自己帶著蘇媛先去趙宅好安撫一下外甥。

趙蘇在雙方的調節之□□勞不小,但是阿蘇洞主不能把寨子的事都係在一人身上的,趙蘇又是有別的誌向的,他一走,現找人接替他嗎?那可不行!

蘇媛道:「這個時候他還在那個學校裡,就算回家也得晚上了,阿爸你先休息。我寫個帖子,咱們投到縣衙去。」

阿蘇洞主道:「你會寫了?」

蘇媛道:「不是很好看,但也是我寫的,我已經在練習寫字了。表哥之前也幫我寫過帖子,我也看過。」

阿蘇洞主喜道:「好!」

蘇媛去寫了一封稍稍不那麼美觀的名帖,派人投到了縣衙,約明天見麵。祝纓打開名帖一看字跡,字她雖然不認得是誰寫的,卻能看出是個初學者,阿蘇家的意思已然擺明——他們想要自己來,不要中間人了。

祝纓輕輕嘆了一口氣,將帖子收下,道:「我知道了,明天我在縣衙等著大哥。」

第二天,阿蘇洞主帶著一行人如約到了縣衙,他此行又帶了些禮物來,先讓女兒做翻譯,往後衙去見了張仙姑和祝大。老兩口自打有了趙蘇這個輩孫,祝纓再給他們認回什麼親戚他們也都不會一驚一乍了。

因與阿蘇洞主語言不通,便由蘇媛從中做了個翻譯,蘇媛的福祿方言也還稍有點瑕疵。張仙姑和祝大反而輕鬆了許多,真要語言通了,他們倒不大敢放開了說了。現在隻需要大致說出自己歡迎的意思就可以了,有用詞粗糙不恰當的地方就統統推給彼此語言不通暢。

彼此致意完,張仙姑就說:「老三啊,你好好招待你這大哥。」有金良珠玉在前,再添一個老大哥也不算什麼。

祝纓道:「好。」

張仙姑又問:「那這小娘子?」她也不怕招待蘇媛,因為有花姐在。

蘇媛道:「我還得給我阿爸做通譯,下回再來拜記您老人家。」

張仙姑長出一口氣,笑眯眯地:「好好,下回來我燉好豬蹄請你吃。」

蘇媛笑著答應了。

拜會完了家長,才輪到祝纓與他們談正事。

阿蘇洞主這回來得比之前更熟稔一些,也不再特意強撐一股氣勢,人顯得平和了一些。他坐下之後抿了口茶,對祝纓道:「兄弟,阿妹已對你說了我的事了吧?」

祝纓道:「阿姐已說明了,不知道大哥想怎麼安排?」

阿蘇洞主道:「我想讓小妹下山來學些文字,更學一些本領。我信你。」

祝纓微愕,不是因為阿蘇洞主安排蘇媛來學習,而是:「一個人不能劈兩半兒來使,要學習就不能回山上了。縣學現在也還沒法招女學生啊。」她有點感慨,能招女學生多好啊,女孩兒又不比別人笨。可是男學生都沒幾個夠格的,福祿縣這地方它現在就不太適合開女學。

阿蘇洞主道:「我來就是商量這樣的事兒。我知道,山下講究男女之間不好太親近,就叫她穿個男子衣裳下來。那個學校我也聽說了,我看他們都不比你強,這孩子就交給你,學半個月、回山上半個月,行不行?」

祝纓道:「想學什麼東西?學到什麼樣?有的人,學一輩子都不能把學問學全,你這半月半月的,學得慢。」

蘇媛道:「阿叔,識字碑我也拓了些回去,已將上麵的字都認全了。我也不用當什麼厲害的『博士』,我隻要能看得懂文字,自己也能看得懂奏本、能寫奏本就行。我也不用寫得多麼的好,或者件件都要自己寫,但我得自己會。」

祝纓道:「那會很累。」

蘇媛道:「阿叔真有趣,聽說山下人喜歡『教化蠻夷』呢,你們那個刺史就愛乾這個。」

祝纓道:「屁的『教化』,鞋不能光好看,還得合鞋,能走路。」

阿蘇洞主和蘇媛對望一眼,阿蘇洞主道:「就是這個!就是這個!兄弟,我要孩子學你這個本事!你願意教她多少就教多少,一丁點也夠了。」

祝纓道:「可以。」

阿蘇洞主滿臉喜色,祝纓倒無所謂,她不在乎帶個大侄女教學。

蘇媛與阿蘇洞主下山前已商量過了,扮作男子行動會更方便,結交一些能人也方便,就執意要做男子裝束。蘇媛想帶幾個「伴讀」,三男三女,皆是寨中與她年紀相仿的富人子女。

祝纓也答應了。

「教化蠻夷」這種功績不是想要就能有的,得人家也願意,還得能教出個樣子來。祝纓計劃裡並沒有非完成這一項不可。眼下這別人求也求不來的好事她的好義兄主動送到門上來了,祝纓又豈有推辭之理?

僅剩的一個小問題就是蘇媛裝作男子「蘇媛」這個名字就不太合適了。蘇媛也覺得這名字失之柔軟,請祝纓再給她取個化名。

祝纓道:「鳴鸞,可以嗎?」

蘇鳴鸞,你說是男名也行,說是女名也行,與蘇媛的本名意義一致,隻是不知道有沒有忌諱。

蘇媛聽了,道:「這就應該是我的名字!」然後才對祝纓說:「嗯,把本名告訴人容易被詛咒,不過我看山下人都這麼叫,應該也不礙事?」

祝纓點點頭。

阿蘇洞主道:「那就這麼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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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洞主到過縣城幾回又跟外甥聊過,知道山下也重「師徒之誼」,就鄭重準備了一份禮物,為「蘇鳴鸞」辦一場拜師禮。也照著山下的規矩,準備了肉條之類,請祝纓坐下,讓女兒拜師。

蘇媛改作男子裝束,對外稱作阿蘇洞主的孩子,一般人看到男子裝束就默認她是洞主的兒子。洞主四個兒子,山下人也分不清誰是誰。有人要問,就說是蘇媛的孿生哥哥,則見過「蘇媛」的人看到「蘇鳴鸞」便也不覺得有太大的違和了。

阿蘇洞主在縣衙附近為女兒置了一所房子,帶同伴讀、侍從都住在這裡。每半月回來一次,一住就住半個月。安排好女兒,阿蘇洞主也不跟著聽一課看看老師究竟如何,拍拍屁股就回家去了,留下一屋子的小鬼兒當家做主。

蘇鳴鸞這處宅子比她們在山寨裡小很多,兩進,她將前麵一進改成了大書堂,大家夥兒就在這裡讀書。

拜師的第二天,她便帶著伴讀去縣衙請祝纓指點。

祝纓道:「我要知道你們現在都學了哪些東西。」

蘇鳴鸞道:「我會山下的話,識字碑上的字差不多都識得了。他們已經在學說話了。」

祝纓與她的伴讀們交談,知道他們互相之間都是親戚。阿蘇家管的寨子就那麼些,與山下豪族一樣,差不多的上等人家也是互相通婚的。這六個人,有三個是蘇鳴鸞的表親,兩個是她的堂親,另一個是巫醫的族親,巫醫的家族也是與寨中富貴之人通婚的,不過與蘇鳴鸞家的血緣稍遠一些。

聊不幾句就切回了奇霞語——他們的福祿方言隻剛剛入門,他們與蘇鳴鸞的學習進度不同,不得不更加刻苦。奇霞族沒有文字,他們連拿筆都要現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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