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地震(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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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洞主的遺體被精心地裝飾過了,穿著他最華麗的衣服,佩帶著最貴重的飾物。他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對外麵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祝纓看著這個半熟不熟的人,心裡冒出一句話來:停屍不顧,束甲相攻。

祝纓坐在床邊的踏腳上,不再說話,也沒有什麼動作。項樂項安心潮澎湃,縱使在這盛放了逝者的屋子裡仍是久久不能平復。阿蘇夫人走到床前,在床邊坐下,低聲道:「他就這麼走了。」

祝纓聽阿蘇夫人絮絮地說著接下來家就要由兒女來當,也不知道將來會如何之類。

祝纓聽她說了許多,阿蘇夫人終於停下的時候,她說:「我答應過大哥,盡力保護他的兒女。」

阿蘇夫人道:「唉,什麼時候我也閉上了眼,就不用再管他們啦。」

祝纓道:「阿嫂可要拿定了主意,阿嫂要是來回改主意,寨子裡可就真要亂了。」

阿蘇夫人看著丈夫的遺容,慢慢地說:「早些將你大哥下葬我才能安心。」

祝纓道:「我也這麼想的。」

山上已有了寒意,遺體這麼放著也不是個辦法。早早地將老洞主埋葬,新洞主也才能盡早地開啟屬於她的旅程。

阿蘇夫人突然問道:「那接下來,你要怎麼對待這些兒女呢?」

祝纓仰頭看著她,阿蘇夫人的線條變得剛硬了起來,她緊緊地盯著祝纓,不肯放過祝纓臉上任何的一絲表情。祝纓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可以讓她盯住的,祝纓說:「還同與大哥說好的一樣。」

阿蘇夫人籲了口氣:「你還住原來那個屋子,行麼?」

祝纓道:「那很好。」

她和自己帶來的十二個人仍舊住在上次住的地方,就在阿蘇家的一處屋子裡,衙役們緊張而興奮,但都不敢再喧嘩。項樂項安的樣子比之前好了不少,項樂去接了阿蘇家奴隸端來的熱水,項安去鋪床。

蘇鳴鸞大步走了進來,她穿著洞主的華麗服飾,臉上也泛著興奮的神采。眼前的這個女子與剛才躺平的那個老者在祝纓的眼睛裡漸漸重疊為一,她又將這二者分了開來,說:「還順利麼?」

蘇鳴鸞提杖佩刀,來與祝纓對坐,道:「還好。我與哥哥們約定,我們是一家人絕不互相傷害。我待哥哥們的兒女如我的兒女一樣,他們也般我的兒女與他們的兒女一般。今天,多謝義父相助。」

她與祝纓說著官話,她的官話發音仍有一點古怪,祝纓看她的隨從裡有兩人是所謂伴讀,其中一個還是巫師家的年輕人。於是搖搖頭:「沒有我,你也能贏。我不過是趕上了。」

「實在棘手,我從沒想過要傷害哥哥,被阿渾一弄我就束手束腳了。多謝義父勸說了大哥,不然就很難收場了。」蘇鳴鸞有一肚子的心事想訴說,最終都化成了這些放到哪裡都不顯錯誤的話。

祝纓看著她的頭冠說:「今天是你做洞主的開始,以後還有許多事情要做呢。我從不擔心你坐不穩這個位子。」

蘇鳴鸞道:「阿媽想讓阿爸盡快下葬,我知道您在山下很忙,不能多做停留,但是還請能參加阿爸的葬禮。」

「當然。」祝纓說,「我還想與你的大哥談一談。」

蘇鳴鸞沒有直接拒絕,而是提起手杖說:「您看,這個,它在我手裡不在大哥手裡,它就擺在眼前,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到,一看到它就會想起來我得到的、大哥沒有得到的,這不是靠話能夠說明的。」

「就像刀砍在身上,再說不嚴重,誰疼誰知道。」

蘇鳴鸞道:「那義父是……」

「你看我這個人,我見你、與你商議事兒,卻總不再與你哥哥說話,有眼睛的人也都能看得到。大哥對我有過囑咐,他一走我就不理他兒子了,這不好。會讓人不安心。」

「是啊。」

蘇鳴鸞靜了一下,巫師家的年輕人突然說:「老師與洞主這是怎麼了?你們都是爽快人,有話便直說嘛!老師也要忙,洞主也要忙,你們有的功夫也不多,不要浪費辰光。」

蘇鳴鸞道:「義父……」

「你說。」

蘇鳴鸞道:「明天號角一吹,整個大山都知道我阿爸升天了。不管接位的是我還是我大哥,都會引來豺狼覬覦。免不了再要打一架的!我要補些兵器,還請義父成全。」

祝纓道:「防範是應該的。」

蘇鳴鸞道:「我拿阿渾的家產來抵!可是我等不得朝廷那樣的來回請求批復。」

祝纓問道:「要多少?」

蘇鳴鸞道:「寨子裡本有一些,這回隻要一些補給。」她也知道這些東西是朝廷嚴控的,也不多要,大頭是弓箭。弓箭這東西,朝廷不會嚴禁民間使用,朝廷禁的是弩。蘇鳴鸞現在也不要弩,因為弩比弓更精密但是更容易壞,不好修理。其次是一些刀具之類,數目也不多。但是山下的手藝比山上的好,與同族打起來足夠用的了。

祝纓道:「好。」

隻要不是朝廷明令禁止的東西,可給可不給的,她倒不介意。她現在也需要蘇鳴鸞盡早穩定阿蘇家的情況。

祝纓又問山上的茶樹、橘樹之類的情況:「與阿姐聊天的時候說起山下橘子快好了,忽然想到山上好像也有,有多少?都怎麼收拾的?還有茶,你有什麼打算?」

蘇鳴鸞道:「都還好。義父不會忽然提起來這件事兒,難道有什麼安排?」

祝纓道:「你這裡如果不方便,可以讓他們收購轉賣。細務,你們與商人自己打交道。」

蘇鳴鸞道:「好。」她很快也想明了其中的關節,但是她現在的心思並不在這個上麵,對一旁的另一個姑娘使了個眼色,姑娘算來是她族妹,對她點了點頭。

祝纓又說:「你可一定要穩住啊,山上如果亂了,對誰都不好。」

蘇鳴鸞道:「我也不想讓我的家出事。義父,阿爸還在的時候,咱們就說過上表的事情。我們不懂朝廷裡的事兒,不知道義父有什麼主意?接下來咱們要怎麼做才合適呢?」

祝纓眼角的餘光瞥到她握杖的手抽搐一樣地用力一緊,不動聲色地道:「你已上表稱臣了,請求一個敕封是合適的,能有地圖最好。這個地圖呢,你畫的就是你的,但是你現在不好與索寧家、利基族起太大的沖突,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蘇鳴鸞的手鬆了一點兒,她換了一隻拿杖,掌心在裙子上抹了一抹。清清嗓子,重新開口:「是,圖的意思我懂了,有爭議的地方多畫一點兒,別把他們老家也畫進來。那請求什麼樣的敕封呢?」

祝纓道:「莫慌,我給你講過羈縻。這個敕封是世襲,至於稱呼,洞主在往來文書裡並不雅觀,聽起來也不夠氣派,恐怕是要改一改的。你可以自己想一想,想要什麼?」

蘇鳴鸞笑道:「我要是口氣太大,這事兒恐怕是不成了的。」

祝纓道:「也不要太小嘛!終歸還是要你自己能夠立起來!」她認真地對蘇鳴鸞說,「我在這裡不知幾年要回,你遇到的下一任縣令不知道是什麼樣的人。南府如今無知府,也不知下任知府是何方神聖。」

蘇鳴鸞認真地將她的話都記了下來,問道:「如果義父離開了,朝廷新派來的人無禮,我可以不理會他們嗎?」

祝纓道:「你還可以上表告狀,也可以打他一頓,還可以不再理會朝廷。」

蘇鳴鸞的眼睛瞪大了一點:「不理會朝廷?」

「難道要我教你,朝廷派了惡人來欺負你了,你也得挨著?因為那是『朝廷派來的』?」祝纓笑了,「怎麼可能嘛。朝廷有本事,你自然會服,朝廷沒本事,百姓揭竿而起的事過一陣兒就會來一遍呢。書都怎麼讀的?」

蘇鳴鸞笑了起來:「義父還是那個義父,一點也沒變。」

「變什麼變?不過我呢還是想你不要遠離朝廷,我希望你能走出去,看遠一點。你既歸順了朝廷,就該有心參與這天下!小妹,你知道天下有多麼大嗎?」

蘇鳴鸞不再矜持,她一如還在山下向祝纓請教時那樣,不自覺地往祝纓身邊湊,問道:「天下?」

祝纓道:「是啊,天下很大!我從京城到這裡兩千七百裡。從寨子到縣城,要走兩天,從縣城到京城,要走兩個月,三十倍!」

蘇鳴鸞一時無法想象這是一種怎樣的廣博,不由心馳神往,過了一陣兒才嘆息道:「我隻有這一個寨子——」

「我什麼都沒有,」祝纓說,「我終會站在朝堂上議政。」

蘇鳴鸞道:「咱們不一樣,你是他們的人,我是……蠻夷?」說著,她吃吃地笑了起來。

祝纓道:「有什麼不一樣的?你才說『咱們』。敕封之後,你可以與朝廷談論一些事了。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啦,你現在先將家裡的事情料理乾淨吧!有些人不能留,有些人必須留。」

蘇鳴鸞嘆了口氣:「我懂的,我有四個哥哥呢!太多了,動不了,不能動。隻好殺掉像阿渾那樣的人,讓他們不要借我哥哥們的名義生事。」

祝纓道:「你明白就很好。」她也不要蘇鳴鸞現在就感恩拜服,求著朝廷設縣管轄。這事兒不現實,不提蘇鳴鸞是什麼樣的人,單就這山地、這寨子,它就難管。語言不通、沒有文字,就算現在蘇鳴鸞想報戶口,她都不能有一個比較準確的人口數。

再征稅征役?這些人第二天就能拖家帶口消失在更遠的深山裡。或者……跟官府再來乾一架。到時候樂子可就大了!

且蘇鳴鸞也確實隻有這麼大的地盤,再往遠了,人家也不跟她是一條心,不說天天打,每年至少得來那麼兩回。

不過這樣也行,祝纓想:散有散的好處。

蘇鳴鸞見祝纓也沒有趁火打劫,也沒有當她是傻子似的騙,頗為高興:「就依義父!我這就寫奏本!可惜我們的圖也不很準。」

祝纓道:「天不早啦,你該與阿嫂商議葬禮的事情,再看好寨子。這個時候是最需要關注家裡的時候。奏本慢慢寫。你去找阿嫂,我去找你哥哥們聊一聊。」

「好。」蘇鳴鸞笑著說。

——————————

蘇鳴鸞去找阿蘇夫人說葬禮的事情,祝纓先往大侄子住處去。

大侄子還住在大屋裡,蘇鳴鸞把阿渾那所舒適的大宅連同大宅裡的家具、奴隸分給他,他還沒有搬過去,一家人正坐在火塘邊。

看到祝纓來,大侄子起身叫了一聲:「義父。」

祝纓到火塘邊坐下,說:「前兩年,大哥下山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有這個心。」

「瞧不上我。」

「不,他把你整個兒看在眼裡呢,你很好。」祝纓說。

大侄子笑笑,把一碗米酒遞給祝纓,又想起來她好像不喝酒,想收回的時候,祝纓已經接過來喝了。火光映著二人的臉龐,祝纓說:「跟利基族的人打架、理這個寨子就現在這個樣子,你可以的。你這兒四個孩子。你阿爸四個孩子,你又四個孩子,每個孩子生四個,多少?這寨子還能盛得下嗎?」

大侄子道:「分小寨就行,我葬了阿爸之後就同小妹講,我再去尋個地方,建個小寨,不與她爭就是了。」

祝纓道:「要是像你想的這樣,大哥就不用讓小妹做洞主,把她和你其他的兄弟都分出去小寨不就行了?又或者,他活著的時候就分你一個小寨子。他是想一家人在一起都越過越好,能穿更好的絲綢衣服,有更鋒利的兵器……」她展示了一些自己她山下帶來的東西,又舉例了一些開榷場之後山寨裡生活的變化。

大侄子道:「那是好了一些啊。」

祝纓道:「都是一家人。我與小妹說過了,她也說,那是為了防備阿渾。」

「阿渾。」大侄子說,「還是我走的好。」

「那也不要是現在,」祝纓說,「不要讓你們阿媽傷心。」

「在這裡吵架阿媽才會難過。」

祝纓想了一下,說:「這樣吧,你別走遠,讓我能夠找到你。隻要我還在,就會像幫助小妹那樣好好幫你,你們自家兄弟姐妹不能爭鬥啊。」

大侄子看著火塘,想了一陣兒,忽然喝乾了手裡的酒,說:「好!」

祝纓道:「去看看你阿爸吧。不管怎麼樣,我總在那裡。」

大侄子沒有再起爭鬥的意思,事情就方便得多了。蘇鳴鸞有兩個哥哥站在她這邊,倒沒費太多的口舌。蘇鳴鸞的妹妹份量原本就不太重,也無異議。祝纓跑了幾處,與侄子侄女們都聊了一陣兒,直到半夜才回到房裡睡下。說

第二天天剛亮,外麵鑲銀的號角被吹起,是一種與平常號角略有不同的低沉聲音,又夾著一種比還的笛子尖銳刺耳的竹笛聲。沉鬱又尖利,是之前祝纓參加過的山寨喪禮所沒有的聲音。

其他方麵就差不多了,親人們依次往棺材裡放入各種財寶。阿蘇夫人放完,蘇鳴鸞往裡麵放。蘇鳴鸞的身後跟著一個小姑娘,這個小姑娘祝纓以前從來沒見過。她被蘇鳴鸞抱著,往裡麵放了一對明珠。她低聲向蘇鳴鸞叫:「阿媽。」

祝纓往那邊看了一眼,沒作聲。

祝纓帶來了幾匣子禮物,原本是要送活人的,現在她又打開了匣子,將一匣子一匣子的東西往棺材裡麵放。搭上阿蘇家給老洞主陪葬的東西,整個棺材沉了上百斤,不得不臨時加了槓子又多加壯丁才能抬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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