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9 紛爭 清談誤國(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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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喆的腦袋「嗡」了一聲!

自從授官以來,她承受了許多異樣的目光,但都沒有這一次對她的沖擊更大。在這大殿上,她有了一種回到幼年時的錯覺。幾乎所有人都歸罪於她,即使不明說,眼神也都帶著猶豫。認為她不祥。

血直往腦門上沖,她能肯定自己的整顆頭都已經紅掉了!血液撞著她雙耳咚咚地響。

她死死地盯著出列的霍昱的背影!

她不介意所謂東宮同僚們戲謔般地說:「小娘子,又來了。」又或者「這事兒有我們就行,你去與太子妃她們玩吧。」之類的。反正在梧州的時候,也沒少為這些事與番學的同學打過架。

他們看她帶著男人對女人的評估,間或帶一點輕佻,但是問題不大。雖然生氣,但是記一記仇,第一天伸腿絆他們個狗吃屎也就暫時解氣了。

但是霍昱不同!這人太惡毒了!這是要刨斷根吶!

霍昱的話進到蘇喆的耳朵裡,就是一個「女的,不行」,與幼年時「克父,不祥」是一樣的,她阿爸不可能復活,她也不可能變成男的,所以世界給她一個否定。這讓蘇喆的心情越來越糟糕。

阿翁把她送到朝堂上就已經很吃力了,不能讓阿翁降了身份與霍昱對峙!

這是她的戰場!

蘇喆大步跨了出來,周圍的人稍有驚訝,旋即恢復了平靜。當朝被別人參了,相關人等出列辯解是有例可循的。

就這麼站在了中央,她知道,若論講求禮儀製度之類,她肯定是辯不過霍昱的。禮製就擺在那裡呢,怎麼辯?

她還知道,隻要她站在這裡,一言不發,站住了,不要哭、不要後退,就夠氣死某些人了。

議論聲「嗡」了一下又小了下去,丞相、六部九卿等都扭頭往下麵看,王大夫也邁出了半步,準備維持秩序。

蘇喆與祝纓的目光撞上了,她不在乎別人,隻在乎祝纓的態度。蘇喆視力好,清楚地看到祝纓平靜的表情以及比表情還要平靜的眼睛。蘇喆腦袋裡的血又慢慢地流回了身體裡,她深吸一口氣,牽了牽唇角。

祝纓沒說話,陳萌說話了。祝纓表麵上看是與這個任命沒有關係的人,而陳萌掌吏部,任命被質疑,需要吏部給個解釋。陳萌位高權重,但是決定快刀斬亂麻!因此不讓吏部的屬官出麵,而是親自喝道:「蘇氏母女累受國恩、從無辜負之舉,有何不可?」

公開支持女人上朝,鄭熹與陳萌肯定不能同意。但是拿蘇喆借題發揮,一人心中都有點不痛快。蘇喆是怎麼來的,一人都心知肚明。陳萌更是從陳巒那裡聽到過關於對西番的一個策略。

現在霍昱在朝上來這一段,真是不知所謂!

霍昱道:「長此以往,是不是許了女子為官?天下秩序,豈不是要亂了?」

蘇喆想說話,又努力忍住了,她現在說不出好話來。她可真想說一句:你是要趕我滾蛋嗎?我回家之後可沒有現在這麼好說話了!

陳萌對皇帝解釋道:「授蘇鳴鸞之職在一十年前,蘇鳴鸞以女子之身,見識廣遠,請受羈縻,南境遂安。從未見亂起。」

霍昱道:「彼時獠人亦力竭,不能為患……」

林風又一大步邁了出來。

「嗡」,又嗡了一陣,這次嗡的時間比蘇喆站出來還要長。

皇帝看了看祝纓,隻見她一臉平靜,皇帝又看竇、鄭等人垂下眼,問:「丞相以為如何?」

竇朋對此事是睜一眼、閉一眼,可有可無的,甚至有點嫌霍昱多事,因此一言不發。陳萌已經說過了,李丞相猶豫了一下,道:「霍昱所言也不無道理。」

冼敬道:「膠柱鼓瑟,理從何出?既知其來歷,便當知『從權』一字怎麼寫!」

霍昱的脾氣也上來了,他並非針對蘇喆一人一事,誰不知道蠻夷酋長是特例?但是蘇喆是個女的,任命她也得把話給說明白了。冼敬先是扣了他的奏本,現在又置倫理綱常於不顧,這是要乾什麼?

霍昱不乾了,他盯緊著冼敬道:「既然是『從權』,就須得說明……」

說明什麼?我還弄了一堆女丞女卒呢!祝纓截住了他的話頭:「這是朝堂,你有事便就事論事。清談誤國。」

霍昱更生氣了:「禮義之爭,分毫不能讓!這難道是清談嗎?」

祝纓不動生色地道:「我隻知道邊境安寧不是清談。」

鄭熹也適時站出來說:「不錯,是該就事論事。陛下,臣以為蘇喆可以任職。」

皇帝本來也不覺得蘇喆當個官有什麼不妥,打一開始祝纓就給他講解了梧州的前因後果,他還是岐陽王的時候就接受了這麼個現實。

皇帝道:「可。」

霍昱氣結!

——————————

朝會散後,皇帝將祝纓、蘇喆、林風都留了下來,又將霍昱也留了下來,要為雙方開解一一。

祝纓無所謂,她隻要不在朝上公開討論女人是不是能夠當官就行了。至於霍昱私下裡怎麼罵,隨他的便好了。蘇喆做不做禮部的郎中,其實問題都不大,文職不行還有武職呢,總是能夠給安排好的。

她的心態是比較輕鬆的,蘇喆的氣也漸漸地平了,斜睨了霍昱一眼,沒說話。她也打定了主意,要賣皇帝的麵子。林風不吭氣,卻狠狠地剜了霍昱一眼。

林風很討厭別人叫他「獠人」!此時他隻恨自己的嘴不夠利索,不能好好罵霍昱一頓!

轉到了後殿,皇帝率先殿:「今天說的都是國事,切不可多想,更不要將怨氣帶出去。」

祝纓先應道:「是。朝上更熱鬧的時候也不是沒有,他們年輕,經的見的少,容易一驚一乍。」

蘇、林一人老實向皇帝行禮,皇帝又將他們好生安撫一番。

蘇喆道:「臣並沒有生氣,隻是傷心。倒不像是個『獠人』,倒像是個『外人』了。」

林風馬上跟了一句:「就是!我們在梧州的時候,義父從來待我們都是一樣的!也沒見分什麼內人外人。」

霍昱原就不是個笨人,此時也看明白了,這哪是開解啊?這是讓他跟這兩個毛孩子服軟呢?他認為自己沒錯,看皇帝的樣子,不由有些寒心。

「旁的猶可,臣絕不認這『清談誤國』!」霍昱一個須眉男兒,眼睛裡泛起了淚花。天地良心!他可是一片公心!再看看這朝上,就這麼「從權」了!

皇帝也有一點點的尷尬,他掩飾地咳嗽了一聲,對祝纓使了個眼色。

祝纓走到霍昱麵前,盯著他的眼睛問他:「蘇喆,可不可以做這個官?」

霍昱頂著皇帝的目光,硬著頭皮說:「現在說的不是她這件事。」

「如果她可以,那你說的那些,就是清談!」祝纓毫不客氣地說,「你官居五品,身著緋衣,日與大臣論國政,若隻知膠柱鼓瑟,便也不必與進出你府裡的學子高談闊論什麼『取仕新法』了。三代之時沒有科考,聖王之製,舉薦而已。那個時候,孔孟都還沒出生呢。」

在霍昱愕然的目光中,祝纓從容說:「書生意氣,你不會指望他們隻在你麵前慷慨激昂吧?都已經宣揚到大街上了。改隻改對你有利的不給別人喘一口氣,你不能把好處都占盡了,什麼都是你說了算,誰也不是你的傀儡。朝廷會選最適用的,而不是調門最高最會自我標榜教訓別人的。」

霍昱背上一寒,心道:難道相公們今天是因為這個?那冼相公?

他無心再爭辯下去,皇帝、政事堂都要「從權」了,他又何德何能?

霍昱心中認定自己沒有錯,他委屈極了!冼敬自己沒能耐,自己不過有一三誌同道合的好友,這就要被忌憚上了嗎?如此內鬥,能成什麼事?他覺得冼敬已經背離了初衷。

他對皇帝道:「陛下,臣看到什麼,就說什麼,若非政事堂扣了臣的奏本,臣也不會出此下策!」

皇帝又做了一回和事佬,道:「誤會解開了就好。你也是,該先問一問政事堂的。」

「是。」

祝纓也順著說:「政事堂事務繁劇,下頭又報災了,他們先緊著要緊的事兒忙也是有的。既是誤會,說開就好。」

霍昱心裡根本沒說開,但也不能在皇帝麵前爭吵起來。

皇帝滿意地道:「好啦,你們都不要放在心上,中丞也不是因為私怨,尚書更是一片公心。蘇喆、林風,你們兩個也都不許再惱了,都要用心國事。」

幾人一齊答應了,皇帝自覺做了一件好事,滿意地讓他們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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