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6 虎兕 「我沒打算失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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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祝纓回了一句之後,冼敬突然產生了一種懷疑,祝纓的神情太過平靜,全不似在說一件在石破天驚的大事。

這讓他有了「他開玩笑的」想法。

罵一個男人娘們兒兮兮的,會讓他生氣,但是如果自嘲、自憐、自喻,又或者是好友、熟人之間打趣玩鬧,他們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別說以女子自喻,就是以婢妾、外室、妓-女自喻的狗屁詩文也沒少寫。祝纓這個人,行事常出人意表,拿這個事兒當個引子,又要勸諫什麼也說不定。

冼敬狐疑地看著祝纓,生出點警惕之心,也不生氣祝纓說「比你清醒」了,他倒要看看,祝纓又要作什麼夭。

大臣們心裡也有點慌,他們從來沒遇到一個丞相當朝拿出奏本來說,我有一件事要宣布,我是個女的。不知道怎麼應對。

那可是丞相!

不到禮樂崩壞的時候,正經的丞相就是百官之首,動他,是會引起朝局震盪的。

在朝上說這個話,這是開玩笑的吧?還是要設個什麼套、整什麼人?

還是真的要發瘋?

他們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怎麼看,都看不出來她有什麼「女氣」,個頭高挑,除了白晳無須之外,祝纓的一舉一動隻有斯文沒有扭捏。大臣們有時候還會跟上司、跟皇帝撒個嬌,祝纓連這個都沒有。

魯尚書曾是祝纓的老上司,如今上下易位,過往仍在,他也解不透祝纓想乾什麼。他的想法與冼敬有了某種共鳴,略一猶豫,他問道:「相公這麼說,是有什麼深意麼?」

祝纓搖了搖頭:「隻是通知大家。」

此言一出,君臣全懵了。

魯尚書失聲,陳萌找回了聲音,卻是對皇帝說的:「陛下,事出突然,請先散朝吧。」

總不能當朝拌這個嘴,皇帝點點頭,陳萌趕緊又對群臣道:「統統不許議論!」他知道在這樣的消息麵前這話說了也是白說,因而色厲內苒。但場還是要先清的,留這麼些人乾嘛?當眾給丞相驗明正身?朝廷的臉還要不要了?

冼敬等人不受他的管,丞相們都留了下來。

所有人裡,隻有祝纓還原封不動地站著,其他的人眼神多少有些改變。皇帝撐著禦座起身,郝大方直到他站了起來,才想起來要扶一下。

郝大方也有點兒懵:祝相公是女的?那……會不會被問罪?那糖的抽成……

郝大方一時心慌意亂,不知是吉是凶。魂不守舍地摻著皇帝往下走,皇帝走下了禦座,繞著祝纓轉圈打量,祝纓也由他看。

皇帝的聲音有些嘶啞:「你,真是女子?」

「是。」祝纓點點頭。

皇帝的眼睛死死地盯著祝纓,想從她的臉上找出一丁點兒的心虛玩笑來,然而他失敗了。

祝纓對他點了點頭:「沒必要拿這個事開玩笑。」

皇帝感覺十分的不可思議,站在他麵前的是丞相,瘋了都比是個女人更讓他能夠接受一點:「女人?你……怎麼出仕的?」

祝纓好脾氣地解釋道:「考上的,當年考的明法科,那時候陛下還沒降生。」

冼敬道:「女人怎麼能夠科考?你怎麼作弊入場的?」

祝纓眉毛微挑,口氣裡帶了一點點的詫異:「你是說,獲得男人的身份是一種作弊嗎?」

冼敬氣道:「你不要避重就輕!我說的是男女有別,陰陽有道。你是女子,如何考試?」

「女人考試犯了哪條律法了?」祝纓問。

祝纓幾乎從來不與人辯經,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是她精研律法,是個絕對的訟棍。冼敬及時止住了這個危險的辯論,突然之間他也沒有一個萬全的、能夠處置好眼前局麵的辦法。

陳萌覷著皇帝的臉色,想要說什麼,便見有通報:「陛下,鄭相公求見。」

————倒敘————

卻說,趙蘇等人看到了祝纓留下的奏本,起初也懷疑這是一個玩笑。誰會相信這個呢?

可是祝纓平時雖然和氣,也會說笑話,從來都是有分寸的,他們也不敢不理會。

蘇喆的心上,仿佛有人把鍾樓鼓樓都搬了進去用力地敲擊,一聲聲,鍾鼓齊鳴,震盪心靈。她已然相信了八分,祝纓之前的許多行為也都有了解釋。為什麼願意支持她阿媽做頭人,為什麼願意讓女孩子上學、做官。

因為大多數男人不是「不願意」而是「想不到」,想到了,才輪到願不願意。

也隻有女子,會那麼對待朱大娘子。也隻有女子,才能解釋「潔身自好」。出入宮禁多了,見識的骯髒事也多。哪怕是宦官,都還做夢娶媳婦兒呢。

蘇喆心頭慌亂,人也不由自由地顫抖起來,往匣中一看,見裡麵還有幾張紙,抖著手拿起來。隻見上麵寫著囑咐:不要貿然進宮,留在外麵,相機而動,不行就南下,她自有安排。不過現在不能說,說出來就不靈了。

顧同是受到打擊最大的一個,聲音變了調子:「這是什麼意思?老師怎麼是女人?她是戲弄我們,還是有什麼別的布局?一定是有用意!不會是騙咱們的,對不對?」

蘇喆用力地說:「就是你看到的!你現在再驚訝也沒用!照著做!既然寫在奏本上,八成已經在朝上奏明了!這是一件大事,後果難料,我現在就去準備!你們呢?在這兒等我的信兒,還是先離開這兒避一避?」她想起來了祝纓之前的安排,就要去執行。

趙蘇道:「且慢!」

蘇喆道:「舅舅,我知道這件事情太大,太……可是,咱們不能無動於衷。梧州各家承阿翁的情,但對咱們的好是真的!阿翁縱使有所隱瞞,必有苦衷。她安排好了一切,安排咱們離開危險。」

顧同道:「這……那誌向呢?他、她……當年,誌向……現在就都不要了?那麼多的南人,也唯她馬道是瞻,她這……置大家於何地?」

蘇喆認真地說:「你縱然想質問,也要她平安之後!我隻問你,你信不信她?」

顧同眼睛通紅:「你們竟沒有一絲的憤怒嗎?我要不信,當年何至於逃家投效?可現在……他竟不是她,你要我怎麼樣?」

趙蘇心中也有一絲疑問,但他仍然說:「那你要她怎麼樣?」

「我……」

趙蘇按住他的肩膀,一字一頓地說:「如果不知道,那就先動起來,要保她安全才好。我是獠女之子,這些年受的恩惠不是假的,無論有什麼,總要她好好地站在麵前,才能請教。二十年的教導提攜之恩,該給她一個回答的機會,更該給自己一個弄明白的機會。」

顧同冷靜了下來,道:「好!聽你的。府裡的隨從們知道了嗎?讓他們也準備起來吧。不錯,該問一問,該問一問。」

蘇喆道:「都別念叨了!快點兒!」

趙蘇道:「你們帶人出城,城外有準備好的院子,有幾處。這府裡不要留人,什麼金銀細軟都不用了,外麵備有金錢。晴天呢?前後門各留一人,留意萬一有人到府裡來。知會項漁他們一聲,讓他們別亂摻和。我想,義父應該會有別的手段應付此事。」

顧同問道:「你呢?」

趙蘇拿起了那份奏本:「我去鄭相公府上。義父出仕是他的手筆,他別想置身事外。」

一句話得到了所有人的贊同,他們背地裡對鄭熹早有微詞,現在又覺得,祝纓之前一直不與鄭熹疏遠,是真有先見之明。

蘇喆道:「那我讓人捎個信兒給藍德。」

「他?他能做什麼?皇後在這件事上也是無能為力的。」

蘇喆道:「阿翁手裡,有一份沈瑛、嚴歸簽字畫押的字據。對她會有用的。隻要阿翁無事,她就能得到。」

趙蘇道:「那趕緊吧。哎,再給沈瑛傳個信兒,告訴他,隻要義父,呃,沒事,他就能拿回字據。」

蘇喆道:「我會把舅母和弟弟們接走。」

趙蘇點了點頭。

於是,各人分頭行動,蘇喆與路丹青等人出城。路丹青還處在很奇妙的情緒裡,道:「義父,不,現在要怎麼稱呼大人了?他、她……真的……」

蘇喆臉上又是擔心又是想笑:「不管怎麼樣,做好咱們的事兒。對了,你上京來,身上帶印了嗎?」

「什麼印?」

「看來是沒給你,我上京的時候,阿媽給了好些空白的加蓋了印的紙。無論到什麼時候,咱們都要保住阿翁!呃……不叫阿翁叫什麼?」

她也有點迷糊了。

路丹青看了一眼身後,她們除了自己的隨從,又帶了一些祝府的隨從出來,路丹青有些擔心:「他們……」

祝銀道:「我們隻認主人,她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又有什麼關係?讓我不用做奴隸的是她、讓我吃飽穿暖的是她,讓我識字的是她、教我本事的是她。」

蘇喆道:「好!走!」

趙蘇也在此時抵達了鄭府。

鄭府的人認識他,笑著將他迎了進去,很快,他就見到了鄭熹。鄭熹悠然自在地釣著魚,池塘已經化冰了,現在釣魚極容易。不多會兒就是一尾,都放到一個小桶裡,等桶裡擠了,再把整桶的魚倒回池塘。

今天不是休沐日日,鄭熹將竿子交給小廝,起身問道:「這是有什麼事?」

趙蘇道:「有一件事,這裡不方便說。」

鄭熹與他到了書房,趙蘇請鄭熹坐穩了,才將奏本拿給他看。鄭熹愀然變色:「什麼?」

他的腦子裡幾個「你是不會讓我失望的」黑字排成了一道線,又嗡嗡地轉成了一個圈。

趙蘇道:「不是玩笑。若是玩笑,不該玩得這麼大。她,今天去早朝了,讓我不要上朝,去府裡看這個。看完我就到這裡來了。相公,明人不說暗話,眼下,咱們都脫不了乾係。隻有她安然無恙,咱們才能繼續下去。」

「你早就知道了?」

「比您早半個時辰。請速決斷。」

「她還有什麼安排?」

趙蘇搖了搖頭。

鄭熹板著一張臉冷冷地看了一眼趙蘇,趙蘇不等鄭熹說話就搶先道:「相公放心,我這就回府,讓府裡的人不要輕舉妄動。」

鄭熹看著這隻小報喪鳥,又是一陣的糟心,他擺了擺手:「這會兒流留言恐怕已經從宮時往外傳了,你速回去,讓你們府裡的人都不要往外亂說。」

「是。」趙蘇一個長揖,步子輕輕地離開了,臨行還不忘揣走了奏本。

鄭熹看了一眼身上,回房換衣服,紫衣之外,再罩一層麻衣。

嶽妙君一邊看著侍女幫鄭熹穿衣服、重新梳頭、佩飾,一邊好奇地問:「出什麼事了?」

鄭熹招招手,嶽妙君走了過來,鄭熹對她附耳輕輕說了一句話,嶽妙君麵色大變。

鄭熹道:「還得我去收拾殘局!你也梳妝下,去公主府,請公主去求見太後。」

嶽妙君怔怔地站著,鄭熹道:「怎麼了?」

嶽妙君忽然對他行了個大禮,鄭熹衣服也顧不得的換了,扶起妻子的雙臂:「夫人,這是為何?」

嶽妙君道:「這件事可好可壞,也有受製於人的做法,也有反製的辦法,請相公一定要選聰明的辦法。」

「怎麼說?」

嶽妙君道:「請一定要保她周全。」

「我與她已勾連太深,冼敬又在旁虎視眈眈,當然不能讓人拿她做文章!」

嶽妙君卻搖頭:「死人不會說話,您可以把一切都推到她頭上,但那有什麼用?事情本來就擺在那裡。二十年來,她從未負人。這件事,想也怨不得她,她那樣的出身,想過得好些,也是人之常情。

我常常想,像她那樣一個人,樣樣周全,忠孝貞義,再無瑕疵,竟像個假人一樣令人害怕。

如今倒放下心來,這是一個活生生的人,反而可以結交。她的見識、手段咱們都是知道的,相公,保全她比出賣她更合適。」

鄭熹道:「我理會得。」

嶽妙君誠懇地說:「相公,她身為女子隱瞞了您,您要處份她,是個不錯的理由。如此絕情終究不美,請您一定要幫她。就當是我的一個心願吧,我想這個人好好的,想您與她有始有終,是個善果。」

鄭熹的臉色變了幾變,終於說:「好,我答應你。」

——————轉回—————

鄭熹匆匆入殿,先不拜見皇帝,而是死盯著祝纓:「這麼多年,我竟不知道,你是個女子。」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的。」祝纓說。

鄭熹仿佛聽到了一個笑話:「什麼?」

祝纓好心地解釋了:「溺嬰。」

「哦。」陳萌與冼敬先想明白了。

陳萌急切地說:「你是從小被當成男孩兒養大的,是也不是?你起初不知道,一步錯、步步錯,後來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大家夥兒見識過被定罪謀逆的丞相,見識過被皇帝針對的丞相,知道那樣要怎麼應付。自陳是女人的丞相,是真沒遇到過。陳萌自己也不知道祝纓會是個什麼下場,但祝纓現在處在困境之中是事實。

陳萌本能地想,至少得先把她保全下來,全須全尾的,不能讓她被扣個重罪的大帽子,至於以後怎麼算賬,那等這事兒過去了再說。

冼敬的心情有些復雜,溺嬰之殘酷,冼敬是知道的,祝家的起點,冼敬也是知道的。他隻是說:「老師在世的時候,曾對你寄予厚望!你怎麼忍心欺瞞了天下人這麼久?」

「我哪裡對不起天下人了?」祝纓問,「答應王相公的,我也都做到了,不是嗎?」

鄭熹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處置才能不鬧笑話?」

皇帝怒道:「我已然是個笑話了!」

「我不明白你們在急什麼,我一根頭發絲都沒有變,隻是告訴你們我是女人,你們就當我不行了。我是拿不動刀了,還人變傻了?」

陳萌道:「你就少說兩句吧!」

祝纓笑笑:「已經答應陛下,要澄清天下了,接下來做的事很重要,所以我要提前解決所有的隱患。既然陛下以國事相托,我自然也要真誠以待。我答應王相公的,就會做到,答應陛下的,也是一樣。隻要陛下點頭,我接了的活,會做下去。」

皇帝急怒攻心:「你還想接著做丞相不成?荒唐!」

祝纓心中嘆息,倒了也不失望,仍然從容地說:「我已經準備好了,南方引入種麥,可增產量,百姓不至餓餒太甚。戶部是個要緊的地方,姚辰英能乾可靠。胡人、番人都已平定,十年之內不會對朝廷有大威脅。西陲地方上,也有紮實的年輕人。舊年丞相們為國儲材,能乾之士也都得到了任用。楊靜功成身退,國子監也有樣子了,不會斷了人才的來路。」

鄭熹氣道:「你為什麼不瞞下去?」

祝纓依舊平靜地看著他,反問道:「然後呢?無論你們對我如何,我已做了能做的了。我做事,一樣買賣公平,對別人是,對自己也是。我做到了這些,自然要自己活得自在一些。」

鄭熹陰惻惻地說:「那你隱瞞身世的事,又要當如何回報?」

冼敬神奇地發現,祝纓沒再反駁鄭熹這句話,而說:「您要怎麼處置我呢?」

鄭熹對皇帝道:「陛下,祝纓該先下大理寺獄。」

皇帝已經被氣懵了,道:「準了!」

祝纓聽了,也不等人來押送,自己離開大殿,去大理寺獄裡報到去了,留下皇帝說:「無禮!荒唐!她這是不裝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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