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湖州異事(2 / 2)
隔著十幾張桌子的喧囂,白雲生目光遊離地盯著白家人。
他的確是來買酒的,也是來探探閒事的。
易風嘯並沒有勸他回去,因為他也很想知道,風生獸和摩柯龍為何會出現在數千裡之外的震風部洲。
又過了半刻鍾。
白雲生剛剛打開第四壇酒,回頭一看,那藍衣人竟已不見了。他和易風嘯相覷一眼,留下銀兩悄悄跟了出去。
岸邊的大船已經裝載完畢,藍衣人已登上了甲板。
高高的桅杆升了起來,兩人再抬眼看去,大船已經離開了河港,順流而下,朝襄陽湖的方向駛去。
皓然的月光鋪灑在江麵上,打起了一串串亮光。
今晚的風很足,把三十丈高的風帆吹得鼓鼓的,吹得站在桅杆上的白雲生險些失足摔下去。
易風嘯迎風道:「他們果然是往水雲天的方向去了。」
白雲生吐了一口江風,說道:
「下遊不是襄陽湖嘛,哪有別的地方。」
易風嘯冷冷道:「修行界自然不會和俗世落在一起,你在荊州沒聽說過瑤光蜃海嗎?」
白雲生抖了抖精神,詫異道:
「蜃海?我隻聽過益州的海市蜃樓。」
易風嘯一臉鄭重道:「襄陽湖是中原最大的湖泊,方圓八百裡之闊,震風部洲的修行界就隱藏在襄陽湖中。據說隻有跟著月光才能看見青山綠影,所以江湖上稱其為瑤光蜃海。」
白雲生輕輕點了點頭,在岸上尚且平靜的內心漸漸被風吹出了微瀾。
大船在湖上飄了約有一炷香,夜空中的雲層漸漸變得稀薄。
一輪尚未盈滿的月亮從朦朧的雲紗裡探出身來,明亮的月光一下子撒滿了江湖。
子時方過。
寬闊的湖麵上已經沒了其他船隻的影子,唯有這一船的燈火在襄陽湖中飄盪。
風聲朔朔,湖水拍打著船身,盪漾出清脆的水浪聲。
白雲生倚在高聳的桅杆上,望著皓白的月亮,神情若思。
不一會兒,就在天上的月光全都灑下來的時候,整艘大船竟慢慢披上了一層銀沙,宛如夜空織成的一件月紗,輕輕穿在了這艘深夜奔波的船身上。
眨眼之間,原本黑黝黝的大船變成了一艘晶瑩剔透的月亮船,仿佛落入凡塵的月牙,飄在人間的紅塵中。
不知不覺,白雲生和易風嘯兩個初入江湖的青年看得已有些出神。他們沒想到,在這寄籍深夜,還能得見此等奇景。
白雲生贊嘆地吐了一口氣,欣喜道:「這湖州城果真如仙境,連航船都是夜光的。」
可易風嘯卻輕輕蹙著眉頭,淡淡道:「這可不是夜光,倒像是鍍了一層熒光。」
白雲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接著又看向夢幻的大船,剛想再說什麼,突然,數道尖銳的嘯聲從北方的湖麵傳來,讓兩人頓時警覺起來。
白雲生握住滄溟,警惕道:
「什麼東西,像是鳥叫?」
易風嘯盯著北方吹來的夜風,冷冷道:
「是夜鷺。天已入秋,它們每年這時候都會從坎辰部洲和北荒妖界飛來襄陽湖取暖。隻是……」
易風嘯原本平靜的聲音忽然起了猶豫。
「隻是什麼?」
白雲生問道。
呼呼。等他的話音落下,一群黑壓壓的夜鷺倏地從桅杆頂上飛掠而過,落下了片片飛羽。
「沒什麼。」
見夜鷺群飛走,易風嘯便壓下了心頭的疑慮。
夜鷺雖名中有夜,但卻不是夜食之鳥。
相傳此鳥一天隻叫三聲,一聲在黃昏,一聲在日落,一聲在夤夜,所以才叫夜鷺。此刻方過子時,夜鷺成群起飛,怕是受了什麼驚嚇。
隻是鳥受沒受驚嚇不知道,白雲生和易風嘯卻已經渾身起了詫異。
因為剛才那群夜鷺沒有飛遠,反而又折了回來,在鍍了一層月光的大船上盤旋飛舞,仿佛一群歡迎主人回家的孩童。
盤旋的夜鷺群又發出了陣陣鳴叫,顯然那個一天叫三聲的傳聞並不準確。
若在旁人看來,鳥叫無非就是鳥叫,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但白雲生和易風嘯皆出身妖界,對妖獸的聲音十分敏感。
眼前頭頂上這群夜鷺的聲音雖不致恐慌,卻隱隱帶著幾分短促,就像白天在襄陽湖上發現了魚群。
接連不斷的鳥叫聲並沒有讓兩人慌亂,這些夜鷺雖然數量眾多,但都是些凡獸,根本沒有絲毫威脅。
可這叫聲對別人來說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對現在坐在船艙裡喝酒吃菜的那個青年來說。
沒等他宣人問詢,已經有水手敲響了木門。
「外麵發生了什麼事?」
青年放下剛剛喝完的空酒杯,瞥了一眼走進來的藍衣弟子。
「回稟尊下,夜鷺驚鳴,怕是有人闖進了瑤池蜃海。」
「哼。」
青年冷笑一聲,等藍衣弟子抬起頭時,酒桌上隻剩下殘羹剩炙。
他連忙跑出船艙,看見青年正站在最上方的甲板上,望著盤旋在月光下的那群夜鷺。
「尊下……」
那藍衣弟子剛要開口,卻被青年冷冷打斷:「不是有人闖入了蜃海,是有人上了船。」
藍衣弟子立刻緊張道:「大人恕罪,我這就去查清楚。」
青年卻擺擺手,瞥了一眼風帆,嘴角微微一冷,說道:「不必,命人吹響風螺,引垂夢島的夜鷺過來,將他們趕走便是。」
「是。」
藍衣弟子領命退身在黑夜中,那青年又看了看船上的月光,轉身已回到了酒桌旁。
甲板上這兩人的蹤跡顯然沒有逃過白雲生和易風嘯的法眼。
但當他二人屏息盯靠時,不知是因為頭頂夜鷺的叫聲太大,還是湖上的風聲太大,還是下麵的人有意為之,二人隻看見了他們的動作,至於說的話卻是一個字都沒聽清。
白雲生不禁有些擔心道:「那人的修為絕對不低,他不會發現我們了吧?」
易風嘯沒有回答,在風塵酒坊裡他便看出那青年是個妖族,雖然遮掩了眉心的血脈魄印,但身上的妖氣還是被他的「狼鼻子」嗅到了。
本來他絕不擔心自己會暴露,可方才又仔細看那青年,眼中神光內斂,鼻中氣息若無,修為絕對已經達到綠魄境,他和白雲生這點氣息,怕是藏不住了。
見青年回到船艙,易風嘯也收起了擔憂,隻是盤旋在船上的那群夜鷺卻叫得他越來越煩心。
風已經變了方向,從北方的迷霧中吹來。
穿上了月光的船又在湖上飄了一刻鍾。頭頂的月亮還是那麼亮,月光還是那麼美,夜鷺群還是那般飛舞。
就在白雲生兩人已經習以為常之時,突然,一陣奇異悠長的螺號在船上不知哪個地方飄了起來。
螺聲緩緩而急,徐徐而遠,像是遙遠的號子,在召喚遙遠的遊子。
不一會兒,北麵湖上的月光忽然暗了下來,影影綽綽,似乎有什麼東西遮住了湖麵。
風驟然急了起來。
不等兩人細看細想,一陣更響亮更尖銳的嘯聲隨著疾風,迅雷不及掩耳地傳到了月光船上。
緊接著,一團漆黑的雲呼嘯著遮住了船上的月光,籠罩了一片黑暗。
「不好!是夜鷺獸群!」
白雲生剛剛說到第四個「夜」字,剩下三個字的聲音已經淹沒在無窮無盡的夜鷺鳴叫中。
易風嘯也沒等他說完第七個字。
「快走!」
直接拉著白雲生的胳膊縱深跳入湖中。
月光無晦。
幽幽的夜空下,襄陽湖的水靜靜推送著波浪。
一艘灑滿了月光熒粉的大船「頭上」帶著一條浮動的黑色「花環」,在與月光相接的湖麵上,晃晃悠悠地行駛著。
不久,成千上萬的夜鷺在月光中畫出一條墨線,沉入了遠方黑涔涔的湖水。
這艘月光船也宛如一個入眠的姑娘,褪去了熒光閃閃的月紗,消失在北方的一層迷霧中。
水浪敲打著船板,濺起十幾丈高的水花。
漸漸彌漫的霧氣裡,誰也不會注意到,在這艘龐然大物的船尾上,掛著一把比月光還要亮、還要冷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