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透(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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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箸點在百爪蝶蚌的紅斑上,戳了戳,然後沿著皮表紋路,將蚌肉撕扯出一條,送入嘴中。

寧扶疏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回想起半盞茶之前,這人是如何義憤填膺地告訴自己捕捉百爪蝶蚌需百人喪命,還有那點點紅斑實乃人血養成。

「你怎麼……」後麵的話驟然卡在喉嚨裡,因為寧扶疏看見眼前男人用深紅舌尖舔過嘴角湯汁,掀眸望她。

顧欽辭咽下嘴中蚌肉:「殿下大抵不知,臣在澤州時日日以清粥果腹,時常半個月不見一點葷腥。現成的山珍海味傾倒,太過浪費。」

寧扶疏勉強接受了他這個解釋,但除卻點頭,沒有其他可說可做的。

遂以身體乏累為由,先行離開。

星辰浮上夜幕,顧欽辭望著裳裙曳地的華貴身影遠去,而他坐在昏暗中,不燃燭火,一點又一點地吃完早已涼透的百爪蝶蚌,他不喜歡這個味道,但若丟……

確實浪費。

在這隻被進貢的百爪蝶蚌背後,意味著已有數多名漁夫葬身浪潮。那是顧家軍豁出性命守護的百姓,如今他們死於皇族的淫威壓迫下,屍骨無存,僅餘最後一滴血凝成紅斑出現在他麵前。

細嚼慢咽,滾過喉結,埋葬腸胃。

顧欽辭用絹帕擦去唇角油漬,在他的身體裡,他帶著他們走。

殘月高懸,一輛長公主儀製的厭翟車行在長街窄巷,兩壁紗窗繪金鳳翔飛,輿車內香爐裊裊騰煙。寧扶疏呼吸著沁人心脾的安息雅香,單手支額,閉目養神。

披帛滑落手背,杏花巷口闃寂,經過今日這一遭,她才終於真正明白顧欽辭在怨什麼、恨什麼。

無關少年將軍前程盡毀,顧欽辭是在不值。

為背井離鄉,獻身沙場的將士不值;也為勤懇兢業,賦稅納貢的百姓不值。他知其苦,便更憎惡廟堂之高受天下供養,卻不擔天下之責的皇帝與長公主。

寧扶疏繼續過一日朝歌長公主的奢靡生活,顧欽辭的怒氣值就一日不會降低。

解結的關鍵,在於肅清超綱、清明治世。

此舉說難,自是極難的,畢竟原主但凡有一絲賢明之心,也不會被史書罵得那樣狗血淋頭。但說簡單,其實也未嘗不可,因為寧扶疏願意這樣做。

不僅僅為了在顧欽辭手底下苟全性命,更為了顧欽辭堅守的河清海晏,亦是她心中的大楚盛世。

寧扶疏心底一片清明,倏爾輕笑出了聲。這樣簡單的道理昭彰,連日來,她卻走了那麼多荒唐歪路,引得顧欽辭怒氣值上漲二十點不說,連帶自己的性命也險些搭上,屬實糊塗。

細碎笑音回盪車廂內。

驀地,她神情凝滯,抬手扌莫了扌莫發髻。

……果然不在了。

從坐上輿車起,寧扶疏就覺得周遭安靜無比,總好像缺了什麼東西一般。原以為是夜間行人稀少的緣故,直到這晌馬車內唯有笑聲鈴鈴,她才反應過來,往常隨馬蹄踏踏,髻間步搖必會晃出窸窣脆響,連綿不絕。

東西應是方才被顧欽辭挾製時,落在了他府上。

「停車。」寧扶疏掀開車簾對駕車的馬夫道,「掉頭回熙平侯府。」

一根款式普通的鎏金步搖罷了,對長公主而言,並非稀罕物件。隻不過那支步搖鑲嵌的珍珠中空,內裡如同寧扶疏的蔻丹甲般,藏了毒藥。

揭她老底的秘密,若被外人發現,總歸不能太過放心。

而如果派手底下的人去取,難保不會再次被侯府侍衛擋在門外,遠不如寧扶疏親自跑一趟來得穩妥。

厭翟車的速度比尋常馬車稍快些,不到一盞茶的時間,儀駕重新停在熙平侯府門前。懸掛簷角的燈籠亮起昏黃微光,傾瀉而下,持刀守門的依舊是傍晚時分那兩名侍衛。

奇怪的是,見寧扶疏走近,兩名侍衛好似心照不宣地同時往前跨了一步,擋住她繼續往裡走的去路。

和傍晚的敬畏態度截然不同。

寧扶疏不禁蹙眉,以為是顧欽辭給他們下了什麼命令,索性耐著性子將自己去而復返的原因簡要說明。

侍衛明顯聽清楚了,腳底卻紋絲不動,刻板冷淡的麵容閃過一抹為難神色。

寧扶疏越發感到疑惑,尋思著倘若真是顧欽辭的意思,他們此刻應當進去通報才對,哪裡有麵露為難的道理。這幅樣子,反倒像是擅作主張,害怕寧扶疏進府一般。

沉吟間,忽然一陣犬吠相隔金絲楠木門傳入耳中:

「汪嗷汪嗷——汪嗷汪嗷汪嗷——」

儼然是顧欽辭養的那隻雪獒,叫得極其凶狠,富有攻擊性。

不像忠犬會在主人麵前發出的叫聲。

寧扶疏回頭環顧四周,沒在府外看見其他馬車,但她可以肯定,府裡頭有人。

且是個與顧欽辭不對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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