搶酒(1 / 2)
寧扶疏今日不曾梳妝打扮,素衣起身。
年輕天子三步並作兩步走,上前扶住她肩膀,將人按回椅子上:「昨日的事朕都聽說了,皇姐快些坐下。」
十四五歲的少年五官尚未成熟長開,瞧見席麵四十七道珍饈,寧常雁那雙和寧扶疏生得有五分相似的眼眸頓時閃爍出微光,欣喜顯露於眉宇間,龍袍加身也沒能撐起他威儀肅穆。
「朕就知道這個時辰來尋皇姐定能蹭上飯。」
琳絮自覺下去添置禦用碗筷。
寧扶疏喚住她:「讓廚房再補上一道禦膳。」
楚朝食有定法,九五帝王每頓飯需布四十八道膳,太後皇後布四十二道,皇子公主及親王布三十六道,郡王郡主及國公不可超過三十道。再往下,品階越低,每次用膳最多可上的菜品數越少。
到了寧扶疏這裡,長公主屬第三等,席麵上理應不能超過三十六道菜。
但森嚴冰冷的禮法抵不過寧常雁敬重長姐,特允準朝歌長公主越皇太後禮製,在君王四十八道膳食的基礎上減一道,意寓萬人之上,位同副君。
歸根結底,是由於先帝和先皇後雙雙西去得早,朝歌長公主又自小才思敏捷,不輸於男子更勝過男子。寧常雁幼時便很是崇拜這位長姐,總愛跟在寧扶疏的儀仗後頭跑。
說一句他是被寧扶疏教導帶大的也不為過。
以至如今十二冕旒為冠,肩膀扛著天下重擔,在寧扶疏麵前仍舊像個依賴姐姐的小孩兒。
這晌,寧常雁舀了勺用一百朵芙蓉花製成的雪霽羹,說道:「今日早朝皇姐不在,許多事朕都拿不下主意。」
「尤其是六部官員選授的名單,宋丞非說宜早不宜遲,這事兒拖不得。連舅父這回也跟宋丞站在了一邊兒,朕被他們逼得沒辦法,隻能依照內閣呈上來的建議當朝頒布聖旨。」
「皇姐你快幫朕瞧瞧,這裡頭有沒有不合適的人選。」他抬手示意黃世恭將名單遞給寧扶疏,「朕壓根沒接觸過這些人,事先也沒拿到皇姐的折子作參照,朕好怕自己被他們唬得辦了糊塗事。」
寧常雁嘴角微微下掛,愁雲聚蘊眉間,麵對朝臣時生硬端出的龍威頃刻間盪然無存。
加蓋玉璽的聖旨已然傳下去,此時寧扶疏拿在手中的,是寧常雁自個兒謄抄的名單。
姐弟二人的字跡有七八分相似,寧扶疏猶如看自己的筆墨般,目光快速掃過上頭一個個或熟悉或陌生的名字,大體和內閣最初呈於她手中的名單差不多。
寧扶疏將欲把本子交給黃歸年收著,想說基本無甚問題,突然,視線被最末尾的名字吸引去注意力。
「這個薑昱……」她蹙了蹙眉,「我記得他在吏部筆考問試中的成績名列倒數,為何也授了官職?」
寧扶疏今日早朝因病告假,折子沒能遞至金鑾殿,她私心認為可堪重任的幾個親信便無人提攜,落了榜。
這個薑昱無所不用其極地求到她麵前,為的,就是借長公主權勢謀私。可寧扶疏此番並未幫他們出力,薑昱的名字不該在授官名單上才對。
「他呀,是舅父極力舉薦的。」寧常雁看向寧扶疏手指的位置,把早朝議事全盤托出,「朕原本也和皇姐一樣奇怪,但舅父偏說此人辦事認真,赤子之心,向朕求了個恩典給他。」
「皇姐這麼問,是覺得此人不妥嗎?」
「確實不妥。」
六部乃朝堂的中流砥柱,每個位置都至關重要,卻進了薑昱這一顆老鼠屎。
寧扶疏若有所思,她遲早尋錯處把人摘掉。
這是於公。
而於私,她也斷然容不下薑昱。
如今朝堂局勢,除卻唯寧扶疏馬首是瞻的長公主黨外,還有兩派人。
一是以宋丞相為首的中立派,不偏不倚。
二則是太尉趙參堂,他雖然和寧氏姐弟沾著點血緣關係,但卻自成一黨,近幾年與長公主黨的摩擦逐漸增多。
薑昱能得趙太尉擔保舉薦,究竟是誰的人,不言而喻。隻怕他看似投其所好送給寧扶疏兩名美少年,實則是幫趙參堂往長公主府安插眼線。
照著這個思路剝絲抽繭,寧扶疏昨日忽犯病酒之症也就有了解釋。
她並非偶遇顧欽辭才被拖延時間,而是趙參堂料準熙平侯腦筋直,滿腹謀略都用在了排兵布陣上,反而對金陵官場的彎彎繞繞一竅不通,遂派出薑昱算計之。
一招棋害得寧扶疏病酒無法臨朝,緊接著趙參堂順勢借宋丞這陣東風,當朝敲定授官名單。
如此,新上任的六部官員中多了趙參堂的親信,而費盡心力肅清超綱的寧扶疏卻什麼都沒撈著。
寧扶疏對著滿桌珍饈玉食突然胃口盡失,她那位舅父,真是好得很。
這是徹底和她撕破臉皮,兩黨對立了。
下垂的衣袖驀地被扯了扯,寧扶疏轉頭看見寧常雁正打量著她的神情,應是看出了她情緒不佳,抿唇道:「皇姐別惱,一個七品官的位置而已,朕過幾日就以禦前失儀為由摘了他的烏紗帽,絕不讓他晃到皇姐麵前礙眼。」
寧扶疏輕笑:「阿雁自己也說了,區區七品官而已,他還礙不到本宮的眼。」
「皇姐說的是!」寧常雁應和點頭,又道,「對了,今朝還有一件上奏的事,需要皇姐親自拿主意。」
「有關皇姐下個月的生辰。」
寧扶疏對這事兒其實沒太大想法,昨日一群官員邀她赴宴時提出遊船州郡的方案,被寧扶疏當場嗬斥駁回。過個生日罷了,屬實沒必要勞民傷財。
她此時道:「一切從簡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