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籌謀(雙更)(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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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扶疏今日格外瘋狂。

往常是盈著淚花說不要了,這晌是掉著眼淚叫他別停。

長榻薄衾皺得一塌糊塗,桌案書籍悉數被拂到地上,靠牆書架咯吱作響鬧了整個下午。

精疲力竭的人汗涔涔趴在顧欽辭月匈口,眼眶內霧氣未散,眼神卻無比清澈。須臾間,方才的情動恍如銷聲匿跡般不復存在。

她扯著喑啞的嗓子道:「橫渠,你當日那般恨我恨陛下,為何沒有殺了我篡位?」

顧欽辭揉著她的腦袋,將她浸潤汗液的發絲一綹綹縷順:「顧家軍駐紮在北地,與金陵相隔甚遠。一路向南攻城,雙方難免死傷慘重,還會有數多百姓迫於朝廷政令應征入伍。」

他在戰場上見慣屍骨成山、血流成河,反而更加厭惡生靈塗炭。

「又想著我如果反了,名不正言不順,落在世人眼裡就是個謀權篡位的亂臣賊子。我背上這個臭名沒什麼,但父親、兄長,還有邊關三十萬顧家軍,他們一輩子為大楚肝腦塗地的忠名不能毀。」

寧扶疏點點頭,這確實是顧欽辭的性子:「除了這些呢?」

「後來有一段時間,舍不得對你下手。」顧欽辭挑唇道,「這條算嗎?」

「當然算。」寧扶疏忽而露出輕笑。

顧欽辭扯了扯她滑落肩頭的薄衫,遮住一片風光:「怎麼想起問這個?」

「沒什麼。」寧扶疏任由他擺布,隨口道,「隻是突然在想,那晚踩芝麻杆,應該討個升官發財好兆頭的。」

說完這句話,她累得閉上了眼睛,呼吸很快綿長起來。

千裡鶯啼,楊柳映江。

關不住的滿園春色中,和風一日暖過一日。郊外山花綻開得爛漫,正是踏青遊玩的好時節。

這些時日,顧欽辭幾次想帶寧扶疏去城外山上賞桃花,但都被對方用各種借口回絕。

好似自那日酣暢淋漓地放縱之後,寧扶疏獨自待在書房的時間,比以往多了好幾倍。

像是又回到了曾經在金陵的日子,她總有批閱不完的奏折,處理不完的公務。

顧欽辭每回推門進去,寧扶疏無不在看各地影衛傳上來的信報,其中又猶屬金陵密報最多。叫人不禁懷疑,朝堂上出事了。

而當他詢問寧扶疏,得到的回答永遠是四個字:你別多想。

她隻不過在思量一件棘手的麻煩,左右兩條路都不好走,難以抉擇。等她下定決心了,自然會將來龍去脈全部告訴顧欽辭。

顧欽辭離開後,寧扶疏喚來琳絮,頭也不抬地問道:「西院那邊,最近有什麼動靜?」

西院住著的是宋謫業。

「不安分。」琳絮總結出簡短三個字,「往南飛的信鴿被咱們截下來好幾次,回回都把殿下做的每一件事寫得一清二楚。」

「如果隻是這些也就罷了,更有甚者,自從殿下把綢緞莊的生意交給他後,他就開始借此接近羅姑娘,然後利用羅姑娘在各處生意場上的人脈,搭上了兩條販賣鹽引和軍馬的線。」

「殿下,咱要不要把他……」琳絮眼底劃過一抹精光,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休要打草驚蛇。」寧扶疏淡淡瞥她一眼,「假裝咱們的人什麼都不知道,鹽引和軍馬隨便他買賣,還有他放出來的信鴿,從今天起也不用攔了。」

「殿下——」琳絮聞言瞬間急了,忍不住道,「您明知他是陛下派來盯著您的人,為何要放任他胡作非為?販賣鹽引和軍馬是重罪,如果東窗事發,咱們可討不著好。」

「慌什麼,本宮話還沒說完。」寧扶疏悠閒地抿了口溫茶,是今春新出的明前龍井,入喉清甜。

「不攔他的密件,是為了讓金陵那位相信,從朝歌傳去的都是真消息。」從而方便寧扶疏動手腳,把命脈掌握在自己手裡,永遠比時刻提防別人更可靠。她續道:「至於生意上的事,本宮自有主意。」

從她看清宋謫業自私自利的本性之後,她便清楚,一個滿心貪圖權勢地位的人,他依靠宋丞也好,投靠趙參堂也罷,乃至借長公主這陣東風,都是舍近求遠。

不如另一條最快的捷徑,九五帝王。

當初朝歌長公主玄清觀中毒昏迷,宋謫業那般著急奔往皇宮,就是去攀附寧常雁那簇高枝兒的。

果不其然,才間隔半個多月,她就再次收到了金陵傳來的密信。

彼時她正趁著暖陽不燥,在院中曝曬書卷,淡雅韻然的墨香浮動。寧扶疏接過信箋,漫不經心地一行行掃過:小皇帝「聽聞」朝歌長公主在封地一人做大,公然觸犯大楚律例販賣私鹽與軍馬,特遣派欽差禦史前來查探虛實。

目光在最後一個字停止,她臉上並無波瀾,反而低低朗笑出聲。

「沁陽姑姑,這回,是你錯了。」

「看錯人了。」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寧常雁的疑心便是如此。

她對寧常雁的容忍,也到此為止。

你死我活的棋局,沒有退一步海闊天空的說法。

寧扶疏信手從木箱中拿出一冊書卷,正是兵法典籍。翻開書頁,曝於明媚日光下,她隨意垂眼閱讀書中內容。

當如古人言:先發製人,後發製於人。

「暗五暗六。」寧扶疏喊了兩名影衛的代號。潛藏暗處的黑衣男子立刻出現在庭院中,單膝點地,埋首行禮。

「西院手裡的生意,這幾天之內處理乾淨。以及謹慎著點咱們自己私底下的那幾樁生意,務必不能留下任何蛛絲馬跡。」寧扶疏道。

興許琳絮聽不明白,可影衛卻清楚。西院手裡的生意,指的是普通草藥生意。

宋謫業的一舉一動始終在寧扶疏的眼皮子底下,當得知他向衿悠打聽販賣軍馬的渠道,意圖夥同小皇帝陷害長公主。寧扶疏便和羅衿悠裡應外合做了一出戲,故意將高利潤草藥商偽裝成軍馬商引薦給他,以假亂真。

也就是說,時至今日宋謫業手中其實並沒有真正的鹽引與軍馬生意,一切都隻是他自以為。

而那些見不得光的牟利生意,寧扶疏為了賺錢,也確實摻和了一手,由心腹影衛私底聯絡。

寧常雁依據宋謫業提供的線索,就算翻個底朝天地徹查,也隻能查到清清白白的草藥生意。

其餘,什麼也發現不了。

「還有金陵那邊,傳信給齊渡,讓他秘密聯係諸位大臣,近日在朝堂上鬧一鬧。」寧扶疏續道,「信箋內容就寫:陛下幼年登基,從前以國事為重不曾思慮采選,但皇嗣乃國本,陛下既已親政,應當充盈後宮,繁衍子嗣。」

「皇帝的態度不打緊,采選能不能辦得成也不打緊。重要的是,一定得把陣仗鬧大,鬧到皇帝心坎兒裡去。」

「是,謹遵主上令。」影衛來無影去無蹤,眨眼隻餘一縷清風掀動滿地書卷。

寧扶疏撣了撣衣袍站起來,命人將屋內茶桌搬來簷下。她親自灸茶碾末,侯湯待沸。依著陸羽老先生《茶經》中的描述,見茶爐內水沸如魚目,取鹺簋中少許細鹽投水止沸,頗有雅興。

待水二沸時,水泡如連珠緩緩上升。恰好宋謫業來了,看著腳下鋪了滿地的典籍,邁出的腳步復而小心翼翼收回,無所適從,求助般望向寧扶疏。

卻並未得到回應。

寧扶疏慢條斯理執木瓢,取一勺二沸之水貯入熟盂。再攪動爐內沸水形成水渦,倒入茶末。

做完所有,這才悠悠抬頭,像是剛發現庭院中多了一個人,大發善心地開口:「走過來,別弄髒本宮的書。」

宋謫業麵有為難,沉默一瞬,急中生智地脫去長靴,踮起腳尖踩在鵝卵石路上。他忍著腳趾鈍痛,謹慎避開書頁,總算走到屋簷下。

正欲行禮,聽見長公主不帶語氣的清冽嗓音傳來:「不必跪了,坐吧。」

宋謫業誠惶誠恐上前:「不知殿下召臣侍前來,所為何事?」

「你如今管著花想容的生意和府內來往賬目。」寧扶疏道,「本宮想問問情況。」

宋謫業疊手作揖:「殿下放心,現在咱們綢緞莊的名聲不錯,已經傳開了,許多周圍縣城的女眷也慕名而來,每天都有大筆銀子進賬。」

寧扶疏點點頭:「你做得不錯。」

說著,茶爐中水已三沸,她翻腕將熟盂內的湯水倒回爐中,以育其華。再去掉漂浮在茶湯表麵的黑色茶末,舀出一勺茶湯盛入盞中。

「這是今年三月裡新出的明前龍井,金陵的茶,嘗嘗看。」

宋謫業猜不透她玩的哪出,微微抿了一小口,贊道:「殿下這裡的茶,自然是上乘極品。」

「是嗎。」寧扶疏輕輕轉碗,搖出一朵湯花然後頓住,「那和宮裡的茶比起來呢,如何?」

宋謫業心底猛地咯噔一聲,麵不改色道:「臣侍身份卑微,沒有喝宮中貢茶的福分。但想來,陛下敬重您,有什麼好東西必分給殿下一份。咱們府裡的茶和宮裡的,應當差不多。」

寧扶疏看著他,沒有接話。

犀利目光直盯得宋謫業渾身不舒坦,正想尋個借口告退,長公主又給他舀了一勺茶湯。

「這話,本宮倒有些不太明白。」寧扶疏道,「你來給本宮解釋解釋,既然陛下什麼東西都想著本宮一份。」

「……那江山,他肯不肯分給本宮呢?」

宋謫業端著茶盞的手陡然晃動,滾燙茶水登時潑在他手背,燙紅一片細嫩皮膚,錯愕抬眸:「……殿下?」

寧扶疏眼露輕蔑,嫌棄地嘖了一聲:「有什麼好驚訝的,把本宮的好茶都灑了。」

宋謫業訕然,慌忙拿起一旁布巾,將濺出桌麵的茶水擦拭乾淨,忽覺一片陰影自頭頂籠罩而下。寧扶疏突然站了起來,茶桌的高度比尋常木桌矮,她左腳向前一抬,不偏不倚踩在對麵青年的手背。

她迎上宋謫業詫異眼神,手中木勺舀起茶爐內滾燙沸湯,順著那條小臂淋下去。

耳邊頓時響起宋謫業痛苦的喊叫聲。

寧扶疏卻恍若未聞,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屢次三番地欺騙本宮,想過會是這樣的結果嗎?」

宋謫業疼得滿頭盡是冷汗,知道自己逃不過此劫了,喘著氣承認:「想過。」

「既然想過,那便咬牙受著。」寧扶疏冷笑,「這一爐好茶,全都是你的。」

話語落下,又是一勺茶湯燙開皮肉。

到後來,他上半身趴伏在桌案,疼得無法動彈,整條右臂算是毀了。

宋謫業深呼吸緩了片刻,出口聲音有氣無力:「謝殿下不殺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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