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北極(1 / 2)
北緯72度,東經170度。
經過十幾天的航行,雪原號終於抵達極北海域。
北冰洋的溫度終年在零度以下,冰冷而陰鬱。
十月份裡,極地的白晝時間越來越短,每天隻有幾個小時的白天,再過一段時間,北冰洋海域將迎來長達數月的極夜,一直到來年的三月。
這是中國科考隊第一次選在極夜的時候在北極考察,所有的準備工作,需要在極夜來臨前完成。
雪原號行駛到原定的站點時,意想不到的狀況發生了,明明已經入冬,但並沒有形成大麵積固定的冰麵。再往北走,海冰厚度足夠,但破冰船能夠支持的破冰能力有限,隨著溫度持續降低,可能一整個冬天都會被困在裡麵。
宋鬱站在甲板上,海風不停地刮在她的臉上,冷空氣呼吸進肺部,帶著剌人的生疼。
在一片白茫茫裡,紅色的科考隊隊服醒目。
帶頭的男人身形挺拔,頂著風雪從遠處走來,狂風撕扯著他們的隊服,鼓起一個個山包。
裴祉回到船上,肩膀上已經積上了一層厚厚的雪,額前的黑發散亂,臉上的表情嚴峻。
他看見宋鬱抱著相機靠在桅杆上,皺了皺眉,這麼冷的天怎麼還往外跑。
「進去了。」他說。
宋鬱沒做聲,跟在他們後麵,關上了船艙的門,擋住了外麵的風雪。
船長站在門口等著,「怎麼樣,還能不能建立站點?」
裴祉摘掉手套,搖搖頭,「海冰的厚度太薄,做長期冰站不安全。」
「暴風雪什麼時候停?」他問。
「明天應該就停了。」一旁的氣象觀測員說。
聞言,裴祉薄唇輕抿,「那明天請直升機機組人員待命,執行冰情偵查任務,看看有沒有其他適合建站的冰麵。」
船長頷首,「行。」
他的目光看向宋鬱,手掌打了個轉指向她,「那正好,難得進行一次航空觀測,你明天把宋導也帶上吧。」
宋鬱愣了愣,抬起眼眸,對上裴祉的視線,很快她轉過頭,悄悄地撇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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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暴風雪果然停了,北冰洋上空露出了難得一見的太陽。在一片灰白色的寒冷荒蕪裡,像極了冰箱裡的燈,帶不來一絲的暖意。
雪原號船尾的停機坪上,紅色的直升機已經待命,機身下方印著「中國北極考察」六個漢字,螺旋槳的旋翼展開,刮起一陣大風。
上直升機的時候,裴祉走在前麵,接過飛行員遞來的兩副降噪耳機。
宋鬱望著他的背影,頭發被風吹亂糊在臉上,視野看不太清楚,卻覺得此時的場景如此熟悉,好像曾經也發生過。
裴祉動作利落地進到機艙裡,探身出來,伸出一隻手,大掌攤開。
「上來。」他說。
飛機的聲音嗡嗡作響,很是吵鬧,宋鬱隻能根據他的口型判斷他說的話。
她的視線落在男人的那一隻手上,乾淨修長,骨節分明,中指左側有繭。
在雨林的時候,她沒多想為什麼繭會長在那個位置,現在卻是瞬間明了了,那是經年累月執筆留下的痕跡。
宋鬱看他一眼,沒有伸手,而是抓住扶手,頗為吃力地自己爬上了直升機。
「」裴祉的手虛空抓了一下,默默地收回去。
他無奈地搖搖頭,知道宋鬱是還在生氣。
要想跟小孩兒和好,可沒那麼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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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冰情監測的工作並不順利,裴祉雙手抱臂,食指指尖抵在唇邊,眉心微不可見地皺起,目光鎖定在探測冰麵厚度的紅外設備上。
宋鬱看不懂顯示屏上的圖像,但她從窗戶往外看,北緯72度的高空下方,隻有很多零零碎碎的浮冰,在海麵上沉沉浮浮。
不過她的注意力並不放在冰麵上,宋鬱捧著相機,對著遠處冰山拍照。
之前在船上的時候不知道,從空中看,她才發現原來那一片冰川後麵還是冰川,連綿不絕,仿佛一塊巨大的陸地,切口是十幾米的懸崖。
裴祉通過耳機通話指揮著機組人員飛行方向,將周圍的冰情勘測過一遍後,整個人靠進了座椅裡,抬手擰了擰眉頭。
他餘光瞥向坐在一邊的宋鬱,見她一個人在那扒拉著窗戶,恨不得身子探出去,對著遠處的冰川,不知道在小聲地嘟囔什麼。
宋鬱低頭看了眼照片,皺著眉搖頭,好像是因為距離的關係,怎麼也拍不到滿意的照片。
裴祉抿了抿唇,傾身向前,朝飛行員示意,「往冰川那飛一圈再回去吧。」
直升機在空中打了個彎,朝著冰川靠近。
宋鬱挑了挑眉,想著正好,拿起相機抓緊時間拍攝。
靠近冰川沒多久,最外層的冰川突然掉下來大塊的冰,像極了懸崖塌方。
大塊的冰落入大海,激起巨大的白色浪花。
因為墜落的速度很快,宋鬱隻來得及拍到一兩張零碎的照片。
飛行員看到這個情境,發出一聲輕嗬,「冬季還有冰掉下來。」
裴祉的視線凝著那塊新產生的浮冰,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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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機返程以後,船組工作人員和考察隊的領導團隊馬不停蹄地開會,計劃再往北行進一段距離建站。
宋鬱下午整理飛機上拍的照片耽誤了吃飯的時間,保持對著電腦的姿勢太久,她月要酸背痛,六點多的時候乾脆直接去了健身房碰碰運氣。
雪原號的健身房六點多飯點前後人最多,所以宋鬱一般是等到晚上七八點鍾,沒什麼人的時候再去鍛煉。
果然她到健身房,兩台跑步機上已經占了人,看背影她認出來,一個是何復,一個是裴祉。
記得最早之前宋鬱在健身房碰到他們倆一次,好像也是這個時間點。
因為健身房器材設備有限,所以常來健身房的都扌莫清楚了其他人的習慣,基本上都會選在一個相對固定的時間,和大家錯開,節省等待的時間。
來都來了,宋鬱看一眼手表,反正也沒有別的事情可乾,索性靠在兩台跑步機後麵的牆上,懶懶散散地等待,她低著頭,故意不去看正在跑步的人。
裴祉跑著跑著,眼皮不經意地輕抬,透過麵前的玻璃窗,注意到了站在後麵的人。
額前的碎發輕晃,擋住了他的視線,清亮的汗液從額角流下,他拿起搭在跑步機架子上的白毛巾隨意地擦了擦,然後按下了暫停按鈕。
跑步機發出一聲「滴」,跑帶的速度緩緩降下。
宋鬱聽見聲響,抬起頭來時,正好看見男人從跑步機下來。
她移開視線,也不吭聲,直接和他擦肩而過,上了跑步機。
裴祉望著她的背影,紮成高高的馬尾一晃一晃,後背挺得筆直,仿佛一隻負氣的白天鵝。
他扯了扯嘴角,無奈搖頭。
宋鬱站上跑步機,目光落在麵前的顯示屏上,顯示屏還停留在結束界麵,運動時間顯示的是十九分鍾。
她輕嘖,十九分鍾就跑不動了,體力真夠不行的。
旁邊的何復感覺到旁邊換了個人,視線朝她這邊看過來,看到是宋鬱時,訝異地眨了眨眼睛。
宋鬱將跑步機調到走路的速度,先熱身。
何復這會兒也差不多快跑完了,他伸手把速度降下來,降到和旁邊宋鬱的速度差不多。
「呼——難得在健身房看到你啊。」何復的聲音有些不穩,氣息很喘,臉上也紅紅的。
他轉身朝後看了一眼,沒有看到人,疑惑地問道:「裴隊怎麼就跑完啦?」
宋鬱淡淡地「嗯」了一聲,沒有給太多的反應。
何復隨口說:「那還真稀奇,平時他每天都要跑一個多小時,今天這才幾分鍾。」
聞言,宋鬱腳步一頓。
何復想了想,找了個合理的解釋,「估計是開了一天的會太累,想劃水了吧。」
宋鬱盯著麵前的落地窗,窗戶一角倒映出男人離開健身房的背影。
半晌,她才接了一句,「可能是吧。」
「對了,你們早上冰情監測怎麼樣?」何復問,「附近有合適做站點的冰麵嗎?」
宋鬱回道:「沒有,都是浮冰比較多。」
「我記得兩年前夏天跟考察隊來的時候,這裡還有一大塊厚厚的整冰。」
何復嘆了一口氣,表情裡帶上了憂愁,「在陸地上的時候感覺不到,隻有到了北極,才能深切體會到全球變暖帶給地球真實的變化。」
「我們課題組這幾天在做北極海域的浮遊生物定量分析,混合營養藻類的含量也越來越高。」
說完,似乎是怕宋鬱聽不懂,何復解釋道:「隨著海冰的消融,陽光直接照進海底,會導致這些通過光合作用的藻類繁殖速度加快,但這些藻類又會產生毒素,從而危害到北極圈的整條生物鏈。」
聞言,宋鬱走路的速度緩緩慢了下來,望著他,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她想起了白天看到的冰川墜落,以及雪原號一路行駛而來,很少看見動物的身影,讓她差點以為蒼涼荒蕪是這個世界的常態,而忽略了其中原本也該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冰雪世界。
何復撓撓頭,「唉,不說這個了,這也不是我們能改變的。」
此時,健身房的門被人打開,張鋮東張西望了一會兒後,朝他們走來,「你們看見裴隊了嗎?」
「剛走。」何復回答,「怎麼了?」
「船長找他開會研究怎麼變更航道呢。」張鋮找不到人,沒有打算久留,「那我去他房間找找。」
張鋮離開以後,何復嘖嘖感慨,「裴隊真夠忙的,一刻都不得閒。」
宋鬱抿了抿唇,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他不是做人類學研究的嗎,為什麼這些事情也要做。」
什麼冰情監測,航道計劃,明明都是和人類學一點關係都沒有的事情。
何復挑了挑眉,「你不知道吧,裴隊以前其實學的是地理學,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從事南北極的地貌地質研究。」
「不過後來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他從主要研究的自然地理,轉成了人文地理,最後乾脆直接跨了一個專業,拿了人類學的博士學位。」
「當時方院士,就是裴隊在地理科學研究院的老師,被譽為是現代地理學開拓者之一,氣得差點要和他斷絕師徒關係。」
「雖然他放棄了地理方向的研究,但極地科考的經驗和能力是不容置疑的,所以這次極地考察才會任命他為隊長。」
說起裴祉這一段的學術經歷,何復忍不住稱奇,「不是所有研究者都能像他一樣,專業想跨就跨,而且都能取得很斐然的成就。」
宋鬱專心地聽著,漸漸有些跟不上跑步機跑帶的速度,伸手將速度調至最低。
雪原號向北繼續行進,終於在北緯78度的地方找到了可以建立長期冰站的穩定冰麵,開展為期十天的考察工作。
下船前,裴祉給所有的考察人員做了非常詳細的安全作業說明。
直升機拖掛著兩個巨大的圓形綠色玻璃屋率先放置到冰麵上,作為安全屋。
安全屋內部麵積有六平米,可以同時容納多名工作人員在其中休息,以及存放科考設備。
不過最重要的功能還是防禦北極熊的襲擊,臨近冬季是北極熊大量捕獵的日子,北極熊的體格強壯凶猛,一旦出現冰站附近,對於科考作業人員來說是非常危險的。
由船隊成員組成的十人防熊隊會最先下船,保證冰麵附近的安全,在冰站外圍進行不間斷的巡視。
宋鬱跟在最後,身上穿了厚厚的羽絨服,帽子圍巾手套裹得嚴嚴實實,脖子上掛著走哪都不離身的相機。
剛出船艙,她就感覺到了一股凜冽的寒意。
「下冰以後別亂跑,拍完照就去安全屋裡呆著。」裴祉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她身邊,低聲叮囑。
宋鬱扭頭看他。
裴祉身上依然是那一件正紅色的北極科學考察隊隊服,肩上背了一把半米長的槍,渾身透著硬朗的氣質。
他將槍拿到前麵,手法嫻熟地檢查彈夾,看見裡麵裝著的兩枚子彈,眉心輕皺,動作熟練地把子彈卸了下來。
見宋鬱半天沒有回話,他將槍重新背好,抬起頭,漫不經心地問:「聽到沒有。」
宋鬱抿了抿唇,頂嘴的話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