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琅嬛外(2 / 2)
充滿泥土氣息,青草味道的幼年。
一聲馬嘶,車輛停靠路邊,她微微撩起簾子,見褚雲羲側身向行人打聽著什麼,過了片刻,他又揚鞭繼續前行。
「您到底要去哪裡?」棠瑤提心吊膽問道。
「北安門。」他頭也不回,隻望著前方。
棠瑤驚駭道:「是紫禁城宮門?您就算不想想我的安危,也要替自己打算一下啊,剛剛在城門口生事,惹來官兵追捕。原本您的經歷就不會被人相信,現在再去宮門口,那人家還能放您進去?」
「我沒那麼莽撞。」他沉著臉,似乎覺得自己被小瞧了。
棠瑤頓滯一下,不甘心地問道:「那您到底要去宮門那裡做什麼?」
「很多事情,需得先問個清楚。」
棠瑤怔了怔:「比如?」
褚雲羲抬起下頜,輕輕呼出一口氣:「五十七年前的舊事。」
*
地安門乃皇城北垣正門,隔著甚遠便可望到恢弘景象。
闊道通天,值樓延展,中間兩小一大的城門皆是朱漆金釘,巍巍赫赫。因其內便是大內禁廷,這四周全無俗民往來,唯有神風凜凜的鐵甲衛士持刀而立,令人望之生畏。
褚雲羲慢慢將馬車停靠在道邊樹影下,坐在車頭望著遠處的地安城城門。
寬大帽簷擋住了陽光,遠處赭紅橫延,煊赫沉肅。原本在他看來,宮城隻為了隔絕侵擾,拱衛紫宸,如今這橫亙紅城與巍峨宮門卻將他阻隔在外,不得入內。
著實可笑又可悲。
他褚雲羲的皇城分明佇立於江流奔湧青山掩映的金陵古城,那裡春暖杏花開,夏涼流螢飛,秋來穀金澄,冬臨微雪簌。
紫金山層巒蒼翠,秦淮河潺潺宛轉。他以為定都於金陵的皇朝必定國祚綿長,誰能想到噩夢醒來,一夜間天翻地覆,就連國都亦被遷移至此。
千裡之外的北平府成了現在的國都,天高地遠,風塵揚揚,就連每個人說話的口音也完全變了樣。
褚雲羲盯著那緊閉的城門,半晌沒有出聲。
棠瑤同樣透過簾子望著那城牆,心緒亦難言復雜。不久前還在宮中焦灼不安,誰能料到事情突變,一夜間入了陵寢又莫名出來,如今她不得不躲在車中,唯恐被皇宮中出來的人發現。
「你可知道內監何時會出來?」褚雲羲忽然低聲問。
「內監?」棠瑤撩起簾子一角,偷偷問道,「您要找他們做什麼?」
「誰讓你白白在宮中待過,卻一問三不知?現如今隻有向這些人才可能打聽到宮中舊事。」
棠瑤恍然:「也對,京城百姓也未必真正了解宮中事情。陛下是想問問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
「是……若能再問到當年朕的舊部還剩哪些,也好定下下一步安排。」褚雲羲揚了揚下頜,朝著宮門道,「方才問過行人,北安門內就是內官監、司禮監等處。朕在南京時,內監們會持月要牌出入宮城辦事采買,卻不清楚這裡的規矩……」
棠瑤明白過來,卻不由沉了沉眉:「我在長春宮的時候,確實聽說過內監有時候會出去采買,還會幫宮女們捎帶東西,但要問到底哪一天,倒沒有準數……」
「……就知道問你也是白費。」褚雲羲喟嘆一聲,調轉馬頭往回行了一程,見道旁有分岔出去的巷子,便將馬車駛了進去。
「要在這裡等?」棠瑤倒沒在意他的態度,隔著窗子問。
褚雲羲隻應了一聲,悶悶地屈膝踏在車板上,隻遙望城門,再也沒說話。
這一等卻等了許久。
之前從右安門奔逃過大半個北京城,經過改裝換車,來到此處已花了不少時間。棠瑤一直以來緊張了許久,現在才稍稍得以停歇,這才想到自從被強行送入陵寢後,直至現在一天一夜竟是粒米未進。隻在進城途中,承蒙老漢好心相贈,吃了兩個山果,否則怕是早就要餓昏了。
雲移影動,日光漸淡,就連守城的鐵甲衛士都輪換了班次,城門卻始終沒有開啟的跡象。
她又餓又渴,渾身無力,伏在窗邊,卻又不敢出聲。正恍惚之際,忽聽得遠處數聲沉響,不禁精神一震。
透過紗簾,果見那北安門右側小門已經打開,有一名身穿素服的內侍肩後背著竹筐,正往這邊行來。
褚雲羲亦盯著那個身影。
眼見那人漸漸走近,他盤算了一下,很快撩起簾子鑽入車內。棠瑤沒想到他突然闖進,驚愕之下往後一退,他卻冷淡地看了看她,低聲道:「朕隻是不想被他們注意到!」
她靠在角落懨懨無力,也沒心思與他較勁。
褚雲羲並不在意她的異樣,隻是隔窗注視外麵,直至那內侍背影即將消失於大道盡頭,方才鑽出車子,揚鞭朝著那處馳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