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霧中窺花(1 / 2)
號角聲盤旋回盪,麗正門城樓上方衛兵持戟拜迎。聲沉沉朱紅正門緩緩開啟,也不知從何處趕來的官員衛士們魚貫而列,撩繡袍,整戎裝,齊齊跪拜於城門兩側。
浩浩長街上早已無一個百姓,三步一衛,五步一兵,肅麵沉眉,儼然金剛凜然。而在胡同裡、角落裡、店鋪內,憂懼不安卑微至底的百姓們匍匐下跪,黑壓壓擠作一團。
九月西風從遠處卷入京城麗正門,杏黃赤紅玄黑各色旌旗獵獵招展,棗紅雪白高頭駿馬佩玉懸鈴昂首跨來,亮堂堂刀劍戟戩晃耀明光,齊整整儀仗衛隊神風朗朗:盡簇擁著隊伍中間那一輛玄黑色馬車。
車行平緩無聲,車頂四角皆垂三枚形製一致的杏穗銅鈴,行動間杏穗簌簌,銅鈴輕晃。
車門上精雕細刻著四爪蟠龍,淩駕於雲海蒼茫之上,圓目激睜,長尾盤旋。
城門長街兩側官員衛士皆高聲拜頌,坐於車內的人隔著青色紗簾望向外麵,卻覺無端心煩,屈起指節按壓眼角,輕聲喚來隨行的幕僚。
「那群內閣臣子們怎麼樣了?」
「內閣傳來消息,劉中定和林曄執意要等皇太孫靈柩歸來,說要親自確認皇太孫是否亡故。另外左軍都督梁嘯、大理寺卿施鶴軒也偏向那邊,隻不過這兩人沒那麼頑固不化,應是首鼠兩端之輩……」
「他們難不成還要開棺驗屍?倒真是膽量不小。」他冷哂一聲,又問,「褚廷秀的棺木現在運送至何處了?」
那人盤算一下,道:「已過大同府,不出十日應該也能運抵京城。」
晉王悶哼一聲不說話,那人又道:「殿下放心,自晉地到京城,沿途各州府盡是您的親信,但凡是有腦子的人,都不會與自己的前程過不去。」
車內的人過了片刻,才又緩緩問:「宮裡呢?」
幕僚緊貼車窗,低聲道:「章貴妃至今還不時哭嚷,說皇太孫死得蹊蹺,內閣裡那幾個不知變通的都曾受到過她的召見……」
「不識趣,她以為自己是誰?無知蠢人。」他低斥一句,側過臉去淡淡道,「殺了吧。」
「是……」幕僚低頭後退。
號角聲依舊盤旋不絕,拜頌聲回盪長街。
而在長街畔齊齊跪拜的人群後,褚雲羲沉默站於金黃銀杏樹下,望著這煊赫陣仗由遠及近,終至正前。
「你是何人,還不下跪?!」儀仗最前的金甲衛士一眼望到他的身影,在馬背上厲聲嗬斥。
褚雲羲攥緊刀柄,指節間血跡未乾,猶帶溫熱。
「進來!」棠瑤也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拚了命將他拖向後方。褚雲羲憤然回首,她緊緊拽著他的手臂,將他抵在磚牆角落。
「還想沖出去?」她因緊張而聲音微微發顫,眼神卻冷硬,直望到他眼底,「再厲害的身手,能抵得過數百上千的鐵甲衛士?!他是日夜兼程奔赴京城,即將入主皇廷的藩王,能承認你的身份,跪拜相迎?!」
褚雲羲眼中似火燃燒,卻又一瞬寒涼覆雪。
棠瑤趁此機會抓住他的手,便將其推進了斜後方的一家門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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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響,木門迅速關上落了閂。褚雲羲這才留意到心急慌忙關門的少年,正是剛才自己救下的那一個。
少年還怕外麵闖進人來,艱難地拖來雜物堆在門口,隨後才氣喘籲籲地道:「應該沒被他們發現。」
一旁的棠瑤向褚雲羲揚起臉:「剛才他在後麵急得要命,叫你好幾次,你卻像入了定似的!」
「要是被錦衣衛抓去,那可是不死也得掉層皮!」少年抹著頭上的冷汗,此時裡屋傳來一陣咳嗽聲,接著有婦人急切喚道:「歡郎,你在和誰說話?」
少年連忙整了整衣衫,拖著傷腿往裡屋走。「娘,我剛才在外麵遇到些麻煩,多虧一位大哥相救,我就讓他進來歇歇再走。」他小心推開門,「晉王入京城了,街上都是錦衣衛,不容人走動。」
婦人焦急地問:「你遇到什麼麻煩了?是誰欺負你嗎?」
「沒有……我本想去對麵藥鋪,衛兵卻不讓,不過沒事了!」少年探進身去,「娘,我能讓恩公進屋坐坐嗎?」
婦人忙應了一聲,少年便盛情相邀。褚雲羲本不想進去,然而這小院中除了一些雜物柴草外,連可坐的地方都沒有,加上看到棠瑤已經往裡走,猶豫之後,便將沾血的繡春刀卷入青緞中,緩緩邁入屋中。
堂屋中隻有簡陋的桌椅,他剛剛坐下,便聽裡麵傳來婦人驚慌的叫聲。原是她發現了少年臉上的傷痕,忙不迭問長問短。少年輕描淡寫解釋一番,過不多時,便攙扶著一名瘦弱的婦人從裡屋出來。
婦人見了褚雲羲連聲感謝,若不是少年勸阻,她幾乎要當即跪下磕頭。褚雲羲微微蹙眉,向她伸手示意:「不必如此,大娘身體抱恙,先坐下再說。」
那婦人這才扶著椅子坐下,吩咐歡郎去廚房生火,又滿眼誠摯地邀請兩人留下吃點東西。褚雲羲看著心中不忍,想要出言謝絕,棠瑤卻點點頭:「多謝您了,我們一時半會兒也不能出門,就先在這裡歇歇。」
他不悅地掃視她一眼,婦人聽後自然欣慰,就連精神也好似強了不少,起身便去了廚房。褚雲羲側過身,向棠瑤低聲道:「若是引來追兵,隻會牽連這母子兩人。」
「現在儀仗未走盡,街麵全是衛兵,我們根本沒法出去。等外麵安靜之後,再走也不遲。」棠瑤從桌底下遞給他一物,「把刀收好,小心嚇到人家。」
褚雲羲低頭一看,卻是繡春刀的刀鞘。他一挑眉,問道:「你哪裡找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