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1 / 2)
式清江暫時加入了這座本丸,和鶴丸住在一起。
暗墮付喪神在日間行動不方便,晴天幾乎看不見人影,隻有黃昏時分才能偶爾撞見外出的燭台切。
碰見他的時候他總拎著一個食盒,似乎是要去給審神者送晚餐;式清江不著痕跡地詢問幾句,得到了審神者身體不好、也從不願邁出天守閣這一信息。
「我所在本丸的主殿身體同樣不好。」式清江同鶴丸隨口閒聊道,「但不會一直呆在天守閣,偶爾能在外麵碰到他。有時間帶審神者大人出來轉轉如何?」
「已經很晚了,不要突然出聲啊。」鶴丸道,「你這麼確定我沒睡嗎?」
式清江平靜地道:「當然。如果你能把搭在我腿上的腳收回去的話,我可以假裝不知道。」
鶴丸:「……」
他將腳收了回去。
式清江繼續道:「你晚上什麼也看不清,所以即使一直朝著我這邊也不會有結果的。視線很紮人。」
鶴丸:「……」
旁邊傳來他翻身的窸窣聲。
房間陷入了安靜。
過一會兒,鶴丸道:「進不去的,天守閣有結界,他每天隻願意見見燭台切。你們的主君是怎樣的人?」
式清江深知他在轉移話題,但仍然默許了。
「身體不太好,但溫和勤勉,是一位讓人心甘情願追隨的主君。」
不知主殿是否已經蘇醒……若是蘇醒了,也許現在仍在為他的事情操勞。
等時政定位到這裡,成功返回本丸以後,再向主君謝罪吧。
旁邊的鶴丸沉默著等他的下文,但式清江的介紹似乎已經完結了。他撐起身體,沒忍住吐槽道:「就這點?」
「就沒有、沒有什麼有趣一點的故事嗎?」
盡管知道對方看不見,但式清江還是遞過去一個奇怪的眼神。
「我進入本丸時日尚短。」
鶴丸轉過身麵向他,白皙的膚色與金瞳在朦朧的黑暗中隱隱可見。「從第一次見麵就想問。你……」
他猶豫了一下,因這個問題而有些微忐忑。
「你是怎麼來到本丸的?」
月亮漸漸升起來了。流利寡淡的月光沿著窗桓淌進來,流進式清江墨一般深黑的發尖。付喪神盯著他們出了一會兒神,慢慢道:「……我沒有過去的記憶。」
「雖然很生氣,但是如果你說句好話,也不是不能原諒。」鶴丸沉默了一會兒道,「雖然很生氣。」
隻有自己揣著記憶,無論提起什麼事,對麵的人都一概不知——這同從前獨自度過的時光根本沒什麼區別。
但如果這就是代價,那麼可以接受。
隻要說句好話——
他會說什麼?會誇我?還是乾脆直接駁回?自己身上還剩下什麼值得誇贊的地方嗎?
鶴丸盯著窗桓邊雪白的月色,想象著它們落在自己身上的樣子。
雪白的。雪白的頭發、雪白的衣服,從頭到尾都乾乾淨淨。
和室內響起式清江的聲音。他的嗓音仍然和很多年前一樣,略微低沉、溫和、不緊不慢,像林間簌簌的風;而鶴丸今日意識到,風也能如此茫然又悲傷。
「辛苦了,鶴。」
這幾個字將他的心敲出一個豁口,過往的回憶冷風似的往裡灌,將他凍得四肢僵硬,眼眶卻是熱的。
還是同以前一樣,一點沒變。
「你過關了。」他硬邦邦地回道,「有什麼想問就問吧,隻限今晚——不包括那個鶴丸同你講過的。」
……
今晚的月光很好,少見地皎潔清朗。它掛在靜寂一片的漆黑夜空,被萬葉櫻的枯枝一擋,就仿佛降落在了樹上。
鶴丸走近幾步,靠近圍牆,撐著牆頂輕巧一躍,靈活地翻坐上去。他的動作相當輕捷,深黑的衣角懶懶散散地垂下來,冰涼的夜風拂過他的發尾。
他坐得高了,平日裡盡力掩飾的骨刺便露了出來,一根又一根,長短不一,白慘慘的,尖端搭著冰涼的月光。式清江凝視著它們,喉嚨發緊,一時說不出話。
不可逆的過程……嗎?
那骨刺刺傷了鶴丸的身體,也要一同刺傷他的眼睛。他沉默地注視著,忘記了翻上高牆,遲遲沒聽見動靜的鶴丸奇怪地側身,順著他的視線一看,身體微微一僵。
但他奇異地沒有閃躲,反而扯了扯嘴角笑道:「不怎麼好看吧?」
月光折過他的眼睫,在眼中匯成一片金色的海洋。式清江被這片薄而冷的海洋打動,唇角微微一彎:「怎麼會。」
他的笑容在過往並不少見,放到如今卻吝於給予,將他撿到這座本丸這麼久,鶴丸頭一次見到他笑。
「原來還會笑啊……。」他輕聲道,「我以為你連帶著記憶一塊兒,將怎麼笑也忘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