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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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試一共考三場,四書五經、五言八韻、策問及引政,三日一場,考完才可離開貢院。二月頭京裡剛下了一場大雪,還很寒涼。初八這日,溫愈舒一再查檢考籃,書具、碳火、乾餅、小甕等一應俱全,另外備一把熟白果。

衣物都是年前她給做的,單裡衣的料子就費了不少工夫,是特尋了紡工紡的,要比尋常綿緞子厚實許多。又拿狐狸皮子裁了件合身夾襖,鹿皮靴子裡也縫了軟厚的棉墊子。

「冷不冷?」

雲崇青搖首:「你不要太過擔心我。我火氣旺,不懼嚴寒。」今年老天爺算給麵兒的,考前下了雪,沒來倒春寒或凍雨。這會涼是涼了點,但看天邊艷麗的霞光,便曉之後幾日天好。

每日共枕,她當然曉得他火氣旺。但九天都要在簡陋的貢院裡熬著,又吃不好,再旺的火氣也會給耗沒了。溫愈舒就是不放心,捏了捏他腕口,總覺衣還不夠:「炭不能多帶,要是用完了,你也別跟朝廷客氣,一定要問號軍要。」

這話叮囑了有十遍,雲崇青笑著應道:「好。」

「時候不早了,該往貢院那去了。」常汐麵上微笑,但眼裡滿含擔憂。

雲崇青右手拎起考籃,左手牽著妻子。沐晨煥、記恩與莫大山等在東肅院外。莫大山不送學生到貢院,隻是來道兩句話。

「先生?」兩歲習字,三歲讀蒙學,不及七歲開始悟四書,八歲得名師教,從此十二年不曾懈慢分毫。雲崇青此刻心境平靜如水,他滿腹書文,又練功夯基多年,身壯神清寧,何懼會試?

莫大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笑著點點首,撫須道:「放手去考吧,為師待你金榜題名時。」

「學生一定不負先生厚望。」

雲崇青讓妻子留步,別了老師,與姐夫、記恩往外院去。記恩是第二回陪考了,沐晨煥還是頭回:「你姐姐焦心得幾天沒睡個整夜覺,今兒午後好不容易眯著了,我給她點了一炷安神香,現在還沒醒。」

還挺樂嗬,記恩已經能想到大芊姐醒來會是啥臉了:「姐夫,要不這兩天先你來守貢院吧。」他怕出人命。

雲崇青也笑:「兩隻虎呢?」

前院一溜排五個小子,從高到矮正身站立。沐二哥沐晨彬家兩位小少爺幾日前也從泊林回來了,瞧那臉黑的,就知在泊林沒少淘。沐寧侯兩手背後,手裡拿著根小細柳。

「吸氣下沉…準備,一…」

聞聲,五個小子並著的兩腿一下分開,蹲步搗拳出去,同時鏗鏘喝道:「哈…」

直至雲崇青三人到,沐寧侯也沒叫出「二」。不打攪他們,與侯爺拱了拱手,三人便頭也不回地往府門去。

知道舅舅來了又走,大小虎眼神也不敢亂瞟,依舊冷厲地看向自己肉乎的小拳頭,在心裡默默祝禱舅舅文思如泉湧,一揮就成。他們五兄弟已經說了好,要一起去看他打馬遊街。

「二。」

「哈,」換拳再來,五人動作統一,其中僅凜餘能擊出拳風。

馬車早等在了府門口,門房管事相送:「小的祝舅老爺大鵬展翅乘風,扶搖直上青雲。」

「多謝。」雲崇青拱手回禮,上了馬車,不過兩刻就抵貢院。

天已近黑,貢院仍緊閉著,不少人等在場上,曹穩與郝山水早到了,逮見三人,忙過來見禮。有沐晨煥在,他們少言語,隻神色上透著絲隱憂。幾個同鄉還關在獄中,兩月多過去了,朝裡似忘了士子靜坐武源門那茬事。

日前公布會試總裁,人人以為的翰林院大學士周計滿卻不在列,由文華殿大學士譚立彌與禮部尚書丘山同擔。此舉引得不少舉子審慎,眾所周知,翰林院大學士周計滿乃張太傅的表侄。多少年了,翰林院大學士幾乎是沒缺席過會試、鄉試。可這回整個翰林院卻隻攤著個副考官,說與士子鬧事無關,誰信?

咚…咚,銅鍾聲響。貢院門從裡打開,兩列威嚴的禁軍走出,眾考生準備入場。有人報名:「江寕費州府於樹青。」

一唇上留著八字須的中年,提著考籃穩步走向入口。禁軍眼不帶眨地查檢考籃,確定沒問題,便讓其進隔房洗身。

於樹青乃建和十七年江寕省解元,今年二十有九,同雲崇青一般,未參加建和十八年會試。

僅半刻雲崇青就聽到了自己名,左右看了看姐夫和記恩,彎唇一笑,便往貢院門走。看著禁軍查檢考籃,結束了隨一號軍入隔間。隔間裡放了一大桶水,他被叫到得早,水還很清,隻是沒什麼熱氣。

說是洗身,實則就脫光了簡單地擦擦。主要是讓禁軍確定考生體膚乾淨,查衣物有無含帶。鄉試時經歷一次,雲崇青早有心理準備,不含糊地脫衣,在禁軍跟前轉一圈,然後擦身。

一旁的兩個禁軍反復查了衣物,沒問題,便客氣地讓他穿起。收拾齊整後,雲崇青隨號軍進入貢院抽號,地字壬,運氣不錯。淩太主說的,運道也是實力的一種,故從此科舉都是考生自抽號房。大雍沿襲。

號房寬三尺深四尺,離臭號不近但也不遠。他進入,首先查看了角落的馬桶,洗刷得挺乾淨,沒什麼味。拿出之前擦身的濕方巾,將號舍裡的兩塊板細細擦一遍,上下磚托上的灰塵清一清。

現在時候尚早,考案要到淩晨才下發。雲崇青將一塊號板鋪在下層磚托上,開始打坐冥想。

陸續有人入考院,天黑點燈。亥時逐漸寧靜,偶有咳聲。估扌莫著時候差不多了,雲崇青起身去茅房,路上眼不旁視,三步一號軍。茅房外排了幾人,等了一刻,輪到他了。

從茅房出來,隊已排長。回到號舍,他鋪床眯一會。

子夜時分,當貢院開始散卷時,城北大牢,將關著的士子釋放。沒有革去功名,不少士子出了監牢就匆匆往貢院跑,痛哭流涕。頂著嚴寒,艱難跑到貢院,見重兵把守,人都癱地上,久久不願離去。再聞雲記恩少時悲慘,那更是悔恨不已。

「何人在此喧嘩,還不速速離開?」禁軍驅趕。

有人悲喪至極想觸地一死了之,隻牢中兩月餘,又一路奔走到此,早已精疲力竭。任由著禁軍拖拽,淚如泉湧。三年啊,一生幾多三載?

這一切,貢院裡未可知。首試考四書五經,雲崇青早已悟透,看過案卷沒有不熟的。不急著寫,將筆墨擺好。除了考卷,還有多發三張稿紙。研墨時思題,如何落筆。

人有言:柔則茹之,剛則吐之。維仲山甫,柔亦不茹,剛亦不吐。這是出自《詩經》中《烝民》,贊的是山甫,可延伸至為臣。

墨研好,雲崇青也思慮得差不多。蘸墨先在稿紙上書,加以練筆。

同時槐花胡同,沐寧侯府東肅院,溫愈舒夜難寐,擁被坐在床上,想著貢院裡的夫君。常汐知道姑娘今夜睡不下,正好聽了外頭的信兒,便進來陪著說會子話。

「被抓的那些士子,剛放了出來。」

那不就正正好是會試開考時,溫愈舒屈腿抱膝,理解皇帝做法,對那些士子生不出一絲同情。

「也是活該。」常汐撥弄了燈芯,屋裡明亮許多:「聽嫦丫說被抓的士子裡,來自山北的隻十多個。剩下的那些,我也不知他們肚裡的心是怎麼長的?事發在孟籟鎮,他們清楚石家屯在何處嗎,有多少親眼見過記恩娘?就算見過了,相熟嗎?跟著胡鬧,不是輕賤了自己肚裡的那點子墨?」

溫愈舒讓姑姑到榻邊坐:「我也是沒想到他們敢去武源門外靜坐。」就是文昭十一年士子山案,鬧去武源門口的也不多。「許是幾十年前那出,不少文士因此得名,給了他們膽氣。」可龍椅上皇帝不是一個,事件也不同,能一樣嗎?

且得名的文士,多是筆墨撻伐。武源門,什麼地方?那裡能聚眾靜坐嗎?常汐嘆氣:「來京裡是為了會試,現在隻能眼睜睜地待貢院外看別人考。誅心,也不過如是。」

溫愈舒也不能理解,不過卻知道以記恩之能,挑撥不到士子至斯,彎唇輕哂。她那個道貌岸然的祖父,實在狠辣。

思及年前九月到京那會,姑娘讓她「偶遇」溫家管內院大廚房采買的秦婆子,常汐斂目:「以後咱們少沾那起子人。」

這次聲勢如此,邵關邵氏,京裡頭溫家都沒少出力。溫愈舒眼睫下落,想想也合理。無論是拉下張方越還是沐寧侯府,於他們都是大好,上百微末士子的前途算什麼?

被抓的士子也不可憐,貢院裡坐著的那些怎麼就沒鬧?

「嫦丫這幾天胃口不甚好,也不知是不是有了?」常汐拿眼去瞄姑娘,他們成親也半年了。

溫愈舒下巴擱膝頭,半闔著眼,撅起嘴:「別瞄了,夫君說我年紀尚小,等個一兩年再考慮要娃娃。」她再有三月就十八了,哪小了?

「這…」常汐蹙眉,眨了眨眼睛,想到什麼倒吸一氣忙湊到姑娘耳邊:「姑爺跟小姐相熟,他有顧慮會不會是怕您隨了小姐?」

她也這般想。溫愈舒眉眼清冷,一些事她尚沒做好準備跟夫君坦白,實是難以啟齒。

「張方越跌入泥潭,溫家…占了大便宜了。」

「再占便宜,有些位置,也回不去了。」常汐幫姑娘攏了攏散落的青絲。左都禦史唐錫被免,皇上提了回京述職的江寕按察使馮威為左都禦史。前右僉都禦史,溫棠嘯還在太仆寺裡看馬。

話是不錯,可她心裡不大快活呢。溫愈舒好想叫張方越知道,是誰把那些士子拱到武源門外的。

「您還不想睡嗎?」這才頭一天,常汐笑道:「今晚,昭毅將軍到底沒要到回去晨熙院裡睡。」姑太太沒能送姑爺,先頭都哭了。那兩口子日子過得也是忒熱鬧!

溫愈舒躺下:「明天我去看看姐姐。」拉了一旁的枕頭進被窩,抱懷中。臉埋進枕裡深嗅,那股混了文墨的淺香進鼻,叫她眷戀。

自成親後,就連她小日子,都是夫君抱在懷裡睡。今夜的被窩,一點熱氣都沒。

也許是第一場試,考生都還緊繃,貢院裡號舍燈全亮著,幾乎個個正疾書。雲崇青仍在稿紙上寫,直至整張案卷上的題全理明思路,他才小心收案卷進考籃,把號板下放。

調暗了燈,合衣躺下,蜷曲著四肢,翻身不得。閉目暗告自己隻能睡一個半時辰,連著三次,他便清空思緒。

雲崇青氣息才輕緩,號舍裡燈一盞又一盞黯然,不多會呼嚕磨牙聲起。無夢安睡,再醒來時候不早不晚,抬高外間號板,到角落恭桶邊方便了下,便問號軍要了水。

他點了小爐子,然後舀水洗手臉,冰沁入心,頓時神清。用巴掌大的甕來煮水。貢院一封三年,井裡不知落了多少東西,水肯定要煮熟了喝。

碾碎一塊乾餅,放碗裡。等著水開時,拿稿紙復看,思路與昨夜理出的一般,便不作更改。

水開,泡餅。味道寡淡,雲崇青也不講究,一碗下去不餓就成。又喝了半杯熱水,整個人暖烘烘的。撥了燈芯,號舍明亮。他研墨,準備於案卷上寫題。

落筆時從容不迫,就似平日裡在家寫老師布下的課題。從山甫德行,正向拓展講為臣根本,再反向推官無能無德之禍。最後再申明民心可貴,君官民同心,山河秀麗。

一題寫完,天已大亮。相比夜間,號舍不再靜謐,窸窸窣窣的什麼聲都有。擱筆回頭看一遍,起身活動發僵的腿腳,在腦中構思接下來那題。下午未正,又用了碗熱水泡餅。

夜上子時,貢院裡咳嗽聲比前夜要多些。待十一日鍾響結束時,雲崇青已聽到擤鼻涕的聲。憋了快三天,茅房外人擠擠挨挨,茅房裡撲哧撲哧聲不絕,臭氣熏天。

縱是雲崇青這般前生在山裡蹲慣土坑的人,也被熏得反胃。等了近半個時辰,好不容易輪到,排完通身舒爽地回了號舍。不敢耽擱,搭鋪休憩。

第二場考五言八韻。過往梅蘭竹菊都詠過,今年題,「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這是唐·韓愈呈予好友的寫春詩,天街即唐都城街道,小雨珍比油酥。遙看草色隱約,近卻寥落。兩句詩,前句春雨細密顯朦朧,後句由遠及近,似有破滅。

那這題到底是重在早春,還是旨在撥開朦朧呢?

雲崇青一時間有些拿不定。結合近期發生的事,謠言三人成虎,引士子亂,進而靜坐逼政,他漸趨向於後者,撥開朦朧見天月。

會這麼想,也是與大雍建國以來的科舉之風相關。拘泥於經典,但又常引時事入紙上,具體化經義。

一旦形成確定,雲崇青便由此切入深思。朦朧雖美,但畢竟是虛。近看雖無,這是真實。

猶記得建和十七年鄉試放榜後,他隨老師南下,達徽州府,清晨登高台觀山。仙霧裊裊,令人神往。師徒看山不遠便結伴去尋仙跡,路在腳下,用腿丈量了,方知所謂「不遠」有多少腳程?

他們走到天近黑才抵近蒼山,待站到山下仰望上空,哪還有騰騰仙霧?不死心,一夜之後再看,仍然清晰。進山尋覓,兜兜轉轉到山頂,一無所獲,粲然笑之。

一則《望山尋蹤》躍然紙上。辭藻不華麗,簡單敘事,將虛化成實,然後嘆仙人已歸去,留春在蒼山。吾自對翠許,從此目如炬。一眼破惘虛,贈清明予俗。

考完五言八韻,天驟涼。周遭咳嗽連連,雲崇青也開水不脫。十五日子時,三試開始,策論隻兩字「思農」,引政比策論多了兩字「士子問學」。

思農?前生學成歸故裡,從底層做起。有兩年,他幾乎是日日行走鄉間,他對農民的體悟尤深。

農者,百業矣。春耕秋收在田間,酷暑寒冬忙家計。與馬無夜草不肥一個道理,單靠三畝地富不了一家。思農,望民富。此題在考學生政想。一方父母官,管一方風土。

皇帝擇賢,為的是國富民強。國富在民,民豐在人在政在天時地利。天地難違,就隻能修人、政了。

破了題,定了思路。雲崇青不猶豫,鋪床休息。最後一場了,他僅僅眯了不到一個時辰便起身洗漱、煮食。

用了近三個時辰答了策論,隔壁號舍傳來嘔吐聲,很快一股酸腐飄來。他麵不改色,起來煮水泡餅,活動手腳。時間充裕,吃了飯,盤坐號板冥想兩刻,然後在稿紙上寫引政。

《論語》中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後已,不亦遠乎?

讀書為懂世,辨清濁。想養弘毅護清明,以仁世為己任,任重道遠,需不畏死生。

何為清明?

何為仁世?

引雲記恩逆子事件來說清濁,講偏聽偏信假仁假義,害人害己。從而引問如何辨世?首先學文立己身之正,再觀世之百態,悟人情。懂人情之後,問心。心疑惑,就問先賢問師問旁觀人。

接下來的一天,嘔吐的人愈發多,貢院裡酸腐氣味沖人。雲崇青也不敢再休息了,一氣將引政在稿紙上答完,然後細細謄抄。有考生實憋不住,叫了去茅廁。

號軍收了卷,著人跟去茅廁。學生再回來,卷上已多一墨,即臭號卷,頓時麵如死灰。

好容易挨到十七號鍾聲響,雲崇青擱筆坐等。不多會來人,卷子手稿片紙不落地收走。長舒一口氣,忙整理考籃。聽到令,知道可以出號房了。他也不急,先活動了僵硬的雙腿,然後才出來。

隻走了三步,忽見前方抱腹舉子緩下步。他雙目一緊疾步越過,聞嘭一聲,熱臭襲來。屏住息,大跨步走遠。

貢院外,沐晨煥與記恩盯著門。記恩嘴裡念叨叨:「考鄉試那回,崇青精神著出來的,今兒肯定也是。」這話也不知在安慰誰?他兩腳踮得高高的,眼不敢眨一下。

「有考生出來了。」沐晨煥一看那蓬頭垢麵,就知不是小舅子。

記恩又念:「快了快了。」考過這回,一定不要再受這罪了。他媳婦近幾天變著法子給弟妹弄好吃的,可弟妹臉上肉還是刷刷掉。還有大芊姐,姐夫已經四天沒敢回晨熙院了,就連糖包都賴永安堂裡不走。

過了半刻,終於逮著熟悉的身影,郎舅兩個匆匆迎上去。雲崇青瞧見他們過來,立馬抬手阻撓:「我不用扶。」呼吸到新鮮的空氣,他除了肚裡缺油水,啥事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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