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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晏家的第三天傍晚,梁琴的電話打來了。
林以檸接起電話,還未開口,清利的女聲便自聽筒中響起,「檸檸,你去京大做交換生的事情,媽媽不同意。」
沒有商量,是梁琴一貫的告知和命令式口口勿,林以檸沉默。
而梁琴似乎並沒有察覺她的異樣,隻繼續道:「舞蹈學校三月份就有公演,邀請了國際著名的舞蹈家賽琳娜,賽琳娜一直想在中國收一個關門弟子,這是你最好的機會。」
林以檸很想告訴梁琴,她已經大二了,跳舞於她而言已然隻是一個興趣愛好,可梁琴顯然不這麼認為。
似是察覺林以檸沒有應聲,梁琴才問了一句:「你怎麼了?不舒服?」
關心的話也僅僅隻這一句,快而利的女聲再度響起:「檸檸,你應該知道自己不是什麼有天賦的孩子,能有今天的成績全靠努力。你練了這麼多年的芭蕾舞,真的就打算這麼半途而廢?你對得起媽媽這些年的心血嗎?對得起你自己這些年沒日沒夜的練習嗎?」
咄咄逼人。
林以檸安靜地聽完,纖長的眼睫壓住了眼底波動的情緒。她開口,嗓音依然溫軟:「媽媽,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跳舞。」
一瞬間,林以檸仿佛聽見冰麵碎裂的聲音,帶著清晰脆響。她想,這一回,梁琴可能真的會傷心吧。
「林以檸,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梁琴的聲線陡然拔高,帶著不可置信的尖利,幾乎要劃破林以檸的耳膜。
林以檸卻很安靜,烏黑的瞳仁亮且平靜。
「媽媽,那是你的夢想,不是我的。」平平的聲線,像是在講一件和自己全無關係的事情。她咬字依然綿軟,卻和當初填報高考誌願一樣,隱匿著孤勇和決絕。
梁琴說,她和林橋一樣,隻是看著好脾氣,骨子裡卻比任何人都強。
林以檸深吸了口氣,纖濃眼睫遮了眼底的水光。
「媽媽,如果不是你喜歡,我不會學跳舞。我是你的女兒,但我也是個獨立的個體,我……」她咬唇,喉嚨口梗得發澀,「承載不了你的夢想。」
電話倏地被掛斷,聽筒裡響起嘟嘟聲。
林以檸覺得眼前有些模糊,她動動唇,暗滅了手機。
媽媽應該會很生氣很難過吧。
這還是第一次,她和梁琴說這麼重的話。
林以檸吸吸鼻子,想出去透透氣。
京市的夜晚氣溫直逼零下十度,林以檸套了件羽絨服,漫無目的地走在別墅區。
周遭寂靜,一棟一棟的白色小樓或明或暗,一眼望過去,仿佛籠在夜色下的巨大沙盤,毫無生氣。
林以檸忽然就很想念蘇市,想念外婆住的洄水鎮,想念小鎮上熱鬧的夜晚,家家戶戶亮著燈,裊裊炊煙,站在大門口便能聽見屋子裡的笑罵聲。街角的阿婆撐起糖水攤,三五一群孩子圍過來,嘰嘰喳喳,兩塊錢就能買一碗熱氣騰騰的桂花珍珠酒釀。
「晏析,對不起……」
不遠處忽然傳來女孩子哭哭啼啼的聲音,林以檸被嚇了一跳,手忙腳亂地躲到最近的一顆大樹後。
女孩子猶自在解釋:「我真的誰也沒有說,我不知道事情怎麼就傳成了那個樣子……晏析……」
聽見熟悉的名字,林以檸才大著膽子探出頭,路邊矗著磨砂鐵皮的工藝路燈,馬燈樣子,一盞孤白懸在夜色裡。
借著這抹淡白,林以檸看到了站在車邊的一男一女。
晏析穿著偏休閒的白襯衫,單手抄在褲包裡。對麵的女孩子哭得梨花帶雨,軟軟地叫他的名字,「晏析,我真的沒有想過……」
她伸手想去抓男人的手臂,對方卻微微偏了下身。
「你怎麼想的,和我沒關係。」
「許菁,適可而止。」
冷淡的男聲,沾染著明顯的不耐,經典渣男分手現場。
氣氛變得僵持。
半晌,女孩子似乎真的再也拉不下臉麵求和,美目中還閃著淚光,轉身上了後麵一輛車。
周遭重歸安靜。
男人倚在車邊,長腿支地,雙手抄進褲兜,身形有些懶倦。
淡白光暈落在他矜冷的側臉上,微微皺起的眉頭一點點熨開。
林以檸躲在樹後,此情此景,像極了從前。
她隻敢躲在暗處,偷偷看他。
那個時候,隻要能在人群中捕捉到他,這一天,林以檸都會特別開心,覺得自己是被老天眷顧的幸運兒。
而那個時候,她還不知道,有很多女孩子都跟她懷揣了一樣的心思,而幸運兒,又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
眼前樹影綽綽,林以檸猶豫著是偷偷溜走,還是走出去打個招呼。再探出頭去看時,男人低著眼,薄唇間咬著一支細細的煙。
銀質的打火機在修白指尖轉了半個圈,「嗒」的一聲,鎢絲燃亮,一簇藍色的小火苗竄起,映亮男人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以及凸起的喉結。
林以檸正想收回視線,晏析已經偏過頭,側眸望過來。
漆黑瞳孔沉著寒潭涼玉。
他這人不苟言笑的時候,通身便攏著層莫名的清寂。
視線相接,這時候再跑就顯得有些刻意了。躊躇片刻,林以檸還是從樹後走了出來。
「抱……」
她正要開口打招呼,一個「龐然大物」突然從已經打開的後車門躍出,淡黃色的毛發在月色下泛著一層柔亮,林以檸僵在原地,小腿像灌了鉛,任憑這個龐然大物撲向自己。
「寧崽。」
沉磁的男聲倏地響起,低而冽的兩個字,成年的拉布拉多前爪並攏抵著地麵,堪堪剎住了奔跑的姿態,身體卻不受控製的往前傾。
這聲「寧崽」也終於讓林以檸回了神,她偏身一躲,和大狗狗錯開身。
林以檸驚魂未定,烏亮的眼睛睜圓,和一雙同樣烏黑溜圓的狗狗眼四目相對。
她咽了咽有些發乾的喉嚨,生怕再動一下就被這隻成年的拉布拉多咬上一口。她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分手現場還有一隻狗。
晏析暗滅指間的煙,看著一人一狗有些滑稽的對峙畫麵。
「寧崽,過來。」
林以檸剛要抬步,身邊的大狗狗卻先她一步,搖著尾巴走向晏析,乖順地湊在他身邊。
「……」林以檸手指蜷起,腳掌努力地扣著地麵,生怕自己會不由自主地走過去。
她的名字也有「ning」這個音,在學校的時候,陸晶晶就叫她「檸崽」。
晏析伸手揉了揉狗狗的頭,抬眼朝她看過來。
「它叫……ning崽?」林以檸開口,軟糯的嗓音,帶著不確定的詢問。
晏析微微挑了下眉,輕嗯了聲。
林以檸:「……」
「你呢?」
「我也叫……」林以檸驀地咬住舌頭,生生將「檸崽」兩個字咽下去。
晏析的視線落在她身上,不冷,甚至還能從他茶黑的眼底捕捉到零星的笑。可這樣的眸光裡帶著些她看不懂的情緒,讓林以檸無端覺得後頸發涼。
難道……他認出她來了?
應該不會。
林以檸後知後覺地意識到,晏析是在問她為什麼會躲在樹後。指尖蜷在掌心,抵住軟肉,林以檸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剛才的偷聽行為。
「我……我就隨便逛逛……嗯,路過……」林以檸點了下頭,更像是在說服自己,「就剛好路過。」
此地無銀三百兩,她是真的不擅長撒謊這件事。
許是覺得她這個樣子有趣,男人眼底浮起笑,看向她的眼神也變得玩味。
林以檸垂下頭,閉了閉眼,小聲補了兩個字:「抱歉。」
「還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