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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智上,虞心幼清楚自己應該狠心一把,可惜理智從來不是戰無不勝的,總在某些時候會敗給感性。
她早就心知肚明,自己不是那麼理所當然。
所以說不出絕情的話。
尤其是眼下。
可是太被裴燦牽著走,她也是不能接受的。
虞心幼以最快的速度恢復了冷靜,斟酌措辭,跟他講:「我沒有要趕你走,隻是覺得你繼續住在我這裡,會影響你備考的心情。」
裴燦的情緒漸漸平復下來,昏暗光線中,虞心幼聽見他笑了一聲。
很輕一聲,聽不出笑意。
「小虞老師,你比以前更喜歡拿考試說事兒了。」
一句小虞老師,瞬間將虞心幼拉回給裴燦做家教的夏天。
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四年前,但父母輩的交情由來已久,從虞心幼高考那年就開始了。
那年的年關一過,虞存山接到上麵的調令,讓他回宿安出任眾海銀行董事長。
裴勤究作為宿安首富,他掌權的中鴻集團作為當地納稅大戶,知名企業,跟銀行多有業務關聯,一來二回,兩家便熟絡了起來。
虞心幼雖遠在沼原讀大學,可是放寒暑假回宿安,總免不了被父母帶著參加酒會晚宴。
在這期間她見過裴家夫婦幾次,聽聞他們育有一子,年紀尚小卻已初露鋒芒,各方麵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
當時,裴勤究被友人問及怎麼沒帶令郎過來,他笑說猴崽子調皮得緊,主意正難管束,強擰著帶出來也是掃大家興致,不如任他在自己的地盤折騰。
這無疑是自謙之言,連她這個後輩都能聽出,裴勤究話裡話外對這個獨子的厚愛縱容以及尊重。
對比自己,與他一般大的年紀,早已被父母拖來這觥籌交錯之地應酬,全無選擇的自由。
想到這,虞心幼對這個素未蒙麵的裴家獨子無端生出幾分羨慕。
這種羨慕一直延續到他們第一次見麵。
大學畢業的暑假,她受父母所托,接下為裴燦補習英語的家教工作。
第一次上門授課,裴勤究和妻子方露都不在家,裴家的管家齊叔熱情接待了她,將她帶到裴燦單獨居住那棟小洋樓。
換鞋,上樓,開門。
本該坐在書桌前等老師授課的人,此刻正安然躺在床上睡大覺,臥室窗簾緊閉,透不進半點光。
齊叔是裴家的老管家了,裴家夫婦不在,他就是家裡的管事人。
虞心幼是與裴家交好的故舊之女,特地請來給裴燦輔導功課的,怠慢不得。可是現下人都來了,裴燦作為受教方還在睡大覺,屬實是大寫的不合禮數。
齊叔一邊跟虞心幼道歉,為裴燦找托詞,說這孩子是昨晚復習太晚才這麼貪睡,一邊請她稍等片刻,抬腳進屋叫醒那個裝睡的混球。
「小燦,你適可而止啊,回頭捅了婁子,裴先生要收拾你,我這把老骨頭可攔不住。」
混球動都沒動一下,懶洋洋地說:「他一年到頭滿世界飛,有時間收拾我倒好了。」
齊叔聽出他話裡的情緒,一時語塞,找不到話反駁。
然後混球又發話了:「再說我英語考零分一樣上重點高中,何況我還不至於考零分。」
齊叔隔著被子拍他的背,低罵道:「英語不及格你還有理了,趕緊起來,老師就在門口,你這樣像什麼話。」
有情緒歸有情緒,從小接受精英教育的禮數還是在的,何況齊叔算半個家人,他的麵子要給,裴燦掛著滿臉不情願,掀開被子起了床。
齊叔瞧他身上這件t恤,睡得都起皺了,推他去衣帽間:「換身衣服,收拾利落點兒,然後帶老師去隔壁書房。」
裴燦的臥室是自帶書房的,原計劃也是在這裡上課。誰料到這小子犯渾,睡到日上三竿還不起,起居室不收拾一翻哪能待客,索性隔壁書房沒被謔謔,倒可以作為退而求次的上課地點。
虞心幼始終在門外安靜等候,裡麵的說話聲時不時會鑽出來兩句,中聽的、不中聽的,她聽了都沒有什麼情緒,心裡反倒在想,如果這位小少爺這麼抵觸上課,那正合她意,本來這差事她就不想接,奈何拗不過父母。
裴燦收拾停當從房間出來,一抬眼,便看見虞心幼站在門外。
米白色襯衣搭配淺棕五分褲,偏闊腿的設計將她的腿型襯得更加筆直修長。
她背了個偏大的單肩挎包,大概是為了裝教案。挎包跟短褲同色係,腳上的帆布鞋跟襯衣顏色一樣。一頭烏黑長發編了鬆散馬尾垂在左肩,全身上下沒有任何修飾物。
她站也站得規矩,沒有垂肩駝背,沒有倚靠自身以外的物件,隻是那麼直立著。雙手疊放在腹部,分明在等人,卻沒有大多數人等人玩手機的習慣。
裴燦對虞心幼的第一印象就是,名不虛傳。
她跟大人們說的一樣,名門閨秀,乖乖女一個。
別人家的孩子,同齡人中的模範生。
或許這類人自己樂在其中,但裴燦總替這類人覺得累。
活得累。
這類人從生下來那刻起,好像就活在別人給他們定好的框裡,不容越界。
他們哪哪都好,好到沒有自我,共享一個叫做「聽話得體」的靈魂。
身在名門貴胄的圈子,裴燦從小到大見過不少「這類人」,跟他同齡的,比他小的,比他年長的,男的女的,都有。
這麼多人裡麵,虞心幼算得上「這類人」人群的特別款。
因為單看麵相她並不乖覺,有種遊離人群的孤傲感。
她沒有活在框裡。
許是感受到他的視線,虞心幼側目看過來,然後朝他笑了笑,上前兩步,主動自我介紹:「裴燦是吧?你好,我是虞心幼,這個假期由我來輔導你的英語,我比你大八歲,你可以叫我姐姐。」
她一笑就變成了乖乖女的模樣。
大方得體,嘴角上揚的弧度似乎都精心練習過,恰到好處的溫柔。
她又活在了框裡。
兩個極端的變化發生在瞬息之間,裴燦怔愣片刻,回過神,越打量,越覺得她恰到好處的笑容礙眼。
莫名其妙地,他不喜歡她這樣笑。
寧可她不笑。
情緒使然,裴燦回應她的語氣算不上好,甚至可以說是抬槓了:「我為什麼要叫你姐姐?比我年長的女性多了去了,我都叫姐姐,那我得給多少人做便宜弟弟。」
他說完並不後悔,還有點期待虞心幼會如何回擊。
結果是令他失望的,他猶如一拳砸到了棉花上。
虞心幼笑容不減,語速還是那個語速,加上她音色本就柔軟,聽她說話像在聽搖籃曲。
「有道理,那不叫姐姐叫老師可以嗎?不過,我不是在崗的職業教師,讓你直接叫我老師太厚臉皮了,這樣,我們中和一下,你叫我小虞老師吧,一聽就很業餘,你也不用給我做便宜弟弟了。」
她這番說辭滴水不漏,裴燦無從反駁,也拉不下麵子太附和他,最後偏過頭,不太耐煩扔下一句:「隨便你。」
他往前走了幾步,發現她沒跟上來,回頭催促道:「走啊,不是要給我上課嗎,去書房。」
虞心幼笑眯眯地問他:「你在跟誰說話?」
裴燦反問:「這裡除了你還有誰?」
「我是誰?」
「什麼?」
虞心幼沒回答,隻是笑著看他。
裴燦平白生出被拿捏的不自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