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一念殺(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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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壞了肚子?」

孫太後抬眼看了眼鏡子裡正在幫她梳頭的吳知書。yhrdss

吳知書嗬嗬一笑:「說是昨夜吃壞了肚子,腹痛滿忍,連夜找了當值的太醫進來診治,足足疼了一夜,天亮的時候才好了些。」

孫太後道:「禦膳房那邊嚴責了嗎?」

吳知書笑著:「不曾見問責到禦膳房。娘娘不知道,聽小道消息,老高折騰了一夜,太醫來把脈卻完全把不出病,也說不出老高為什麼腹痛難忍,老高也不信太醫,聽說自己命人又是綠豆湯又是牛乳又是灌金汁催吐的折騰了一夜,直到天亮才好了。」

說到金汁來,他忍不住又想笑。

孫太後臉色一沉:「他這是懷疑自己中毒?」

吳知書很是幸災樂禍:「誰知道呢,總之沒看到他找禦膳房的麻煩,再說禦膳房要是東西有問題,怎麼會隻有他一個人中招?昨兒端午宴,要真有事肯定不止他一個吃壞肚子。要奴才說,他樹敵不少,如今不知在哪裡吃了東西吃壞肚子腹痛,也疑神疑鬼以為自己中了毒,太醫院當值的大夫昨夜去了兩個,今天換班又去了一個,給他把脈都說無事,隻是休息不夠罷了。」

孫太後卻沒有笑,反而沉下臉來:「昨夜為何不報?」

吳知書一愣,放下手裡的象牙梳,連忙跪下:「奴才有罪,奴才以為這小事,不敢擾了太後娘娘休息。」

孫太後冷冷道:「昨日端午宴,宮裡有賜酒吧?高元靈在後宮內侍總管裡也算第一人了,自然也是有賜酒的,誰送的?」

吳知書冷汗下來了:「是奴才送的……」

孫太後問道:「他當場喝了嗎?」

吳知書囁嚅:「沒有……他當時正忙著批折子……」

孫太後冷笑:「宮裡的賜食,歷來都是當麵用盡,一點不許剩的,吳知書,哀家看你這是規矩太鬆了,人也越來越蠢了!是這些年在哀家宮裡,沒什麼要你操心,變蠢了吧?」

吳知書一句話不敢再說,孫太後冷冷道:「若是禦膳房或是茶水點心果子有問題,高元靈早就發作禦膳房了,隻說吃壞東西,卻隻字不提吃了什麼。太醫診不出問題,他也沒有發作太醫院,這還是那炙手可熱的所謂內相的做派嗎?你用你的腦子好好想一想!」

吳知書背後衣衫數層濕透:「難道……難道是奴才送去那酒出了問題?被人偷偷投了毒?那為何太醫院都診不出來?還有這禦酒乃是日日有人看守,密封分裝到壺裡,我親自看著從壇子裡倒到壺裡的……」

孫太後道:「不一定是毒,宮裡下毒不易,若是真投毒,豈會浪費機會用這麼不濟事的毒?這分明是挑撥離間之計,而高元靈——顯然他信了,認為真的是哀家賜他毒酒,而太醫院則受了哀家指使,因此隻說無毒……你去打聽一下,高元靈目前肯定不在宮裡了,定然已告假出宮,他怕留在宮裡隨時會被哀家賜死。」

吳知書幾乎五體投地:「娘娘睿智,早晨我是聽說高元靈清晨疼痛緩解後,就告了假出去他外邊的府邸休養去了。」

孫太後道:「他必還會找內閣左右相,此事不能掉以輕心了,有何常安的事在前,高元靈以為是被哀家賜毒酒,必定要想法子針對哀家,哀家寫一封信,你即刻出宮,親自交給承恩侯,並且將今日的事原本講給承恩侯聽,問他有何辦法,哀家猜,他們定然要從皇上親政下手了。」

吳知書點了點頭:「奴才謹遵太後娘娘令。」

孫太後又想了想,笑了聲:「不過,倒也不必太著急,他想還政於皇上,內閣兩位相爺怎麼舍得?他們背後還有延綿不絕的同鄉、同科、同年呢,如何舍得這麼早就還政?就為了一個喪家犬?隻可惜,高元靈這枚棋子要廢了……司禮監卻不能就這

麼放棄。」

她有些不滿看了眼吳知書:「你太不濟事,否則早就讓你頂上了,如今倉促之間,去哪裡找個知根知底的人頂上。」

吳知書隻能深深低下頭去,孫太後道:「把司禮監當值的幾個秉筆太監都叫過來,哀家問話。」

吳知書知道孫太後這是打算從副手中暫時提人上來了,心下不由一陣心痛大好的機會,可惜……自己卻是才疏學淺,那幾位秉筆太監,可的確是熟讀經書,學問甚好,還時時得大學士們教導的,他如今也隻能殷勤應了。

孫太後自己一個人寫了一封信,用蠟逐層封箋蓋印,封了密密幾層,交給吳知書,這才閉了眼睛想著自己的謀算。她身後,龔姑姑悄步走了出來,低聲問:「之前說大姑娘那事……」

孫太後揉了揉太陽穴:「暫且先放一放,如今高元靈生變,這背後施此計的人更是毒辣,將高元靈硬生生從哀家的助力推到了對麵,端王又不在,哀家孤掌難鳴,沒得助力。閣臣們本來就忌憚哀家,高元靈再搗鬼,這宮裡還有別人在搗鬼,還有安國公……哀家要好好應對這事,她在深閨中,又是待嫁,規矩森嚴,左右也不會亂走亂說,有哥哥管束著,不急。萬一處置不好出了差錯,倒是給對手遞刀子送把柄,且先放一放。」

孫太後又想了想道:「讓尚宮局賜兩個老成些的女官到承恩侯府,就說教她規矩,看好她了,莫要讓她閒下來。」

龔姑姑低聲道:「是。」

左相季府。

季同貞青衣紗帽,坐在太師椅上拿著茶杯,簡樸如個普通讀書人一般。他慢慢喝了口茶,眉心微皺,看著麵前形容狼狽的高元靈:「太後怎會無緣無故鴆殺你?」

他又仔細看了看高元靈的臉色:「吾略通醫術,看您也不似才中毒的樣子,麵色紅潤,雙目有神,神完氣足,若是劇毒,便是僥幸不死,豈能讓你還能行走言語如常?」

高元靈聲音嘶啞:「季相,無論是不是,嫌隙已生,我是服下太後端午賜酒後腹痛,多人看到,宮裡人多嘴雜,太後會相信我不疑她嗎?譬如當日高祖賜鵝於發背瘡的重臣,無論是不是,都隻能死,我不過是個奴才罷了,太後要賜死我,不過一句話罷了。」

「有何常安在前,太後此舉無論是不是警告,我都隻有死這一條路了。」

「我在司禮監數年,為相爺辦事也不少了,如今太後動我,顯然是覺得我偏向內閣,不合她的心意了,她如今隱忍,不過是為了皇上大婚,一旦承恩侯府嫡女進宮,宮裡又多了一位皇後,屆時,我們行事隻會更艱難了。」

高元靈說得懇切,看了眼季同貞一直沉吟不語,又微微麵露威脅:「相爺難道覺得,我手裡就真沒有些自保之力?隻是想著和相爺多年情分,不至於走到玉石俱焚之境地,相爺和諸位老大人,都是金玉,家族興旺。莫非也要和我這等孤身一人無兒無女的奴才一起共沉淪嗎?」

季同貞微微笑了下:「高公公,老夫辦事,那都是為國為民,便是有些不合規矩之處,那也是為了大局,可不是滿足私利,便是到皇上跟前,老夫也是俯仰無愧的。公公也莫要著急,此事不至於到絕處,我給公公指一條明路,為今之計,隻有一人能救公公了。」

高元靈一怔,季同貞慢慢向上拱手道:「為今之計,隻有皇上能救你了。」

高元靈原本驚異,隨後卻又深思:「公公的意思是?」

季同貞道:「皇上龍潛於淵,少年聰慧,前些日子你也看到了,安國公三朝元老,力挺皇上親政。皇上,已經隱隱能與太後分庭抗禮,高公公不如坦誠相告,求皇上赦之,則既有皇上口諭,我們內閣自然遵旨,太後便無法再對你做什麼了。」

季同貞慢慢道:「皇上勢單力薄,宮裡若得了公公助力,親政之日指日可待。

因此,若是公公心誠,皇上定會赦你保你。」

高元靈心頭豁然開朗,深深一躬拱手道:「季相指點之恩不敢忘,但有一事尚需相爺相助,如今我一進宮隻怕就要生變,還需要季相相助麵聖才可。」

季同貞從容道:「此事簡單,皇上明日到翰林院聽經筵,我安排你麵聖即可。」

高元靈一聽果然正是講經的日子,太後手未必能安插到翰林院,心下微定:「元靈這條小命,就全仰仗相爺了。」

次日,果然蕭偃和從前一般穿著玄色常禮服,在翰林院的明心堂率著翰林院諸院士們,聽大儒講經。

這日講的仍是《禮記》,一章講完,蕭偃退到內殿歇息,才坐下拿起茶杯,隻見下邊趨步有內侍過來替他倒茶。

蕭偃抬頭看到一怔:「高公公怎的親自來做這倒茶的活?」

高元靈確實從未替蕭偃倒茶過,此時竟然從小皇帝嘴裡聽到了一絲譏諷來,他隻能老老實實替蕭偃倒了茶,然後放了茶壺,退下,大禮參拜道:「奴才今日求見皇上,是想要求皇上饒恕奴才的。」說完他又一個頭磕了下去。

他以為說了這句話,小皇上必然吃驚追問。

沒想到蕭偃半日聲息全無,仿佛沒聽到一般。

高元靈額頭抵著冰涼的地板,做出這卑微姿態,隻覺得分外難捱和屈辱,心下卻又咬牙想著臥薪藏膽,來日報復的心,隻是又等了一會兒,始終不見皇上開口。

他忍不住微微抬頭一看,卻看到蕭偃在上頭,早已放了茶杯,卻是拿了本書斜靠著軟榻在看書。

他心下生出了一股怪異之感,又微微提高了聲音:「奴才求皇上恕罪!」

蕭偃垂眸看著書,滿不在意:「高公公何罪之有?」

高元靈心下忽然一陣悚然,難道,皇上知道太後要殺他?

他顫聲道:「奴才得罪了太後娘娘,太後娘娘如今要殺我,隻求皇上看奴才伺候您一場份上,口諭恕罪,奴才今後粉身碎骨,萬死莫辭,報答皇上深恩!」

蕭偃詫異道:「太後要殺你?你犯了何事?如何不經有司審決就要殺你?」

高元靈道:「太後一心想要承恩侯府嫡女為後,奴才卻覺得皇上受製於太後娘娘、受承恩侯府轄製,因此支持內閣諸位相爺的意見,選良家子入宮服侍皇上,此事被太後知道,極不滿,先是無端問罪了何常安,刑訊逼供得了口供,如今何常安生死不知,太後猶不知足,仍要繼續問罪於我,昨日已命人在賜酒中下了毒,奴才命大,僥幸未死。皇上,求皇上庇護,求皇上口諭,赦免奴才!」

蕭偃玩味地笑了:「這麼說來,高公公倒是對朕忠心一片了。」

高元靈道:「奴才今後為皇上戮力向前,粉身碎骨,絕無半點推托!」

蕭偃又沉默了,大殿內沉悶之極,高元靈感覺到了難言的壓迫感,他的額頭抵著地板,屈辱而詫異地想,昔日那單薄又唯唯諾諾的小皇帝,什麼時候竟然這麼有威嚴?

蕭偃終於發話了:「高公公,還記得韋翠娘嗎?」

高元靈忽然汗濕重衣:「皇上饒命!當時奴才一切都聽太後娘娘的,並非故意!」

蕭偃嘴角微微帶了些冷笑:「朕從藩地進京入宮,當時年幼,到了陌生地方,全賴乳母照顧和安撫。高公公你以韋氏離間朕和母後感情為由,當著朕的麵,將韋氏活活杖死了。」

高元靈手都在微微發抖,皇上竟然一個仇記了這麼些年!當時他才幾歲?

蕭偃淡淡道:「你故意當著五歲的朕的麵杖殺乳母,不就是想讓朕對你言聽計從,畏懼你嗎?」

「」如今,你要讓朕赦你?」

高元靈深深將額頭觸在地板上,這句話讓他心裡充滿了絕望。

「你深

受皇太後及朕深恩,在司禮監多年,驕矜偏執,事君疏慢,朋比作奸,貪婪不法,納賄營私,賣官鬻爵,貪劣實跡斑斑,實乃怙惡不悛之人。」

「若不是看在皇太後麵子上,朕早已處置了你,你居然還敢到朕跟前,求朕赦免,給你一條活路?」

高元靈咬了咬牙,不再解釋舊事,隻是又忽然高聲道:「皇上,奴才該死!但奴才這條賤命無妨,皇上想什麼時候拿走都可,隻是皇上如今需要人手,奴才願為皇上效勞!奴才願做皇上的狗,皇上讓我咬誰就咬誰!奴才願做皇上的刀,皇上想殺誰,奴才決不髒了皇上的手!隻求皇上留奴才一條賤命,奴才手裡還有內閣諸相,邊疆大將,朝廷勛貴重臣的許多陰私不法事,奴才可交給皇上,此後他們都會聽皇上的,為皇上效勞!」

高元靈底牌盡出,抬起臉來,臉上帶了些癲狂亢奮,他不信小皇帝還不動心!隻要給他翻身,隻要給他機會翻了身!

他上前痛哭流涕,將額頭咚咚磕在地上,血飛濺了出來:「皇上!奴才薄有資產,所有家財鋪子,可盡充皇上內庫,又有訓練好的死士三十人,擅偵聽機要,緝捕暗殺,人人皆可為皇上效死!」

堂上仍然安靜極了,蕭偃輕輕笑了聲:「原來高公公是用這樣的手段挾製朝堂大臣們的,朕也算開了眼了。」

高元靈嗚咽道:「今後奴才就是皇上的一條惡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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