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第 80 章(1 / 2)
新月如鈎掛在天際,塞北的風越到晚上越大,仿佛無休止地將所有的悲喜卷到深深的黑夜之中,葛同靠在城牆邊,聽見營地裡傳來起伏的笑聲,忍不住苦笑一聲,將半壺酒撒在了城牆的縫隙之中——
「霍中將,今日是您的頭七,我也沒什麼可祭您的,便用這半壺酒吧,您也知道我這個人,確實什麼都沒有,沒錢,也沒本事,還逢賭必輸,這半壺酒已經是好不容易攢下來的了,您也不要見怪,您是京城有關係的人,想來你京城的親人也會好好祭典你的,你要是魂歸,就直接回京城去吧,也別來我們這破地方了……」
「唉,要我說,你就是想不開,我要有你這樣的好日子,才不來這破地方呢……也不是我說你,得罪誰不行呢,得罪那盧川那龜兒子,他爹可是盧景山,一早就跟你說過了,咱這一片,天高皇帝遠,盧大將軍就是土皇帝,雖說你認識丞相吧,但這強龍也壓不過地頭蛇啊……」
說到這,突然有人叫他:「葛同,乾啥呢。」
葛同忙往邊上一歪,哭嚎道:「我的酒啊,我的酒怎麼撒了呢,我好不容易攢錢買的……」
那人皺眉,頓時也不想理一個酒鬼,轉身走了,隻走之前說了句:「你醒醒酒吧,明日朝廷派來的人就要來了,你這個樣子指定要被罰。」
葛同見那人走了,神情又清醒起來,嘆道:「查查查,能查出個啥,霍中將啊,您就一路走好吧,下輩子就過自己的好日子,別來淌漠北的渾水了……」
夜風席卷著他的嘆息不斷深入漠北,漠北是一片無垠的戈壁,但再往深處,若有水源,頑強的禾草便會見縫插針地生長,帶來足以養一方人的綠洲。
此處便有那麼一片小小的綠洲,如今正有一個小小的部族在此處居住,紮起一些零星的帳篷,霍征茂便在其中一個帳篷裡醒來了。
醒來時他有些恍惚,看著帳篷的氈布被風吹得不住鼓動,心想:他是誰?他在哪?
他花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對了,鬼戎真的進犯了。
陛下上次寫信便提了這件事,既然是陛下說的,雖然春天過了,但仍十分上心,沒想到鬼戎真的進犯了,陛下真是料事如神。
隻可惜和他的上級都尉盧川並不信她,直到鬼戎來犯才知道害怕,隻可惜自己作為前軍,竟沒等來援軍……
他忙想直起身來,身上卻一陣劇痛,他這時又想起,在昏過去的前一秒,一把尖刀將他從馬上砍了下來,然後他就暈了過去,他居然還活著?這實在叫人難以置信。
劫後餘生的喜悅讓他暫時忘記了疼痛,這時,外麵的人聽見響動進來了,見他醒了,挑眉道:「不錯,福大命大,這樣都沒死。」
來人是個高大的女子,霍征茂驚訝道:「鳳來,你竟在這。」
袁鳳來是從前霍征茂還是遊俠時,在西涼結識的一位朋友,當時兩人都不過一十出頭,也非常要好,因為除了誌趣相投之外,兩人的背景也很相似——都是沒落貴族。
袁鳳來從邊上拖了個馬紮過來坐下,嘆息道:「幸好我認出你了,不然你就算在戰場上僥幸得了一條命,以你的傷勢,如今也活不了了。」
「傷勢……」
袁鳳來道:「到今天,你已經昏睡了七天了,若是今天還不醒,恐怕是凶多吉少了,幸好,你醒過來了。」
霍征茂亦是慶幸,於是更擔心戰局,道:「我們的援軍後來可到了?你為何不把我送回營中呢?」
袁鳳來望著霍征茂,眼神微冷,嘴角帶著嘲諷的笑意,許久沒有說話。
霍征茂的眼前突然又一陣發黑,喃喃道:「沒有……援軍麼?」
他像是想到什麼,問:「那其他人呢?同我一起出來的兵士們呢?」
袁鳳來垂眸嘆息:「征茂,你不要怪我,當時那種情況,我救你一人,已經很不容易了……而且我後來去打聽了,你們那位都尉,已經把你已死這件事報上去了,你現在要是活著出現,反而不合時宜啊……」
……
陳鬆如瞧了瞧身邊的傅平安,心中十分感慨,陛下雖然聰慧如有神鬼相助,但本質上,仍是個情感很充沛的人。
從她竟然願意在此時出宮,來到霍宅看望霍平生這件事便能夠看出來。
但是霍平生竟然不見她,實在是膽大包天了。
陳鬆如出聲:「咳,陛下,我進去教訓教訓她。」
傅平安抬手:「她現在正是難受的時候,教訓她乾什麼……」
傅平安也不好受,這叫她想起當初阿枝被太後趕出宮的時候,當時她以為自己此生再難見到阿枝,於是月匈悶氣短,但阿枝畢竟還活著,所以她重新見到了阿枝。
可是霍大哥呢……他真的死了。
傅平安看著眼前的靈堂,因為路途遙遠,戰士吃緊,多數普通將士的屍體都是在漠北屯兵之地集中掩埋的,所以此時正堂的棺木裡放著霍征茂的衣冠,黑白的幔布掛在橫梁上,蓋住曾經叫傅平安覺得溫馨的家中陳設。
她想起自己從前每次過來,霍征茂都要穿上新衣整好衣冠,他大約是整個霍家,最重視她的人了吧。
如此想著,鼻頭酸澀,竟也忍不住想要流淚,她沉聲開口:「算了,朕就插住香吧,想來平生看見朕……或許也不會高興。」
話音剛落,從靈堂右側的房間裡突然躥出一個身穿白衣的人影來,霍平生連滾帶爬跪在地上,說:「陛下,讓我也去漠北吧。」
傅平安幾乎認不出霍平生來了,她長大了,曾經如個小黑猴子似的小姑娘,如今已經是個高挑白皙的女子模樣。
傅平安還記得十幾歲出頭的時候,霍平生的胳膊細得像是竹竿,整天地爬上爬下,手上永遠拿著什麼東西,但如今在她眼前的是個麵色蒼白的女子,雖沒有在流淚,雙眼卻紅腫得像是兩顆核桃,額上纏著白布,頭發都沒有束,披在肩膀和後背,形容淩亂,步履匆忙,令人見之心碎。
唯有那緊緊抿著的倔強的嘴唇,叫傅平安一下子認出來,這就是霍平生。
傅平安沒有立刻回話,隻瞥見彈幕又開始瘋狂刷屏——
【vic你能怎麼樣:讓她去吧到了她該建功立業的時候了。】
【請叫我學霸:但是她的生長環境和原著很不一樣唉,就這樣放她過去真的好麼?】
【隱形琳嘉民:她現在的生長環境不比原著強?陳鬆如不也說了麼,她有的幾本兵書都快被霍平生翻爛了。】
【黑布林大李子:所謂天才哪那麼容易被環境改變,隻要把她放到足以激發她的土壤,她立刻就煥發生機了。】
【聊贈一枝春:情況確實不一樣啊,從前她是攝政王最欣賞的小將,跟著攝政王去漠北,攝政王自會護著她給她權力,但眼下,平安可不能去漠北,霍征茂不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傅平安臉色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