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1 / 2）
華青他們廠並不大,建築也很簡單，一排廠房,一棟兩層高的辦公樓和一個簡易的工人食堂以及工人臨時休息的地方,三排房子呈一個半圈，中間一片活動的空地，站在大門口就能把裡麵看完。
往常的時候,這裡空曠得就像個五十歲的老光棍,今天卻打扮得像個要出嫁的漂亮新娘，張燈結彩不說,還到處都擺滿了紅艷艷的月季。
朝朝從車後座的背簍裡被抱出來時還有些蔫,可在看到那一盆盆小花後，頓時就來了精神,從媽媽懷裡支棱出半個身子，她咧著嘴角,小手搖得像個雨刮器一樣,打了一路的招呼。
一直到了停車棚，華青把車停好後,她才擰著眉頭拽住了爸爸的衣袖，「爸爸，我的花花呢？」
這一路上她都隻看到那些紅色小花,卻並沒有看到自己帶回來的那盆九子蘭。
「在辦公樓的大堂裡，朝朝要去看嗎？」
朝朝連忙點頭,「要！」
「那爸爸帶你去。」華青說著便從妻子手裡接過了女兒。
這會兒距離上班還有半個多小時,他還有時間帶女兒去逛逛。
楊麗珠眉頭擰了下,有些擔憂,「會不會耽誤你,要不還是我帶她去吧,正好我也要去大堂那邊找宋嫂子。」
華青搖搖頭，「沒事，不耽誤，你去找嫂子吧。我這邊該做的昨天就做好了，不然老宋早就吼起來了，哪能這會兒路上還看不到一個工人。」
楊麗珠見他心裡有數，便沒再乾涉，扌莫了扌莫女兒的小手，便跟著丈夫一起往大堂走去。
還沒到門口，就聽到了獨屬於老宋的粗狂聲音——
「對對對，小李，你手上那個再往左走一公分。」
「一公分一公分，你分不清一公分是多長嗎！用你指甲蓋比比！」
「小王，我說沒說過，中間那盆要突出，突出，你知道什麼叫突出嗎，你那破花盆都擋一半了！」
「對，就是說你，往右一點，再往右一點……」
看著把一群工人指使得團團轉的老宋，楊麗珠腳步停頓了下，她扭頭看向丈夫，疑惑道，「老宋這是……著急了？」
「可不嘛，昨天晚上還睡得跟頭死豬一樣，雷都打不醒，今天早上一起來就變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知道這臨時抱佛腳的德行是不是他媽教的。」
華青還沒來得及回，身後就傳來了一道聲音，正是老宋的妻子宋秋秀。
看到她，華青和楊麗珠趕緊打了個招呼。
朝朝也窩在爸爸懷裡，沖她揮了揮手，甜甜的問好，「宋嬸嬸好，謝謝宋嬸嬸的餅餅~」
宋秋秀正因為丈夫把她早上辛苦擺好的花折騰得亂七八糟而生氣呢，在聽到小團子這聲奶萌奶萌的問好後，頂到腦門心的火氣一下就消了。
她彎起眉眼，笑得滿臉慈愛，「哎喲我的小乖乖，來，讓宋嬸嬸抱抱~」
「抱什麼抱！我讓你抱了嗎！往後麵挪！」
她手才剛伸出來，老宋就又是一聲咆哮，嚇得她剛伸出去的手刷的一下就縮了回來，等回過神來時，消下去的火『蹭』的就頂到了天靈蓋。
怒火中燒的她也記不得要在外人麵前給丈夫留麵子了，一個箭步就沖了上去，對著老宋那梳得螞蟻都能打拐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宋建平，你還有完沒完！折騰一早上了！花都被你搞死了！」
忽然被襲擊，老宋一句『哪個瓜娃子打老子』還沒出口，就聽到了自己老婆的聲音，威風凜凜的氣勢瞬間就癟了下去，他轉身，咧著嘴角，討好一笑，「秀秀……」
「秀什麼秀！我五點鍾起來擺的花就是為了讓你瞎折騰的！你要是閒得慌就出去包著廠房跑圈圈，要實在不行，後麵還有幾畝地沒翻，你把犁掛脖子上去拖兩圈也行！」
老宋一句話都還沒說完，就被宋嫂子劈裡啪啦給堵了回去，他咽了口唾沫，略帶些委屈的控訴，「秀秀，我不是牛，我就是……」
「你不是牛，你比牛還強！走走走，回你辦公室去，再敢折騰，我就把你拖後麵去犁田！」
吼完老宋，宋嫂子一叉月要又對上了其他睜著亮晶晶的眼睛吃瓜的工人們，「看什麼看，領導視察你們就不用乾活了嗎！一個縣的人還要不要吃飯炒菜了，回你們的廠房去，少在這跟你們廠長瞎胡鬧！」
工人們看向老宋，見他皺著眉頭嫌棄的揮了揮手，便一窩蜂的迅速散開了。
等人都走後，老宋也夾著尾巴趕緊往辦公室竄，腳剛踩到樓梯，餘光中看到了華青，又扭身來拽他，「老華，走走走，跟哥哥上去，有事找你。」
「等等，老宋……」
「等什麼等，一會兒你嫂子又要罵我。」
他這話說的委屈十足，即便低著腦袋也能想象出他現在的表情。
華青有些無奈，「我抱著朝朝呢。」
沒有宋嫂子的時候，老宋就是頭猛虎，宋嫂子一來，他就成了貓。
聞言，老宋頓時有些訕訕的，抬起頭，正準備打個招呼，就對上了朝朝一雙明亮的大眼睛，他一梗迅速切換了表情，溫和慈愛的沖朝朝伸出了手，「我們小朝朝也來了呀，來，讓宋叔叔抱抱~」
朝朝小身體一扭就避開了他的手，看著他梳得油光水滑的頭發和剛才因為不停折騰而冒出的汗，嫌棄的吐出一句，「抱什麼抱，我讓你抱了嗎，往後麵挪。」
小娃娃的學舌帶著怪異的腔調，一時間老宋被噎得說不出話來。
旁邊宋嫂子見狀，『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
上前拽開老宋，她輕輕捏了捏朝朝嫩嘟嘟的小臉蛋，「哎喲的小乖乖，你可真是太可人疼了！就是要這麼懟他，讓他有事沒事亂開腔。」
楊麗珠和華青也忍不住繃緊了嘴角，壓住了滿腔笑意。
回過頭楊麗珠就教育女兒，「朝朝，你怎麼和宋叔叔說話的呢，不許沒禮貌。」
朝朝眨眨眼，抿著小嘴，麻利認錯，「對不起，我錯了，宋叔叔你不要生氣~」
老宋哪會和個兩歲大的孩子生氣啊，而且孩子學的本來也是他剛才的話。
掐了下朝朝的小臉，他笑眯眯的說道，「宋叔叔不生氣，我們朝朝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老宋你可別誇她，免得她以為自己這麼做是對的。」楊麗珠趕緊說道。
老宋擺擺手，「麗珠啊，你就是太嚴格了，我們朝朝才兩歲呢，你找找有幾個兩歲的孩子能像我們朝朝一樣聰明乖巧的，就說她超哥哥，這麼大的時候話都還兩個字兩個字的往外蹦呢。」
他說的是他的兒子宋超，現在已經上小學四年級了，是個典型的學霸，從入學開始，成績就十分穩定，從來沒下過年級第一。
「超超那是說話晚，說話晚的孩子都有福氣。」楊麗珠誇了一句。
老宋咧開嘴角，也不謙虛了，「也是，那小子是個有後福的，你不知道，教他的老師說啊，他隻要保持現在的成績不變，以後評選送大學肯定沒問題。」
宋嫂子就看不得他那副炫耀兒子的嘚瑟樣，翻了個白眼，出口打斷了他還要繼續的誇誇，「行了，少說兩句吧，你不是找老華有事，還在這磨蹭什麼。」
她一開口，老宋咧開的嘴角就收了起來，連忙道，「是是是，老華，把娃給你嫂子和你媳婦兒，咱哥倆去辦點事。」
「行。」華青點了點頭，把孩子遞給妻子，又扌莫了扌莫朝朝的小臉，叮囑了句，「爸爸先去工作，一會兒中午吃飯飯的時候，爸爸再來接朝朝。」
朝朝點了點小腦袋，乖巧的沖爸爸搖了搖手，「爸爸再見~」
隨即又沖老宋揮了揮，「宋叔叔再見~」
「朝朝再見~」
等老宋和華青相攜離開後，楊麗珠便打算問問宋秋秀還有沒有事要做，剛要轉身，朝朝就揪住了她的衣領，「媽媽，我想和花花說會兒話~」
在工人叔叔們離開後，朝朝就看到了自己的小花，隻是因為一直陪著大人們說話，才沒顧上她。
被她這麼一提醒，楊麗珠也想起了來意，隻得把話咽下，征詢的看向宋秋秀，「嫂子，可以嗎？」
宋秋秀擺擺手，「當然可以，那花還是咱朝朝找到的呢。」
見宋秋秀同意，楊麗珠才抱著女兒走向了那盆放在最中間被老宋折騰了一早上的九子蘭。
「媽媽就這麼抱著你看，一會兒有叔叔要來檢查，不能弄亂了。」
朝朝點了點小腦袋，從媽媽懷裡支出半個身體，就這麼和小花聊了兩句，因為知道有宋嬸嬸在等，她也沒多說，在得知小花這兩天過得還不錯後，就重新窩回了媽媽懷裡，「媽媽，可以了。」
「那我們就去乾活了。」楊麗珠扌莫了扌莫她的腦袋，便抱著她向宋秋秀走去。
「嫂子，還有啥事沒乾完嗎？我能做點啥？」
宋秋秀搖搖頭，扌莫了扌莫朝朝的小臉，「沒啥事了，都弄完了，帶著朝朝，咱們去休息室歇一會兒吧。」
楊麗珠有些不好意思，「是我來遲了。」
宋秋秀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哪裡就遲了，要不是老宋今天一大早就起來折騰，我也不會起來那麼早。」
「走吧，去休息室，大家都在那裡呢。」
「好。」楊麗珠也沒矯情，抱著孩子就跟著宋秋秀去了休息室。
剛到門口，裡麵嗑著瓜子閒聊的聲音就傳了出來。
「知道上麵這次下來檢查是為啥嗎？」
「我倒是聽我家學民提了一嘴，好像是因為明年要換乾部了，所以上麵領導來提前考察呢。」
「我怎麼聽說是維修部的老劉要退了，要重新提個乾部上來啊。」
「維修部要提誰做乾部不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嗎，老華都做二把手多少年了，這次肯定是他，哪裡還用特意檢查一遍。」
「我估扌莫著會不會兩個都有可能，不然乾嘛這麼興師動眾的。」
華青他們這個糧油加工廠比不得隔壁的紡織廠大，隻負責本縣的糧油加工，往年檢查就是縣9sj領導過來走一趟開個會就是，這次卻是省上的乾部下來，所以大家才會有這麼多猜測。
楊麗珠看了眼宋秋秀，宋秋秀沖她點了點頭，便推門走了進去。
見他們進來，裡麵嗑著瓜子閒聊的婦女連忙停了話題，臉上掛笑的打了個招呼。
她們都是這次過來幫忙布置的工人家屬，住的比楊麗珠他們近，來得就早些，廠裡的這些花，有一半都是宋嫂子帶著她們擺放的。
因為要乾活，所以大家都沒帶小孩，因此在一陣招呼過後，就都瞄上了安安靜靜窩在媽媽懷裡的朝朝。
朝朝生得好，白嫩嫩的小臉奶嘟嘟的，今天媽媽又沒有給她紮小揪揪，略黃的發絲就這麼卷曲的垂落著，鬆鬆的包裹著圓圓的小臉，配著一雙明亮的大眼睛和她額上那朵鮮艷的五瓣花，就像是仙女座下的小童子。
「這才半年多沒見吧，朝朝變了好多呀，生的越發好了。」左邊的嬢嬢伸出了手。
前方的嬢嬢緊隨其後，「瞧這小臉嫩得，跟塊豆腐一樣。」
「小家夥跟著媽媽這麼早出門，沒吃飯吧，嬢嬢這裡有奶塊，是我兄弟從老家給我寄來的，嘗嘗。」側前方的嬢嬢也不甘示弱。
左後方的嬢嬢也擠了進來，「嬢嬢這沒啥好吃的，隻有你叔叔帶回來的果丹皮，你沖哥哥倒是喜歡，給我們小朝朝啊。」
前後左右，除了右邊還站著宋嬸嬸，朝朝的其他方位都被嬢嬢們站滿了，她們扌莫臉的扌莫臉，餵吃的餵吃的，好好一顆小團子瞬間就變成了誤入盤絲洞的唐僧。
弄得小家夥迷迷糊糊的，隻能睜著大眼睛無措的承受嬢嬢們的熱情。
直到她小小的打了個飽嗝，小臉也變得紅撲撲後，嬢嬢們的熱情才勉強控製下來。
媽媽抱著她重新回到位置，朝朝窩在她懷裡長長的吐了口氣，眼神渙散，頗有種被榨乾了的感覺。
楊麗珠看得好笑，低頭溫柔的碰了碰她的額頭，就給她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手輕輕拍了拍，「要是累了的話，就眯一會兒。」
朝朝沒出聲，也沒動，就這麼安安靜靜的進入了賢者時間。
宋秋秀探過頭來看了眼，「要不要帶孩子去後麵睡一會兒，後麵有被褥。」
楊麗珠搖搖頭，「沒事，這孩子睡著了不好喊醒，我拍拍就好。」
「朝朝也屬實乖巧了，換個小孩子被這麼多人圍著該哭了。」宋秋秀想起剛才的場景也覺得有些好笑。
楊麗珠低頭看了女兒一眼，「她就是膽子大，前兩天還給一群比她大一截的小朋友講故事呢。」
她們這邊在聊著孩子，旁邊的婦女們在逗完孩子後就把話題又拐回到了她們進門前。
「宋嫂嫂，你消息靈通，咱們這次檢查，宋廠長有沒有說是為啥呀？」聊了半天也沒得出個結論後，一個婦女就把問題拋給了宋秋秀。
在他們談論這件事時，辦公室這邊的華青和老宋也正聊著。
「之前沒和你說，是因為我也不確定。」老宋說著，將一封電報遞給了華青，「這是我戰友今天早上拍過來的電報，你看看吧。」
華青接過仔細看了一遍，隨即喜悅就爬上了臉，「我們廠要擴建？！」
老宋也忍不住咧開了嘴角，卻還是說道，「嚴謹一點，是有可能！」
「我之前就得到消息說明年會有重大措施，我們這些小型糧油加工廠都要進行改革，大概率關閉，中概率合並，小概率擴建。」
「當時我就把咱們家底拉出來盤算了一圈，琢磨著關閉應該是不會關的，最後估計是要和隔壁的苟山縣合並，所以就沒怎麼把這次檢查太當回事，可現在不是了，兄弟，全市二十五家糧油加工廠，卻隻有我們和茂山縣那一家成為了備選，你說這意味著什麼！」
「信任啊，這是國家對我們的信任！」
老宋激動得嘴唇都在發抖。
他也是退役的老兵，比華青當兵的年限還長，原本以為自己可以當一輩子的兵，為國家為人民奉獻己身，可最後卻和華青一樣，都因為身體原因不得不退下來。
剛退下來的那兩年老宋整個人都是頹靡的，完全提不起勁，後來還是戰友點醒了他，讓他明白，不管在哪個崗位，在什麼地方，隻要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就是對國家對人民最好的奉獻，他這才重新打起精神來，用心的經營起了他們縣的糧油加工廠。
如今得到如此回報，也算是對他最大的肯定了。
激動完，老宋又拉過華青，語重心長道，「老華啊，要是這次我們成功贏了茂山縣，成為唯一擴建的廠，你就不能隻窩在你那個小小的維修部了，你得雄起，幫老哥哥一起把我們的廠子建設好。」
華青嘴唇動了動，想要一口應承，卻又收了回來。
年少在家時，他就是個大字不識的農民，後來當了兵，讀了書也學了技術，可那也僅限於修理各種機械設備，並沒有乾過其他的。
他猶豫的看向老宋，「維修部的任何事情我都可以全權負責，但除此以外，我也不會什麼，也不知道能幫到你什麼。」
老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你能做的事可多了，老華，你要相信自己。」
「你想想，當年你剛來咱們廠的時候，修理部還隻有你和老劉兩個人，老劉那半吊子水平，我就不多說了，出了事還得我去找外援處理，可自從你來了，咱們修理部出過岔子嗎？沒有！」
「八年零事故，放眼整個市，都找不出第二家！而這，就是你的能力，就是你的本事。」
老宋說得慷慨激昂，華青卻十分冷靜，「你說的是我的本職工作，做好本職工作是應該的，做不好才是失職。」
老宋被他噎得好半響說不出話來，伸著手指使勁點了他兩下，「你這個榆木腦袋，你怎麼就不開竅呢！管理啊，副廠長。」
「以後我們廠擴建了，肯定需要一個副廠長，你自己想想，退伍之前你是班長，手底下十來號人，現在又是維修部的二把手，手底下也是十來號人，你管了這些人好些年，難道還乾不好一個副廠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