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番外 敬自由(1 / 2)
唐晏風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個反派,是被所謂的「真少爺」找上門來的時候。
在環境嘈雜設施一般的咖啡廳裡,真少爺貝齒輕咬朱唇,穿著洗得發白的牛仔褲和白襯衫,忐忑地攪著手裡加了三倍奶糖的咖啡。
「我不怪你。」他說。
唐晏風按捺著自己想要立刻起身離開的欲望,心平氣和地問:「請問,我是有哪裡對不起你嗎?」
真少爺尾部圓鈍的眼睛變得潮濕,像下雨天被淋濕的小動物,可憐地望著唐晏風:「你奪走了本該屬於我的,很珍貴的東西。」
唐晏風:「?你的智商」
對方杏眼一瞪:「才不是!是我的爸爸媽媽!」
唐晏風:「你管爹媽叫東西。」
真少爺:「我沒有!」
唐晏風:「你覺得他們不是東西。」
真少爺百口莫辯,粉白的小臉氣得通紅,他眼睛裡落下珍珠般的晶瑩,用剛好能讓周圍聽到的聲音抽噎。
「你,你霸占了我本來的父母,吃用著我應得的東西,還,還欺負我!」
「當年我們在醫院裡被護士阿姨抱錯,從此變成了雲泥之別,你……你難道沒有一點點愧疚嗎?!」
他打了個哭嗝,周圍漸漸泛起了嘀咕聲,看著一邊,穿著破舊但乾淨的衣服,哭得梨花帶雨;另一邊西裝革履,氣度不凡卻盛氣淩人。
「這人怎麼這樣……仗著有錢就能欺負別人了嗎……」
「……太可憐了……」
「……鳩占鵲巢……」
「他都沒有不好意思的嗎……」
唐晏風呷了一口檸檬水,被酸得舌頭在口腔裡顫了顫,但也被酸清醒了。
他的目光緩緩環視了一圈身邊的環境,沒錯,熒光充能自動桌椅,來去的機器服務員,高高投映的數據菜單和形形色色種族的客人。
——這還是那個熟悉的世界沒錯,人類的坐標最前方已經要標注星球,科技飛速發展,與很多種族和平建交,各行各業昂揚向上。
那麼,這人口中的「抱錯」,不說為什麼不同財力階級的人能在一家醫院出生,就說在一家布滿監控、電子醫護、智能設備的醫院,這種操作到底是如何達成的?
唐晏風的頭又開始陣痛。
他少年期經常頭疼,但他每次去醫院的報告單上數據都不能再正常。
家庭醫生反反復復告訴他這是心因性的,他可能精神出了問題。
他父母關係和諧,出身名門望族,長得好又有能力,自尊和自信方麵從無欠缺,沒有特殊刺激,又是哪裡會導致這種問題呢?
醫生一通研究,最後得出結論:唐少可能是缺一個朋友。
他各方麵的條件指標幾乎已經拉滿,唯獨身邊空無一人,一個同齡玩伴都沒有。
唐晏風雖然不覺得這有什麼必要,也不覺得自己缺誰,但他是個還算遵醫囑的人。
第二天,一遝同齡人資料檔案就被放上了桌,從人類到地外種族,從本校到其他星球高校,隻要是年齡相近的、家世合格的,都被送了過來。
但能夠得上唐氏集團地位財力的也沒幾個,兩隻手都能數過來。
這裡麵,還有人盡皆知脾氣不好的、生活習慣不好的、成績爛到個位數的。
最後居然都不算滿意。
這麼一番篩選讓唐晏風心體俱疲,暫時把這件事放在腦後,等有空再去接觸稍微能忍受的幾個。
但他總是很忙。
還沒等他重啟「找朋友」計劃,就有人等不及,自己找上門來了——
宿妄在唐晏風放學時把他攔下,笑著問他:「唐晏風同學,我聽說你經常頭疼。」
「我也經常頭疼,要聊一聊嗎?」
唐晏風知道他,他成績很好,一直在排名榜上跟自己廝殺,但是出了名的家境貧寒,本不該有資格成為唐晏風的朋友。
唐晏風看著他,想了想,略一點頭,準了。
有道是負負得正,以毒攻毒,兩個頭疼的人到一塊兒,瘋狂試探著頭疼的成因,就算疼得腦仁都像在被大錘狠狠敲擊,他們也不算孤獨。
經過控製變量法、轉換法、積累法、推理法等等一係列實驗方法,他們最後得出結論:他們頭疼,是因為覺得世界荒謬。
唐晏風擁有一對能撐起整個集團運作,但是不關心孩子學習,隻會一味溺愛的父母;
宿妄擁有一個每天醉醺醺,隻會去賭,動輒打罵的酒鬼父親。
——能力如此優異的父母為什麼從不教孩子任何有用的東西?
——人類已經放眼星際,家暴法案早幾百年通過議程,他爹怎麼還沒被抓?
這不合理,這太荒謬。
這也隻是他們身邊荒誕不經事件的冰山一角,還有他們的老師、他們的朋友、他們的同學……
他們看著正常,每個人身上卻都有點兒不合邏輯之處,讓唐晏風和宿妄心下愈發警惕。
這是真正的「錯的不是我,而是這個世界」。
不過,發現了頭疼的成因,他們也扌莫索出了如何避免頭疼。
當他們一個人獨處時,思維像受到監視,稍微有點想法就會頭疼;但當兩個人聚在一起時,似乎是看不過來,他們隻有說出口的話才會被審視。
於是,他們研究了一套關鍵詞替換語法。
用「有意思」替換「荒誕」;用「我有點累了」替換「我真的很無語」;用「他身體如何」替換「他身上有什麼問題」;用「關心」替換「小心」……
產生了如下對話:
「關心隔壁班的那個新老師,他很有意思。」
「他身體如何。」
「他平均每天做五次家訪,其中必有我一個。我有點累了。」
聽起來確實雲裡霧裡、驢唇不對馬嘴,但也有幾分朋友間交流小秘密的意趣。
唐晏風在臨近畢業時突然問宿妄:「你以後要不要跟著我。」
宿妄不假思索地答應下來:「好啊。但我得先擺脫我的父親。」
唐晏風:「這很簡單。」
唐晏風讓人安排了一場賭局,邀請宿妄的酒鬼父親上桌,贏到了一個天價的數額。
酒鬼被巨額金錢沖昏的頭腦漸漸冷卻,他打起抖來:對麵的孩子非富即貴,他不會讓人切掉自己的器官吧?
他當場跪下,不住磕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不識泰山,我真的還不起!!」
唐晏風聲音還帶著少年的稚氣,但氣勢已經有了未來領導者的雛形,他慢條斯理地說:「我看你渾身的器官也不值什麼錢。」
酒鬼在聽到「器官」二字的時候明顯打了個擺子,就差當場去世。
「是的是的,我這天天喝酒,晝夜顛倒,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器官根本一點兒也不值錢!!」
「這樣啊,」唐晏風思索了一下,突然問他,「我聽說,你還有個兒子?」
等唐晏風從私人賭場裡出來,宿妄迎上去,用一件乾淨的外套換掉了他身上那件充滿混濁煙酒氣息的外套。
宿妄:「怎麼樣?」
唐晏風勾起嘴角,將一張留有鮮紅指印的合同書塞進宿妄的口袋:「你的賣身契。」
宿妄隨意一瞥,看到了上麵數不清的零,輕笑:「我還挺值錢?」
唐晏風也笑:「沒辦法,將就一下吧。」
「不會讓你虧的,」宿妄攬上他的肩膀,轉身往懸浮車的地方走,「這個有法律效力嗎?」
唐晏風:「沒有。但是你爸相信就夠了。」
在那以後,唐晏風同學逐漸變成了小唐總,但宿妄一直都是他的朋友。
跟宿妄呆在一塊兒之後,唐晏風已經很久沒有頭疼過了,沒想到在今天麵對「真少爺」的時候還是中招了。
唐晏風又喝了口檸檬水,沒受到周圍的一點影響,冷淡地說:「首先,我沒有一點愧疚。」
「其次,我也是受害者,不存在是我奪走了你的什麼。」
「然後,如果你想要恢復身份,也不該來找我,去找唐先生和唐太太,讓所有人進行一場正規正式的會麵,而不是冒失地過來找我。」
真少爺繼續抽噎:「那,那你為什麼會來見我……」
唐晏風把玻璃杯放回桌上,冰塊敲擊杯壁,發出清脆的響聲,細微,但是讓周圍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