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第一百零六章(2 / 2)
空虛異常沉默,摒退左右,給薑宛卿倒了盞熱茶,便一言不發。
摘星樓是宮中最高的屋子,憑窗可以望見被大雪覆蓋的琉璃瓦,仿佛天地俱為風昭然縞素。
薑宛卿捧著茶,手卻怎麼也熱不起來,也許是她在溫暖的嶺南住了太久吧,京城的寒冷仿佛能鑽進她的骨頭裡,腦子仿佛也凍僵了。
良久良久,她聽到自己微微顫抖的聲音:「他是怎麼……的?」
「有件事娘娘不知道,因為陛下以前不讓貧道說。」
空虛低聲道,「陛下當初興兵北上,為了取得薑家的信任,主動服下了薑家控製暗衛的毒藥。」
薑宛卿的腦子裡「嗡」地一下。
她還記得薑述在那一晚誌得意滿的神情,仿佛完成了什麼前人未競的功業,她當時無比好奇,此時答案傳過數年的光陰來到她的麵前——每一代薑家家主畢生所追求,就是讓風家的皇帝成為薑家的傀儡。
薑家用來控製暗衛的毒藥奇毒無比,每半年需要一顆解藥,若無解藥,必死無疑。
風昭然……竟然把命交到了薑家手裡……
「陛下當然不會乖乖受控於人,所以一直以來都由貧道為陛下祓毒。隻是祓毒之法原本需要十年才成,陛下操之過急,傷了根基。」
空虛低著頭,「再加上之前的蜀中平叛還有後來的打壓薑家……陛下將自己掏空了,就算是大羅金仙下凡,也是回天乏術了。」
薑宛卿久久沒有說話。
她坐在椅上,仿佛已經凝成了一具塑像。
其實當初回京之時,她便發現了他削瘦了不少,在雲城見麵的時候,他更是瘦得連衣裳都掛不住,肌膚也是極不正常的蒼白。
但那個時候她一心隻想著怎麼離開,還以為他是因為兩場戰事挨得太近,操作過度,所以清減。
「……我想去看看他。」薑宛卿手上的茶水已經涼透了,人和人之間的緣份有時候也是這樣,在熱騰的時候沒有珍惜,等到涼下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皇帝落葬,地宮便要關閉,從前陰陽兩隔,後人隻能在地宮門外祭祀。
但空虛卻打開了地宮大門,這裡竟然沒有被封死。
「陛下說,他一直在等娘娘來。」空虛道,「現在娘娘來了,他想必會很高興。」
許多帝王登基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給自己修陵,要將自己生前的奢華尊貴全帶進地府中。
風昭然是個例外,他的陵寢修得十分簡單,一如他的衣衫樣式,或是後世有盜墓來此,絕對想不對這是一座皇陵。
空虛將燈籠遞給薑宛卿:「貧道就在外麵,娘娘若是害怕,可以喊一聲。」
薑宛卿接過燈籠。
墓中有長明燈,光芒雖然黯淡,但不至於一片漆黑。
她沒有害怕,甚至……沒有傷心。
心大約真的是被凍住了,感覺不到痛楚,隻是覺得冷。
她走向棺槨,燈籠微微晃動,薑宛卿的視線落在上麵,忽然伸手輕輕拔動了一下。
這隻是一盞普通的宮燈,當然不可能像走馬燈那要轉起來。
她慢慢地想:哦,那盞在姚城買的走馬燈帶回了東宮,一直放在庫房裡,不知現在還在不在。
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引線,冰封的心髒開始跳動,麻木的情緒開始復蘇,眼淚在她察覺之前就湧了出來,視線一片模糊。
「風昭然……」她的手撫上棺槨,淚水大顆大顆滴落在上麵,「現在我真的是寡婦了……」
她以為她不會這麼傷心的。她以為他已經是被她拋在身後的過往,是她被甩在身後的命運。
她以為他已經跟她無關了。
可為什麼還會……還會這樣難過?
「風昭然,下輩子我們都投生在鄉下好不好?」
她的臉頰貼著冰冷的棺槨,淚水也變得冰冷,「你不是風家的太子,我不是薑家的庶女,我們投在同一個村子裡,從小一起種田捉蜻蜓,等到長大了,我們就成親。」
成一個簡簡單單、不帶絲雜質的親。
沒有權勢、沒有算計、沒有陰謀,沒有傷害,沒有懷疑。
隻有我們兩個人,簡簡單單長大,簡簡單單老去,蓋一所房子,種幾畝地,養兩隻貓,再生個孩子。
「好,就這麼說定了。」
薑宛卿聽到一個聲音在回答。
她閉上眼睛,心中撕扯般地疼,這是風昭然的聲音。
她記得如此清楚,原來重來一世,她逃過了死亡,卻沒有逃過愛上他的命運。
她扔開燈籠,伏身在棺槨上,放聲痛哭。
燈籠滾落在地,即刻燃燒了起來。
「小心。」有人將她帶到一邊,遠離那盞燒著的燈籠。
薑宛卿淚眼朦朧,看到了風昭然的臉,如此清晰,如此逼真,宛若生時。
「風昭然——」她撲上去抱住他,抱得緊緊的,「你不要死好不好?我回來了,我回去看你了,你……你……」
一個「你」字在喉嚨裡卡了好幾回,薑宛卿的腦子漸漸清醒,這真實的觸感,這溫暖的懷抱,這雙微微含著笑意又泛著淚光的眸子……
薑宛卿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圓。
——這怎麼可能是她想象出來的?!
「卿卿,我錯了。」風昭然痛快利落地道,「我隻是想試一試你會不會回來。」
薑宛卿完全地僵在了他的懷裡,眼睛都愣死了,眨也不會眨。
「卿卿,你一個人過得很好了,我不知道你還需要不需要我……」風昭然輕聲道,「如果你能來,那便說明你心裡還有我,我可以留在你的身邊。如果你不來……」
薑宛卿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我要是不來,你這已經駕崩的先帝難道還能死而復生重臨帝位嗎?」
「一個君王能做的事,我已經做完了,剩下的事情已經不需要我了。」風昭然深深望著她,「你若是不需要我,我就悄悄去林城,改頭換麵,租下你隔壁的鋪子,百般討好,看你什麼時候能放棄給亡夫守節。」
「……………………」薑宛卿,「——還說你沒有派人跟蹤我!」
「我真沒有。」風昭然指天曰誓,認真道,「我是親自去跟蹤你的。」
薑宛卿:「………………」
你聽聽這像人話嗎?
她現在覺得剛才的眼淚全都白流了,還不如拿來洗臉。
她開始用力想從風昭然的懷裡掙出來。
「放開我!」
她居然會相信風昭然,簡直是個笑話!
「卿卿,」風昭然抱緊了她,「我們已經說好,下輩子在一起,你不能甩開我。」
「那就等下輩子再說吧!」
「卿卿,這已經是我們的下輩子了……」風昭然望著她,「皇帝與皇後都死了,從今往後,世上隻有風昭然和薑宛卿。」
這是一場真實的葬禮,被埋葬的是他充滿謀害與背叛的前半生。
薑宛卿怔住了,「那可是帝位……」
為了那個位置,世間流過多少血,他又吃過多少苦,她再清楚不過。
他怎麼能,為了她而選擇放棄?
薑宛卿看著他慢慢搖頭:「你會後悔的。」
「你說得對,我上一世就是選了帝位,當真後悔了。」風昭然,「為免重蹈覆轍,這一世,我隻想選你。」
說著,他望了一眼地宮中的棺槨,「逝者已矣,卿卿,你撲在我棺槨上哭的時候,難道沒有後悔嗎?」
這句話像是一陣浩盪海風吹進薑宛卿心裡。
在她撲棺痛哭的那一刻,她隻想風昭然活過來。
現在人已經活在了她的麵前,她還想要什麼?
未未的人生是未未自己的,風昭然的人生當然也是風昭然自己的。
人生路上,兩個人遇見了,想要牽著手一起走,並肩看風景。
至於走到哪裡會走散,誰知道呢?
反正兩個人同行很好,一個人走路也不賴。
那麼所能做的,便是活在當下,好好牽緊對方的手。
「要是你後悔了,」薑宛卿眯起眼睛,眸子有光彩閃爍,「我就咬死你。」
她真的咬了,手攀上風昭然的脖頸,穩穩地咬在風昭然的唇上。
風昭然低低哼了一聲,也不知是疼的,還是其它。
他的手在薑宛卿月要上摟緊,深深地低下頭。
燈籠燒出來的那一團火光將兩人的影子長長地映在石壁上,長明燈閃爍如星,兩個人的影子貼得那麼緊,其中一個被另一個完完全全地包裹在了懷裡,像一對交頸鴛鴦。
光流轉,影成雙。
風月無邊,後麵的路,還有很長很長。
——正文完——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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