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第 44 章(1 / 2)
瞬間,氣氛突變。
仿佛是風平浪靜的秋水,騰地如煮沸的湯,卷起千層的巨浪。巨浪翻湧著,熱氣似高壓層層壓過來,讓人無法呼吸。
窒息的感覺從四麵而來,壓迫著葉娉的每一根神經。這是真正上位者的霸氣,鋪天蓋地叫人無處可逃。
一個仆從,不可能有如此威壓!
趙大人已經下意識站起來,險些將桌上的茶水都帶倒了。他一張臉青青白白極為難看,聲音更是尖利到嚇人。
「你還不快跪下!」他朝葉娉喝道。
若隻是一個下人,她為何要跪?
「小女為何要跪?」
「你…你這話的話都敢說,怕是不要命了!」趙大人青白交錯的臉上,帶著幾分驚懼幾分忐忑。此女當真是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如此大放闕詞,私議國之根本,簡直是膽大包天。
葉娉裝作倔強的樣子,道:「大人何必這般激動,視律法為無物者,不正是像大人這樣的朝中大員嗎?腐樹之下,群蟲狂歡,朝綱越是亂得厲害,大人這樣的害蟲應該更加歡呼雀躍。他日大樹倒塌時,你們還可以附在死樹之上,盡情吸食著殘汁。以國之傾覆,中飽你們貪婪的肚腹,何樂而不為?」
一席話,嚇得趙大人差點跪在地上。他堪堪扶住桌沿,驚疑不定地看著眼前無知無畏的女子。這女子當真是死到臨頭不自知,真是不知死活。
房間內的壓迫感節節攀升,似有什麼東西要沖出來,將一切吞噬乾淨。明明是清寒的天,竟是叫人出了一層冷汗。
他後背已濕,心跳如鼓。
「你當真不怕死?」
葉娉哪裡不怕,她的心抖得厲害,她的身體也在抖。她知道,自己在賭,賭心裡的那個猜測。不過是幾個呼吸間的功夫,竟像是過了好幾年。
她不能退,也不能慫。
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她也要硬著頭皮闖過去。
「大人是想草菅人命嗎?」
「胡說!」
二人對峙,皆是腿軟。
趙大人頻頻看向那仆從,身體伊然都有些佝僂了。
葉娉也是怕得緊,她知道言語如刀,且有兩麵性。一麵救人,一麵能殺人。這刀是她自己的,救她還是殺她卻掌握在別人手中。
他們針鋒相對時,那仆從的氣勢已收。他慢慢踱步過去虛扶一把趙大人,趙大人微微側身,然後趕緊就勢坐下。
那仆從道:「我家大人不殺人,葉姑娘多慮了。隻是方才那樣的話,葉姑娘也敢講,難道不怕傳到當今陛下耳中嗎?」
「事實之言,傳出去又何妨?小女雖是閨閣女子,卻也知陛下英明,便是聽到這樣的言論也不會降罪。」
「陛下英明?」那仆從的臉色現出些許古怪,目光沉沉地睨視著葉娉,「你方才指責我家大人為朝中害蟲,若陛下真英明,又怎麼會重用這樣的人?」
葉娉沒有躲,如果對方隻是一個下人,她不應該躲。「樹大根深,枝繁葉茂,是以一葉障目之事常有。」
那仆從冷笑一聲,道:「聽聞葉姑娘常有驚世之言,還曾譏諷王家一門草包,不知是何人所教?」
「說話如吃飯,無需人教。」
一陣靜默後,那仆從表情似譏,「倒是隨意,難怪好好的姑娘家,生生敗壞了自己的名聲,招來無數閒言碎語。」
兩人說話時,趙大人還保持著堪堪沾了一點凳子的坐姿。他眼裡的驚疑全變成了驚,竟是連儀態都忘記了。他驚的是二人的你來我往,更驚的是兩人各自的態度和他們所說的話。
葉娉幾乎肯定了心裡的猜測,所有的神經越發緊繃。
她說:「既是閒言碎語,招來又如何?我何需理會?」
那仆從反駁,「生而為人,或是為名或是為利,名聲之重,堪比性命。你一個女子,這般言行無狀不管不顧,所為哪般?」
「自然是為了自己自在。」
「你竟是半點不懼?」
「懼。」葉娉聲音平穩,「但流言如風雨,若我因風雨而生怯止步,那我還有什麼出路可言。是以無論懼與不懼,自己的路還得自己走。」
「自己的路自己走?」那仆從厲目漸深,竟是重復了這句話。
如此言論,似是聽過,又似是從未聽過。
字字平常,卻又聞之動容。
他的眼神復雜,問:「若無名聲,無異於自斷生路。路已斷,又該往何處行?」
「敢問這位先生,名聲從何而來?」
「他人口中,文人筆下。」
「他人是誰,文人是誰?非我父母,非我兄弟,非我姐妹,亦非我友。我與他們素不相識,他們誹我謗我,卻不曾見過我,更不曾了解過我。我怎可因為這些不相乾之人的閒言碎語,便自我厭棄,視自己為恥辱?」
那仆從倏地麵色大變。
類似的話,多年前他聽過。
那人護他顧他,引得無數非議,卻說世人毀譽如浮雲,雲散時無蹤,雲聚時無影。若為這些無蹤無影之事黯然神傷,太過不值得。
他望著眼前的女子,忽然明白了那個孩子為什麼會說她是意外。
「難怪你敢癡纏男子,原來心性與旁人不同。但你可知你再是高看自己,在世人眼中你依然低微如塵埃,怎敢妄想高攀溫郡王。」
「我知自己低微,也知溫郡王高貴。世間芸芸眾生,有人生而富貴,有人生來低賤。但無論高低還是貴賤,皆處於一方天地間。螻蟻也好,樹木也罷,所見星月並無不同。我仰慕溫郡王,恰如螻蟻仰望星月,唯心之所向,絕無褻瀆之意。」
那仆從眯了眯眼,眼神越發詭怪。
這樣的女子,確實與眾不同。
「好一個唯心之所向,絕無褻瀆之意!你既不願為妾,難道還想嫁進公主府不成?」
「我不願為妾,並不意味著我執意為妻。人生在世,得一心悅之人何其難得,我願守著這份歡喜直到終老,有何不可?」
不為妾,也不嫁。
何其相似。
良久,他說。
「你走吧。」
葉娉聞言,真的轉身就走。
她一走,那位趙大人趕緊上前,彎月要躬身。
「陛下。」
那仆從擺手,「回宮。」
他們從茶樓後門出去,上了一輛並不走眼的馬車。馬車慢慢匯入街巷,不多時便泯然熱鬧之中。
許久許久,葉娉從茶樓的牆角現身。
她猜對了。
但結果會如何,她並不知道。
一切在於天意。
是天意,等待即可。
翌日溫如沁上門,非要塞給她一匣子銀票讓她去打點。她既感動又有些哭笑不得,好說歹說才將東西塞回去。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葉廉和葉正兄弟倆正常去學堂外,葉家幾乎是關門閉戶。哪怕是忠嬸等人出門采買,也是來去匆匆不與人交談。
縱是如此,葉忠還是日日在外打探消息。
所幸三日過去,雖無更多的消息傳出,但也沒有壞消息傳出來。這個案子仿佛被擱置在那,既沒定案也沒審理。
葉娉知道,這是因為宮裡的那位陛下在衡量。是就此滅亡,還是死地而生,他們葉家的命運全在帝王的一念之間。
第四日,葉家來了一位稀客。
溫夫人王誠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