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孤幼飢(1 / 2)
阿蘿心驚,迎眸打量,發現攔路人是名瘦小的女童。
瞧上去,女童不出十歲,五官清秀,但蓬頭垢麵、衣衫襤褸,雙睫都壓滿塵灰。她握著一根長木枝,對準阿蘿,看似來勢洶洶,卻渾身發抖。
她繃緊背脊,顫著雙唇,又道:「快、快交出來!」
話音剛落,一道青影猝然閃出。
「嘶。」紅信吐露。
阿萊遊肩而上,半身挺立,眼珠漆黑、幽深,直直鎖向麵前人。
「呀啊!」女童尖叫。
隻聽啪嗒一聲,木枝掉落在地。
阿蘿忙抬腕,按往蛇首,將護主的小蛇壓回衣間。
她轉眸,再看女童,見其淚花直冒,嘴唇血色盡失,身子抖得厲害,顯然恐懼至極。
饒是阿蘿閱歷尚淺,也不難發覺,麵前的小女郎稚嫩、瘦弱,沒有半點狠勁兒,應是連雞都不曾殺過,更不必提攔路打劫了。
況且,翼州才遭水患,女童出現在此,大抵與洪水脫不了乾係。
思及此,阿蘿道:「對不住,嚇著你了。」
「它叫阿萊,是好蛇,不會傷害你。我也不會傷害你。」
她聲音溫軟、綿柔,好似春風過水、撫開池皺,足以吹散旁人的戒備。
女童眨眸,怯怯道:「真的嗎?」
阿蘿點頭,道:「真的。」
她記得對方需要食物和藥,遂道:「我身上食物很少,但都能給你。若你覺著不夠,我也可以到馬車裡去,再為你取一些來。」
女童喜上眉梢,正要應答,豈料阿蘿陡轉話鋒——
「但對不住,我不能給你藥。」
「用藥不當則殺人。[1]不識病症,貿然給藥,或會加重病情,甚至害人性命。」
女童聞言,身子一激,立時丟失喜悅,麵露失望、焦急之色。
阿蘿見人如此,稍作思忖,心下便明了大半。
她懂醫,粗觀女童麵色,忽略飛塵與黃土,仍能瞧出幾分紅潤,並非抱病之相。可女童截道行劫、特地求藥,應是其親友患病。
遂試探道:「生病之人……是你,還是另有其人?」
女童皺起小臉,道:「是我妹妹。」
提到妹妹,她眸裡又蓄起淚來,啪嗒嗒地往下掉。
「她很難受,渾身都在疼,喘得厲害,走不了路。我想救她,給她吃些東西、吃些藥。我隻剩她一個家人了,我、我……」
至此,話語殘敗,唯聽抽噎聲聲,無助又破碎。
垂暮之下,孩子的身影愈瘦、愈小,背後金光渾厚,卻襯出她孤苦伶仃,好似無根飄萍。
阿蘿鼻腔發酸,心頭近乎淤堵。
她上前,擁住女童,撫那單薄的背脊,道:「別害怕。」
「我會醫術,也有食物、飲水和藥草,可以幫你。但我需要先回馬車,知會我的同伴,再做些準備。若你相信我,就隨我一道,好不好?」
女童不答話,隻瑟縮著,蜷在阿蘿懷裡,像受傷的小獸。
可阿蘿能感覺到,她點了點頭。
……
阿蘿帶著女童,返回馬車,與王五說明情況。
王五仁厚、熱心,聽過內情,既擔憂阿蘿安全,又對女童頗有不忍,索性牽動馬車,讓女童坐入廂輿,隨二人一同前往。
他麵相老實,又生得魁健,宛如高山,令人分外安心。
一行人離開官道,走入小徑。
沿途之中,農田化為泥塘,黃水泱泱,隻露出苗尖、青茬,與翻白的河魚。
三人一路走,一路聽女童自述,道是她名喚真真,乃翼州城杜氏長女,舉家遭了水災,父母被洪水沖走,隻留她與幼妹小小相依為命。
正說話間,一座棚屋映入眼簾,因地勢稍高而未受水害。
這便是孩子們的營地。
除了杜氏姐妹,還有三名男童暫居於此。
麵對生人,男童們驚訝又戒備,紛紛攔在門前,直至杜真真下車、說明原委,才讓開道路,容阿蘿攜帶無且囊、走進棚屋之中。
屋內,一名女童躺在地上,呼吸急促,意識不清,約莫五六歲。
——正是杜小小。
阿蘿走近,觀察、嗅聞、切脈,大致斷出杜小小外感風寒,便取出九針,為其治療。
此期間,王五受她吩咐,取出她乾糧、水囊,分給飢腸轆轆的男童,便回身,靜候她身側。杜真真也一並默立,緊緊盯著妹妹。
阿蘿刺入對應穴位,才轉眸,望向杜真真。
「不必擔心。」她道,「再過一炷香的時辰,你妹妹就能醒來。」
杜真真點頭,神情仍緊繃著。
王五道:「杜小娘子,你們這幾個孩子怎會容身於此?遭遇洪水,你躲在城裡,自會有官府救助,跑出城外,實在太過危險。」
談及翼州城,杜真真雙肩微顫,低下頭去。
王五見狀,與阿蘿對視,正不解間,便聽女孩兒開口道——
「在城裡,我們也很難活下去。」
「城裡的人太多了。附近的村子也受了水,人們全跑到翼州城來。」
「我家被水沖毀了,沒有東西能吃。我和妹妹買不起米,隻能與人搶草木、樹根、石粉……可我們搶不過那些郎君、娘子。」
「所以,我才想著,到城外找一找,說不定還能活命。」
「還有虎兒、武子、大年,他們是孤兒,也餓著肚子,就來一起與我們碰碰運氣。」
阿蘿聽罷,顰起水灣眉,隱隱發覺端倪。
她在書裡讀過,為防災年,大越在各城建有常平倉,於米價低廉時以較高價買入,再於米價昂貴時以較低價賣出,借此控製米價。
除常平倉外,還有義倉,由百姓自願捐糧,逢災時開倉放糧、以作救濟。
有這兩項對策,哪怕洪水過境,翼州城也不該有飢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