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明珠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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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玘一訝,眼神倏而明亮。

阿蘿給出的答案,係他始料未及、喜出望外。無論如何,他都不曾想過,她對醫術如此鍾情,緣由會與他有關。

是因為什麼?因為二人的初遇,還是因為他身患上氣?

許多種猜測在腦海湧現,彼此織纏,剝去細枝末節,隻剩下端端一個你字。

魏玘沉息、斂容,眸底的溫煦卻難以掩飾。

他低聲道:「何出此言?」

阿蘿睫羽扇動,並未立刻作答。她注視他,杏眼清澈,燃起一點薄光。

她道:「你讓我看見許多。」

「許多……新的、陌生的、我從沒有見過的東西。」

魏玘不禁一怔。

這又是超乎他預料的回答。

阿蘿移腕,撫過無且囊,五指微收,揉捏著掌下的布袋。

「巫繡和醫術,都是我阿吉教我的。」

蒙蚩予她銀針、藥杵,教她縫補舊衣、煎製草藥,哪怕見她十指刺傷、濃煙熏眼,也從未鬆懈,待她毫不留情、近乎嚴苛。

當時,她困惑又委屈,不知父親為何操之過急,也埋怨自己太過愚笨。

而今,獲悉真相後,她回頭再看此事,已知他良苦用心。

「我想,他教我那些,是為了讓我活下去。」

魏玘默然聆聽,一語未發。

他打量阿蘿,試圖辨別她情緒,卻見她挽起發絲,輕輕纏在指尖——那縷發細軟、烏黑,宛如藤蔓,繞她一截雪指,將他的心也緊緊攫住。

她的頭頸低垂著,叫人看不出神色,唯獨露出兩片唇,叩合又張開。

「之後,你來了,帶我離開那間小院。」

「我那時才知道,詛咒是假的,我也沒有什麼孽力。於是我想,我要去很遠的地方,看更多的景色,到處走,到處找我的阿吉。」

「再之後……」

話到此處,少女柔聲漸收,良久不語。

魏玘月匈膛一緊,隻覺如鯁在喉,眼裡的光芒越加黯淡。

後來的事,他再清楚不過——她被他威脅,受他誆騙,懷抱虛假的希冀,以無辜之身,走出一方囹圄,踏進另一座樊籠。

這些經過並不愉快,更與醫術毫無關聯。

他啟唇,想說些什麼,為過去的種種而道歉,也阻止她自揭傷疤。

可不待他開口,那雙杏眸先是一抬。

阿蘿看他,眼波如水,清淩淩地曳動,映出他的倒影。

她道:「再之後,我去了台山書院。」

「我自山長處,聽說書院的歷史,知曉了你與周王傅正在做的事。」

她一頓,唇角微翹,凝著小巧的梨渦:「你也好,周王傅也好,又或是吳觀山長……你們都告訴我,天下很大,也很遼闊。」

太大、太遼闊,可容納芸芸眾生,而她微渺如塵。

阿蘿彎起眸,迎上麵前人錯愕的目光,道:「魏玘,你說錯了。」

「天下不在你股掌之間。」

魏玘挑眉,還未追問,先覺心口輕輕一觸。

——是阿蘿的食指。

她點他,語氣誠摯:「在這裡。」

「這天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全被你裝入月匈膛、放在心裡。」

說完,她收手,背向身後,又垂下眼簾,輕聲道:「所以,我才想研習醫術,如你、如周王傅一般,為旁人做些什麼。」

言盡於此,皆是阿蘿最真切的心念。

台山書院之行,於她而言,既是對魏玘動心的緣由,又是受他啟發的起點。

這一點,連魏玘自己都未曾預料。

他望向麵前少女,自她低垂的睫間,讀出慚愧似的赧意,不禁落下一聲喟嘆。

「你說得不對。」他道。

「若你當真周遊天下,也會有如此眼界。」

在書院時,他聽見段明說,天下有許多人,隻待與阿蘿相遇。至今,他仍對此耿耿於懷、分外忌刻,卻從未懷疑過這句話背後的真實。

「你會遇見許多人,遠比台山書院、肅王府、上京城更多。」

魏玘了解阿蘿,深知她至善至誠,自然可以預見那並未到來的可能——

當她遇見千千萬萬個、茫茫多的人,她會體察他們的苦難,觸碰他們的喜悅與悲慟,隻因她本性使然,與他的存在並無關係。

有他,或是沒有他,不過殊途同歸。

她與他之間,從來並非教養或馴化,更像是兩股相似又不同的魂魄,互相吸引,彼此靠近。

魏玘低眉,掃過阿蘿的額與頰,向下遊走,矚目她眼眸。

她一雙杏眸如初清澈,皎潔無暇,不染纖塵。

為這雙眼,他曾自命不凡,將她善意誤解為情意,釀成了後續的錯誤。

——她是明珠,本能熱烈、清澄地照耀世人;可他是竊盜,謀奪她光芒,將她藏於寶匣,予她逼仄、狹小、暗無天日。

魏玘心緒愈沉,唇角上揚,眼底卻自嘲盡顯。

「沒有我,你會更好。」

阿蘿聞言,輕易覺察了魏玘的失落,不由雙眉一顰。

她反駁道:「你說得也不對。」

「若沒有你,我定然不會離開小院。我會留在那裡,直至死去。」

她抿唇,很快又鬆,本能地繼續推測,想借此安撫麵前人:「若沒有你,我不會知道詛咒是假的,不會知道自己沒有孽力。」

「若沒有你……」

再往下聯想,挑了開頭,人聲卻漸熄。

阿蘿閉唇,不再言語。

兩人相對而立,又陷沉默,與方才分毫無差。

但這一次,魏玘心知其意。

他想,他說錯了話,令阿蘿記起他做過的錯事,惹她不快。

——是他,帶她走出小院,給她接觸真相的機會;同樣是他,將真相撕成兩半,藏起更關鍵的一半,讓她無從尋覓。

果然。從前的事,他根本不該提。

魏玘又動唇,想轉走話題,避免為二人再添不睦。

可阿蘿沒有給他機會。她不作聲,隻攏緊藥囊,身軀一旋,向林間走去。

……

此後山上全程,二人幾乎不再有交流。

魏玘引路,阿蘿采藥,隻聞窸窣陣陣,少存隻言片語。

唯一有過的對話,是魏玘要幫阿蘿背負藥囊,卻被阿蘿謝絕,隻道她不覺疲累。

待到重返入山小徑,川連與虎兒已等在道旁。

瞧見兩人,虎兒率先迎接。

小少年吵鬧著,向阿蘿致歉、闡明缺席緣由,又不由分說、摘下她無且囊,掛往自己身上,確實像是親密無間的姐弟。

魏玘旁觀,想起阿蘿先前的拒絕,心頭鬱抑更甚。

寒暄後,虎兒拉住阿蘿,和她共同返回都尉府,與魏玘、川連作別。

少女和男童漸行漸遠,談笑聲被微風稀釋。

魏玘駐足原處,並未離開。

他負手,默立,鎖視阿蘿背影,聲息近乎沉斂。

川連侍立在旁,格外窘迫。

他不明白,阿蘿與魏玘的關係為何仍未緩和。

昨日,魏玘受刑,阿蘿治傷,該是他們重修舊好的最佳機會。他分明親眼看見,阿蘿目睹魏玘受傷,心急如焚,潸然淚下,顯然情意未斷。

可二人今日怎麼又是這幅模樣?

「說。」魏玘忽道。

川連怔愣,立時回神,不禁紅了耳尖。

——貴主心係翼州、枵腹從公,他卻多管閒事、顛越不恭,實在羞愧!

他輕咳,摒開僭越的操心,重拾要務。

「稟殿下,賑濟事務進展順利。」

「程令使攜梁都尉,設廠施粥,由災民隨記隨領,梳理翼州城內五成百姓戶籍;周令使檢校上山湖、下山河堤壩,已查出十餘水損……」

川連徑自說著,悉數稟明魏玘交代的賑災事項,已落實賑給、檢覆、理籍、治貪等多項舉措。

「大抵情況便是如此。」

「依屬下之見,自殿下授意至今,不出兩日,可謂進展神速。」

魏玘眉峰不動,道:「還不夠。」

「再快些。越快越好。」

他先前布置如此,是為排扌莫災情、暫行救濟。至於糧錢賑給、苗種賑貸、以力工賑等後續,要待災情檢覆後,由他報奏今上、以求恩準。

「本王能等,翼州的百姓等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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