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在漢武朝做神女(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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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朔是如此想的,便也如此說了出來,以感激涕零的語氣,「臣微末之身,苟活在這天地之間,便如螻蟻草芥一般,能得到陛下和神女的眷顧,實在是萬死也難以報償的榮幸。」

他本意是在討好劉徹,向劉徹剖白自己的心意:就算是得到了神女於夢中傳授的神奇術法,也並未有一刻忘記自己的身份,更是牢記劉徹曾給過他的恩德。

按照君臣之間相處的慣例,劉徹此時應當對他的話表現出感動,並向他說兩句安撫的話,如此才算是君臣相得。

事實上劉徹也是這麼做的,他帶著無可挑剔的笑容,說出了無可挑剔的言辭,甚至微微側過臉,紆尊降貴地看了東方朔一眼。

如此的禮遇,東方朔不能不感激涕零,他走在劉徹身後,以袖掩麵,哽咽著說不出話。

臣下如此激動,身為君主理應動容。

劉徹也確實動容了,他的臉色有微微的變動,甚至微微收緊了遮蓋在大袖之下的手。但他沒有再安撫東方朔——

從始至終他根本就不想安撫東方朔,他現在隻想一把掐死東方朔!

他幾乎要以為東方朔是故意的了,一遍一遍強調自己的微賤,是什麼意思啊?

你微賤如螻蟻草芥,可神女偏偏越過了尊貴的帝王,向你這螻蟻草芥投注出了視線,神女去你的夢中見你,神女還傳授你一夜起樓閣的術法,什麼意思啊這是?示威嗎?向劉徹這個皇帝示威嗎?!

東方朔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連同他此時壓抑的哽咽聲,都像是一條又一條活蛇一般,鑽進了劉徹的心髒,以毒牙撕吃劉徹的心頭肉,一口一口,痛徹心扉。

然而劉徹不能哭,他甚至不能露出半分不悅的神色,他要笑,要笑得如沐春風。

他此生還從未有過如此憋屈的時刻,哪怕是當年在竇太皇太後麵前也沒有過。因為在竇太皇太後麵前,他畢竟還是一個皇帝,而在神女麵前,他就隻是個凡夫俗子。

劉徹徐徐地吐出一口氣,清涼殿已然在望,他明白他在做什麼,他此時正要去見住在清涼殿中的神女。

清涼殿——與溫室殿齊名,同是天子寢宮。

這是今天之前,東方朔對清涼殿全部的認知。他一介下臣,雖說是名義上的天子近臣,但也難以窺伺禁中,所知便也僅限於此。

能走進清涼殿,走進天子寢宮的人,前有竇嬰,後有田蚡,無一不是重臣中的重臣,公侯中的公侯。

這些人裡從前沒有東方朔,往後也應當沒有東方朔,然而——

清涼殿建立在水中央,宮殿和岸邊以細長的廊道相連接,廊道兩側站著身穿曲裾的侍女,東方朔注意到這裡隻有侍女而沒有侍臣,在劉徹走過時她們躬身行禮,每一個人的姿態都端莊得像是皇後。

東方朔跟著劉徹身邊,一邊覺得有些窘迫,田舍郎一朝登臨天子堂的窘迫,一邊又覺得,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侍奉神女的侍女就應該是這樣的,別說是皇後一般的姿態,哪怕是皇後親自前來,那也並不未過。

起先,這隻是個朦朧的念頭,影影綽綽地浮在心裡,扌莫不分明。但是在見到神女的那一刻,這個念頭忽然就清晰了起來,如同一隻振翅的蝴蝶,從東方朔的心口起飛。

在它穿行過月匈腔時,東方朔幾乎能感知到蝴蝶翅膀擦過心髒時的觸感。

如何去形容他看見神女的那一眼呢——就像是一片擦過心髒的蝴蝶翅膀。

東方朔怔怔地立在原地,隻差一步,他就能走進清涼殿,沒人阻攔他,四周甚至都沒有人,可他就是邁不開腳步。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皇帝一步一步走上前,看著皇帝向神女見禮。在宣室殿上時,他高踞首座,威嚴如天神,但在清涼殿中,他也彎下月要,向神女見禮。

天子彎月要,何等的石破天驚,值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為之大驚失色!

可在東方朔眼前,天子平平淡淡地彎月要,而神女就平平淡淡地受禮,她跪坐在漆案之後,坐得並不規整,黑紅兩色的裙裾在她身側散漫的疊落,她的眼神純稚,或者說是空茫。

東方朔在這一瞬間想到莊周,這位道家學派的代表人物,於今世稱聖的先賢,他曾夢見一隻蝴蝶。

神女看起來,就像是那隻在夢裡才能見到的蝴蝶。

「東方卿。」

皇帝在叫他,聲音縹緲得像是從九天之外傳來。

東方朔一個激靈,如夢方醒一般急趨上前,伏地行了跪拜的大禮,「平原郡人士東方朔,拜見神女!」

久久地,沒有傳來應答。

東方朔抬起頭,他對上神女的視線,神女看著他,臉上沒有表情,眼睛裡也沒有表情。

「咕嚕」一聲,東方朔咽了一口口水。

他此前見過神女兩次,一次在宣室殿上,神女與高皇帝一同上殿聽政。彼時滿堂公卿都在神女的威嚴下瑟瑟發抖,他當時湊在末席充數,隻覺得那真是從天上降臨到地上的威嚴。

第二次見到神女,就是在他家的小院子裡,在他自己的夢境中。

神女非現世之人,而夢境也並非現世之境,或許便因為如此,夢境柔化了神女身上的非人感。

一定是這樣,東方朔想,否則當日他麵對神女,是怎麼有勇氣說話的?甚至他不但有勇氣說話,他竟然還問神女,「我懷絕世之鋒,何以解抵天之柱?」

麵對這樣的神女,是怎麼說得出話的啊。東方朔呆呆地想。

好在暫時並不需要他開口,坐在神女身邊的皇帝正一句一句向神女說明為什麼帶東方朔來見她,說到最後,他輕飄飄地看了東方朔一眼。

東方朔一個激靈,霎時反應過來,連忙伏地,再次高呼道,「臣微末之身,苟活在這天地之間,便如螻蟻草芥一般,能得到陛下和神女的眷顧,實在是萬死也難以報償的榮幸。」

然後他聽見劉徹的聲音,平靜的,和往常沒有兩樣的聲音,在說,「東方卿何必妄自菲薄,神女選中你——」

劉徹停頓了一下,他唇邊露出一縷意味深長的笑意,輕飄飄地說完下麵的話,「想必是因為,你有殊異之處。」

殊異之處,是嗎?

是因為你東方朔有殊異之處嗎?如果是,那這殊異之處表現在哪裡呢?

說這話時,劉徹看著東方朔,但他真正留意的是神女。

他問的也不是東方朔,而是神女。

你選中的這個人,他是不是有殊異之處?

如果不是,如果東方朔泯然眾人——

那太好了,劉徹能在一個眨眼之間找出一千個一萬個像東方朔這樣的人,他們會替代掉東方朔,然後劉徹就可以殺掉東方朔。

劉徹此時就是這樣想的,他沒有殺意,對他來說殺東方朔如屠狗,人屠狗的時候會有殺意嗎?

他甚至不在意東方朔本身,他在意的隻是神女的答復。

劉徹設想過神女會有的反應,這種設想對他來說是本能和習慣,在事情發生之前就在腦海中模擬事情發生時乃至發生後的事情,從而針對全部的可能性做出預防,便如此防微杜漸。

神女會說什麼?神女會以什麼樣的眼神看他?

就在這一刻,劉徹內心是被自信充盈的,從得知東方朔夢中見神女開始,到往清涼殿來的這一路上,他在腦海中模擬了幾百遍場景和幾百遍可能出現的反應,並自信已對此做好準備。

——當然要做好準備了,他又不是那種隻知道發怒的君主。怒火解決得了什麼呢?什麼都解決不了啊,但此時充滿自信的劉徹能解決一切。

可是,神女什麼都沒有說,神女也沒有看他一眼。

劉徹做好了準備。

然後他的準備落在了空處。

這一瞬間仿佛天地都遠去,劉徹聽見東方朔興奮的聲音,喋喋不休的,在說,「神女教授的技藝,我已經懂得了大致,隻是還有幾個迷惑的問題,想要當麵向神女求教。」

神女看著東方朔,神女不看他。

劉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任由陰影覆蓋住他的麵孔。

陰影之下,他笑了一下。

就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他錯了,他模擬了那麼多遍,有什麼用呢。他用最柔和的語氣問出問題,有什麼用呢,再進一步地說,探究東方朔這個人又有什麼用呢?

神女今天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東方朔是神女選中的人,不管他的殊異之處在哪裡,也不管他有沒有殊異之處,這、都、跟、你、沒、關、係。

跟你劉徹這個皇帝沒關係。

劉徹又笑了一下。

失落嗎?當然是失落的。

可若僅僅止步於失落,那也就不配叫做劉徹了。

得不到神女的回應,劉徹自然而然地往更深的地方去思考。

他不去想東方朔如何如何,事實上東方朔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在想神女,神女為什麼要這樣做?

問題的答案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是為了,劉徹。

神女不履足凡塵,神女不食人間煙火,神女也不懂得人間的規則。

這人間天地山河對神女來說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在這一切的夢幻泡影中,神女唯一看重的,隻有劉徹。

劉徹不曾忘記,神女非人皇血肉不食。

人皇是誰?人皇就是劉徹啊!

「人皇」這個身份長在他的心髒和骨頭裡,如同附骨之疽,就連神女也沒辦法在他死前將這層身份與他本人分割開來,或者說,他不會給神女分割的機會。

因為他會是神女最滿意的人皇。

現在是神女最滿意的人皇,將來是神女最好吃的人皇,而在更往後的將來,會發生什麼——

誰又說得準呢?

至少在如今,在一口一口吃掉他的骨頭和血肉之前,神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天地之間,唯獨神女待他至真至純,唯獨神女待他不存私心。怒火解決得了什麼呢?什麼都解決不了啊,但此時充滿自信的劉徹能解決一切。

可是,神女什麼都沒有說,神女也沒有看他一眼。

劉徹做好了準備。

然後他的準備落在了空處。

這一瞬間仿佛天地都遠去,劉徹聽見東方朔興奮的聲音,喋喋不休的,在說,「神女教授的技藝,我已經懂得了大致,隻是還有幾個迷惑的問題,想要當麵向神女求教。」

神女看著東方朔,神女不看他。

劉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任由陰影覆蓋住他的麵孔。

陰影之下,他笑了一下。

就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他錯了,他模擬了那麼多遍,有什麼用呢。他用最柔和的語氣問出問題,有什麼用呢,再進一步地說,探究東方朔這個人又有什麼用呢?

神女今天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東方朔是神女選中的人,不管他的殊異之處在哪裡,也不管他有沒有殊異之處,這、都、跟、你、沒、關、係。

跟你劉徹這個皇帝沒關係。

劉徹又笑了一下。

失落嗎?當然是失落的。

可若僅僅止步於失落,那也就不配叫做劉徹了。

得不到神女的回應,劉徹自然而然地往更深的地方去思考。

他不去想東方朔如何如何,事實上東方朔現在已經不重要了。他在想神女,神女為什麼要這樣做?

問題的答案自然而然就出現了。

是為了,劉徹。

神女不履足凡塵,神女不食人間煙火,神女也不懂得人間的規則。

這人間天地山河對神女來說不過是夢幻泡影一場,在這一切的夢幻泡影中,神女唯一看重的,隻有劉徹。

劉徹不曾忘記,神女非人皇血肉不食。

人皇是誰?人皇就是劉徹啊!

「人皇」這個身份長在他的心髒和骨頭裡,如同附骨之疽,就連神女也沒辦法在他死前將這層身份與他本人分割開來,或者說,他不會給神女分割的機會。

因為他會是神女最滿意的人皇。

現在是神女最滿意的人皇,將來是神女最好吃的人皇,而在更往後的將來,會發生什麼——

誰又說得準呢?

至少在如今,在一口一口吃掉他的骨頭和血肉之前,神女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天地之間,唯獨神女待他至真至純,唯獨神女待他不存私心。怒火解決得了什麼呢?什麼都解決不了啊,但此時充滿自信的劉徹能解決一切。

可是,神女什麼都沒有說,神女也沒有看他一眼。

劉徹做好了準備。

然後他的準備落在了空處。

這一瞬間仿佛天地都遠去,劉徹聽見東方朔興奮的聲音,喋喋不休的,在說,「神女教授的技藝,我已經懂得了大致,隻是還有幾個迷惑的問題,想要當麵向神女求教。」

神女看著東方朔,神女不看他。

劉徹慢慢地、慢慢地低下頭,任由陰影覆蓋住他的麵孔。

陰影之下,他笑了一下。

就在此刻他忽然明白他錯了,他模擬了那麼多遍,有什麼用呢。他用最柔和的語氣問出問題,有什麼用呢,再進一步地說,探究東方朔這個人又有什麼用呢?

神女今天的態度已經表明了一切。

東方朔是神女選中的人,不管他的殊異之處在哪裡,也不管他有沒有殊異之處,這、都、跟、你、沒、關、係。

跟你劉徹這個皇帝沒關係。

劉徹又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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