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1 / 2)
那天,戚喬在江淮懷裡哭了很久。
她沒有再克製著,纏繞數月的濃稠情緒,終於泄閘而出。
江淮在錄製一檔真人秀綜藝,他暫停了拍攝,像一隻情緒垃圾桶一樣,陪著戚喬,在什剎海等到天色徹底變黑。
他要求節目導演組剪掉了那一段,開車送戚喬回學校。
期間,周而復打來一通電話。
戚喬接通,將老師的怒意與指責照單全收。
這一次,得知戚喬賣掉劇本,周而復的氣憤與失望鋪天蓋地。
戚喬沒有為自己開脫一個字。
是她的錯。
直至那通電話掛斷,陡然安靜下來。
車停在電影學院門口,戚喬要下去時,江淮攔住了她。
「需要錢?」他問。
最狼狽的時刻已經被江淮見證,戚喬沒有隱瞞。
「嗯。」
「要多少,我借給你。」江淮說。
手術時間終於定下來。
戚喬交了全部的手術費用,在國慶期間去拍攝了那條廣告。
所得的酬金,先還了於惜樂一萬多塊,剩下的都先給了陳辛。
假期最後幾天,一檔綜藝播出,一段三分鍾的視頻轉遍全網。
是江淮扮作玩偶,在什剎海邊,給哭泣的女孩跳舞又送糖果的畫麵。
戚喬的哭聲,被江淮身上的收音器完整地錄入視頻。
那樣撕心裂肺的哭泣,無法不令人動容。
江淮是在那段視頻登上熱搜之後,給戚喬打來的電話。
「他們找你了?」他徑直問。
已經要求剪掉的畫麵,又重新被放入了節目中,的確是事後,江淮的經紀人與節目組私下聯係了戚喬。
一是因為那一段視頻將會帶來的節目效果,二是因為當時江淮經紀人的請求。
常年被網友黑粉詬病高冷無情,經紀人十分想要借這個機會重新立一立「人設」。
「嗯。」戚喬回答,又說,「他們給了我一筆沒有辦法拒絕的出場費。」
江淮:「阿姨的病還要多少錢?」
他已經借給了戚喬一筆不小的金額,手術費用足夠,隻是平常的住院與生活,戚喬不能不長遠打算。
「師兄,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我總不能,一直找你拿錢。」她笑了下,說,「而且我也簽了經紀公司,能借這個節目出道也挺好的。」
靜默了片刻,江淮說:「既然這樣,新戲缺個女配角,最近還在挑演員,你要不要試試?」
戚喬答應了下來。
十月下旬,她去試鏡了那個角色。
等待一周,得來通過的消息。
戚喬總算得以休息,她每天早睡早起,一頓吃兩人份的飯,終於在11月初手術前,將自己養的白白胖胖健健康康。
手術期間,戚喬請了一周的假。
萬幸,她的供體手術,和媽媽的移植手術都十分成功。
媽媽的排異反應不算太大,肝髒功能恢復也很快,一個月後,順利出院。
但還需要繼續觀察,戚喬不想萬一有什麼情況,又讓媽媽大老遠從家到北京折騰。
她在五環外,租了間小房子,三戶合住,她租的房間不到十平米。
江淮在新戲開機前,來探望了一次。
麵積狹小,三個人都顯得擁擠。
他要不了一周就要進組,房子有三四個月都會空著,便讓戚喬和媽媽暫時住進他的公寓。
戚喬原本拒絕。
但江淮竟然和媽媽聊得很好,也不知道說了什麼,竟然說服了媽媽。
最終,戚喬將行李從五環外的那間小房子,搬進了江淮的公寓。
那天,江淮在送戚喬回學校的路上,說:「我去看過老師了。」
戚喬微頓。
「再去找一次他老人家吧。」江淮笑了聲,「知道你因為媽媽的病才賣了劇本,氣得高血壓都上來了,差點破口大罵,問我你怎麼不去找他。」
戚喬揉了揉酸澀的鼻子,點頭:「嗯,周末就去看老師。」
車停在電影學院門口。
戚喬沒有著急下去。
「師兄。」
「嗯?」
戚喬輕聲說:「謝謝你。」
江淮笑道:「這段時間,你說過很多很多遍了。」
戚喬也知道,可她也的確,無時無刻不感謝江淮,陳辛,於惜樂,還有給她聯係了很多配音兼職的計念,和一旦回宿舍都想法設法都她開心點的楚菲菲。
「師兄,我能不能問你,為什麼幫我?」戚喬問。
江淮從中控台拿起煙盒,降下車窗,卻遲遲沒有點燃。
風聲獵獵,寒鴉淒切。
北京的冬天又到了。
「大概是因為,」他語氣很淡,「如果那時候有人能幫我,現在我也不會隻是一個人。」
戚喬怔了下。
不等她再說什麼,江淮下車,打開副駕的車門,沖她道:「走吧,我今天忽然想回學校走走。」
戚喬刷卡,帶著他進了校園。
冬天的校園,實在沒有什麼好看。
江淮卻興致盎然,到表演係樓前,和戚喬說起自己當年,在樓上的表演教室,因為期末匯報表現太差,被支蘭時訓了一個下午。
他送戚喬到女生宿舍樓下,準備等她上樓,再離開。
他身上衣衫單薄,薄衫外,隻有件沒什麼保暖作用的大衣。
在校園裡走了太久,被風一吹,感冒的征兆冒出來,一連打了兩個噴嚏。
戚喬讓他稍等,飛快上樓,從衣櫃最深處,將去年買下的那件短外套拿了下來。
「穿這個吧。」
江淮打開袋子,挑了下眉笑了:「這是給誰買的?」
戚喬被他調侃得語氣弄得一怔,風吹紅了臉頰。
她隻道:「反正是沒有穿過的。」
她揮揮手,送走了江淮,轉身上樓。
也因此不曾看到,宿舍樓下一側的花壇邊,有人站在那兒,看了好久。
張逸很八卦:「那不是江淮嗎,戚喬和他在一起了啊?」
謝淩雲沉默地望著那人遠去,長睫微垂,掩住了所有的情緒。
聲音冷淡得像一塊冰:「還走不走?」
冬至那天,媽媽在江淮的公寓包了餃子。
戚喬不敢讓她太勞累,搶走了擀麵杖。
和江淮一個擀皮,一個包,媽媽隻負責從旁指導。
杜月芬說她太大驚小怪,自覺身體已經好了大半。
又親自下廚,分別做了戚喬和江淮最愛吃的菜。
江淮的行李已經收拾好,去機場前,帶戚喬去見了位認識的製片人。
他們約在一家西餐廳。
江淮和那位製片人從出道就認識,算是很好的朋友。
對方也十分爽快,答應讓戚喬過幾天去試幾個角色,且片酬不低。
一頓飯吃得很愉快。
製片人還有下一場飯局,吃完先行辭別。
戚喬去完洗手間回來,卻望見他們原來的位置上多了個人。
那是個長相很古典的美人。
言笑晏晏地說著什麼。
與她相比,江淮的神情卻冷冷淡淡。
她走過去時,江淮抬頭看見,隨後一笑,從對麵的女人道:「我女朋友回來了,還有事,就先走了,失陪。」
他起身,動作自然地牽住戚喬。
「走吧。」
那位美人,在瞧見他們十指相扣時,優雅的表情微變。
戚喬忽然明白過來,她並未拆穿,回握住江淮,笑得很甜:「那走吧,師兄。」
那麼巧合,他們相握轉身之時,與踏入店內的謝淩雲四目相對。
他是和朋友一起來的。
賀舟,傅輕靈,還有幾個不認識的人。
他們手中提著一隻蛋糕盒。
應該,是來這兒給謝淩雲過生日的。
戚喬笑容滯澀一秒,腳步僵住。
賀舟熱情地打招呼:「好巧啊小喬妹妹!」
視線掃過她與江淮牽著的手,微微一笑:「這位是……?」
還沒有說完,謝淩雲像是沒有看見她。
連神情都沒變,一眼都沒有落在戚喬身上。
很快,越過她,沒有回頭,向前走去。
戚喬眼睫輕顫,雙腿猶如灌鉛。
所幸,江淮動作幅度很小地晃了下她的手,讓她回了神。
「走吧。」
「好。」
他們很久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了。
哪怕上課見到麵,也常常一個在最前排,一個在後排。
戚喬依舊接著各種各樣的兼職,一邊照顧媽媽,一邊上課。
可她的筆記本已經很久沒有再添一頁。
那個兩年來乖乖聽課,乖乖做筆記的好學生,再也不見了。
媽媽經常要復查。
每天服用的抗排異藥物,和各種七七八八的藥費用都不低。
戚喬在醫院、公寓和學校來回跑,常常踩著點進教室,甚至遲到了不少次。
北京冬天最冷的時候,媽媽的身體狀況突然之間下滑,又住了一次醫院。
戚喬身邊錢所剩無幾,但老天爺似乎覺得她已經吃了足夠多的苦,沒有讓這個冬日所有的冷風都刮在女孩單薄的身體上。
主治醫生將杜月芬的情況上報了醫務科和院辦,一個肝病救治基金會承擔了後續所有的住院費用和醫藥費。
戚喬一下子減輕了所有的負擔。
但她沒有停下賺錢,欠下陳辛和江淮的錢還沒有還清。
春節時,許久沒有聯係過的戚懷恩打來了電話。
問她們母女怎麼不在家。
隻隨口地問了句杜月芬的身體,緊接著就道,什麼時候去辦離婚。
杜月芬聽見戚喬講電話,拖著尚未痊愈的病體,買票回家,與他去民政局辦了手續。
杜月芬沒有提本該屬於她的共同財產,隻要求戚懷恩還清銀行貸款。
戚懷恩還算良心未泯,答應了。
他要見戚喬,杜月芬拋下幾十年的教養和體麵,回頭,啐了他一臉。
那個年,母女兩是在北京過的。
江淮放假兩天,從劇組回來。
他孑孓一人,和戚喬與杜月芬第一次過的這個年,久違地體會到一絲暖意。
杜月芬做了一大桌子的菜,
讓他們兩開車,去接周而復與支蘭時。
戚喬還是對老師心存愧疚。
那個劇本,她最終還是賣了出去。
他們將車停在社區外,步行進去。
天很冷,中東之時,連寒鴉的叫聲,都死氣沉沉。
天空很暗,雲層很低。
他們停在周而復家樓下,戚喬踟躕不前。
她想起一年前,帶著劇本第一次過來時的場景。
那時對未來熱忱滾燙的心,早已冷卻。
江淮看出她的糾結,卻沒有勸解,與她一齊,站在社區昏黃的路燈下,抬頭望向灰暗的夜空。
「師兄,我不是不敢見老師,我隻是,」戚喬低聲道,「隻是覺得,以後的我好像不配說,自己是學導演的,不配說自己是老師的學生了。」
呼出的白汽緩緩升空,在冷峭的風中很快被吹散。
「今天沒有星星。」她望著天空,沒有來由地說。
江淮道:「北京城本來就看不到星星。」
戚喬淺淺地笑了下,說出的話卻苦澀:「我以前知道,它們總是在天上的,哪怕陰雲密布,我也確定,它們一定在雲層後麵,隔著烏雲也看得見。可是現在……師兄,我看不到了。」
江淮望過來:「戚喬。」
「嗯?」
江淮緩聲道:「有個詞叫延遲滿足,想去的地方現在沒有辦法到達,也不是最終結局。隻要你心裡記得,哪怕晚一點,遲一些,又有什麼關係?」
「你才二十歲。」他轉頭,望向她,一字字說,「戚喬,你還有的是時間。」
好一會兒,戚喬舒了口氣。
她似是放鬆一般,笑了起來。
「嗯,我還有的是時間。」
江淮一笑:「那現在上去請老師一起吃年夜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