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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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沉沉,一顆巨大、略帶血色的月亮赫然掛在天上。

每個月總有幾天,那月猩紅刺目。

衛留夷佝僂著身子忍住月匈口悶痛,無數記憶片段湧來。

阿寒被綁上寒冰碧遊床上那幾天,也是月圓。

而阿寒在這樣的夜晚,本就會無比僵冷。

他會有多痛?卻始終咬著牙一聲未出。

是因為早就習慣了……就算喊疼也沒有用,是麼?

整整一年。

慕廣寒身上、手上的繃帶,平日裡隻纏到手腕,可時不時的,又會一直纏到修長的指尖。

他看見,卻從來沒有問。

月圓之夜,慕廣寒要放血給葉錦棠治病時,總會待在房間裡閉門不出,隻讓侍者把一碗血水送出。

他還以為他是在跟自己賭氣。

隔日,會不安愧疚地送去許多禮物。

整整一年,他不知道。

不知道每個月圓之夜,毒紋滋生,阿寒一個人孤零零渾身發抖,蜷縮成一團、輾轉反側,痛苦難當。

那一整年裡與穆寒有關的記憶,都是炎夏,是火光。是很多溫暖的東西、燙人的明亮。

他們作詩、彈琴、飲酒。

穆寒喝醉時,眼睛裡帶著明亮的霧氣,沖他笑。恆城夜色下大火將半邊天幕映照得仿佛黃昏燦爛的明霞,他坐在城牆上。

他說留夷你看,我把他們趕走了。

我厲害嗎?

那雙帶笑的眼睛裡,一直藏著疼痛與卑微。他其實沒有想象的那麼會掩飾,所以衛留夷一直看得到——這個人,沒有人對他好過。所以隻要稍微對他好一點點,他就會那麼開心、那麼歡喜。

心髒突突跳,窒息的撕裂感。

他不該那麼對他。

明明知道……更不該那麼對他的。本就沒有人心疼他,沒有人愛他,他還對他不好……

衛留夷忍著痛,伸出手去,想要抓到當年的一絲幻象,想將當時的那個人拽過來、揉進懷裡。可觸手可及的,卻隻有天空淅淅瀝瀝落下的小雨。

慕廣寒終於睡了。

楚丹樨替他蓋好被子,熄了房中燭火,走出來。

他看著衛留夷,冰冷俊美的臉孔隱忍著憎恨:「即便我此刻殺了你,再殺了那個人,他也無法復原。往後一輩子,都要忍受這種痛苦!」

雨聲淅淅瀝瀝。

一字一句,刺在衛留夷心上。

他想要說什麼,喉嚨深處,隻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聲音。

想要起身,卻隻搖搖晃晃。

手臂上還殘留適才懷中身體的冰冷,閉上眼睛,仍能看到那雙隱忍、一絲微紅、渙散卻平靜的雙眼。

衛留夷突然瘋了。

他跌跌撞撞,瘋了一樣想要去他房間。想抱抱他,陪著他,一直在他身邊。

楚丹樨暴怒,劍柄狠狠一擊,將他擊退好在雨地之中。

「你若真為他好,就別再靠近他!」

「我……」衛留夷喉嚨裡發出鐵鏽一般的聲音,他呼吸粗重,狠狠瞪著楚丹樨。這個侍衛什麼都不知道,他又不知道他和阿寒的一切!他是做錯了事,但也輪不到這個人——

「放過他,讓他一個人好好的。他會過得好很多,就、就像……」

楚丹樨淒然一笑。就像我一樣,放了他。

衛留夷如遭雷擊。

在那一瞬間,他無比確定,這個侍衛以前和他的阿寒有過什麼。在他眼裡,有和他一樣錯了的,難以彌補的,悔不當初的……

那一刻,他想生生掐死眼前人。

阿寒是他的。是他一個人的獨一無二!

他們一起的夏日迷穀,螢火夜色,無人可及。這人不過是個低賤的侍衛,憑什麼認為他能擁有跟他一樣的東西?他怎麼敢?

楚丹樨卻隻輕笑了一聲,眼裡滿懷輕蔑憐憫。

細雨不停,濕透一身。

……

儀州·幽瀾城。

此城南倚鬱山山脈,東臨西涼雲山,地控洛川,乃是儀州咽喉,形勢險要、兵家必爭。

與江南細雨不同,今日的儀州卻是天高清朗,晴空萬丈。

西涼王燕止一身玄色披風登臨城牆,淩亂的白發在發尾特意紮了一個跳動的小小尾巴,還是被平原狂躁的風吹得亂七八糟。

「饞饞,好看嗎?」

他湊到鳥麵前,鼻尖親昵頂著鳥喙。

海東青「嘎」了一聲,不屑地扭過臉去。

今日的西涼王,臉上繪了油彩。

人盡皆知,虎賁將軍趙紅藥總喜歡把自己畫成各種各樣的貓,而西涼王就愛把自己畫成各種花色的兔子。

分臉的,白的,橘的,花的。平日裡倒也沒聽說他喜歡兔,也沒聽說過他喜歡吃兔。不知哪裡來的趣味。

「噗……」

鳥都嫌棄,趙紅藥沒忍住嗤笑。

「……」

燕止無奈,將鳥舉得更高了些,「不是要你看我,是往下看!看這一片錦繡山川,好看麼?」

腳下城牆外,正是洛水奔騰,千裡山川在無盡朝陽之下連綿如翡。若未在山巔見到如此美景,誰又會明白一方霸主之心?

真是山河如畫讓人心醉

畫麵最遠處,點綴著一抹火紅。

那是一處燃燒的火海——儀州侯櫻祖最大的糧倉。

其實是搬得差不多了才燒的,西涼人一向物盡其用。

但將來史書上就隻會寫:天宣十二年,西涼王燕止燒盡櫻祖幽瀾大營九百萬糧草,櫻祖糧盡潰敗,西涼一統儀州。

……

洛州·秀城。

櫻祖帶出去七萬將士,回城卻不到五千。雖大營還有十五萬精兵,但經此一敗士氣低迷。他自己想到被伏之恥,更是驚懼懊惱夜夜無眠。

可他那時尚且不知,這還遠非穀底。

隔日,有人跌跌撞撞來報,儀州滄瀾城失守。

攻打滄瀾城的不是別人,正是盟軍西涼——燕止輕兵夜襲騙開城門拿下幽瀾,又火速打下周遭大片城池,如今更已騎兵南下向儀州州府千郡城直沖而去。

櫻祖一時間有了特別不好的預感。

也是這時,他才突然發現府邸裡總是給他吹耳邊風的妖艷西涼歌妓,不見了。

「那個賤人!她、她原來是——」

完了。

全完了。

他恍然大悟:「我們所有人,都被那個燕止給算計了!」

他,隨州,拓拔部。

全被算計了,燕止不過是給了他們一座城的蠅頭小利,畫了剩餘洛州的餅,他們就一個個栽進來,為西涼做嫁衣裳!!!

&幽瀾已失,州府絕不失!全軍整備,連夜趕回,死守儀州!&

然而,還是遲了。

剛剛上路不久,櫻祖就收到消息,儀州州府千郡城陷落。

……

又一日後。

千郡城城樓。

櫻祖一家妻兒老小被綁在城樓。西涼大旗招展,虎賁將軍趙紅藥彩繪的貓臉上還戴著一隻大大狼頭,高聲道:「此刻投降,放你家人活命!」

櫻祖在那一瞬,想起很多事。

他的發妻,從年輕一直跟隨他,後來人老珠黃被他嫌棄。半年前天昌之戰他弄死邵子堅,發妻含淚來勸:「儀州與洛州相輔相成,唇亡齒寒,你與洛州侯數十年情誼,怎能經受西涼王蠱惑,背信棄義?」

他不聽,還罵他婦人之見。

發妻走時感嘆:「如你這般執迷不悟,終有一日,也要嘗到同等滋味。」

如今一語成讖。

櫻祖咬牙看著城上意氣風發白發繪麵的青年。想他榮辱半生,卻不想被一個年輕小輩玩弄鼓掌!!

如此投降,史書上怕隻會留下可笑罵名。因此,至少……站著死,不做降兵!

「父親,三思啊!」

兒子在旁力勸,可櫻祖心意已決。

「給我殺!哪怕戰死沙場,決不投降!我儀州與西涼勢不兩立!!!」

燕止:「……這人瘋了。」

就算多年籌謀功虧一簣,也該知勝敗乃兵家常事。留得青山在未必沒有翻身天,六七十歲起勢,七八十歲為王者亦有人在。實不該如此意氣用事。

可見這人已走到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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