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 28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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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場之勢,瞬息萬變。

燕止沒有料到的是,待他與趙紅藥隔日趕到天昌城時,聽聞的卻是何常祺已反敗為勝,而洛州那邊卻是潰不成軍、被一連逼退好幾十裡。

燕止聽聞此事,第一反應是皺眉。

實在蹊蹺。

一個時辰後,於菟營與虎豹騎趕到到何常祺處。

醒獅將軍一臉得意,對著眼前黃昏之中一座破敗孤城負手冷笑:「一天一夜,收復四城,將敵軍困做籠中獸,如何?」

燕止與趙紅藥此時已知事情原委。

趙紅藥:「聽說昨日月華城主陣前突發惡疾、摔下馬去。」

何常祺與燕止一派等人素來不睦。此刻聽她所言,總覺得弦外有音是說如若月華城主不突然病倒,他就絕贏不下這一仗?

一時心情大惡。

「本就是那人陣前使詐,又作惡多端燒我糧草,活該天譴,病厄纏身。」

「說起來,此人好像還一直是燕王心中『王佐之才』,隻可惜,病成那般,多半不中用了~我看燕王還是早日另做打算。」

「燕王愛才,自是好事,隻是……」

他說到此處,挑釁望向燕止。

「那日月華城主滾落馬下、輾轉哀嚎,常祺有幸一睹其真容。嗬,著實是殘破不堪、形容醜陋、麵目可憎,若是帶在身邊……隻怕有損西涼王室顏麵。」

燕止:「此人詭譎,最善佯裝,莫要輕敵。」

一句話把何常祺氣得啞口。

笑話,他又不曾親眼看見那人當時淒慘模樣。何況他還有洛州軍中探子,日日回報那人輾轉苦痛。眼下正是趁他病要他命的好時機!

「人盡皆知,燕王之前在此人身上吃過虧,自是忌憚他。燕王放心,如今此人已是插翅難逃,我必竭心盡力讓他死的更慘一些,替燕王出一口惡氣。」

「……」

片刻後,燕止看著他的背影:「我已好意提醒過。」

趙紅藥:「但我曾聽聞月華城主確有宿疾纏身,月圓之夜常會發作,未必真是佯敗。」

燕止沉吟了片刻,伸手招來了饞饞。

都已從懷中拿出了信筒信紙,卻又遲疑了片刻。

上次傷了饞饞翅膀的人還在,放它過去多少不太放心。

趙紅藥:「唉,如今境況實在兩難。」

「月華城主如之前那般長驅直入、所向披靡,我們損失太多。可讓何常祺把功勞都搶了,回西涼以後隻怕又沒有咱們的好。」

燕止垂眸「嗯」了一聲,再度抬起眼,望向廢城方向。

眼下如何,又隻能靠默契了麼?

……

黃昏剛過,夜幕降臨。

何常祺軍再度全軍出擊,亂石投城之下,孤城即將守之不住。

「封住城門,有序撤離!」「保持隊形,護著城主!」

慕廣寒痛得昏昏沉沉,想要睜開眼睛卻做不到,張了張口,也發不出聲音。這次月圓之夜的疼痛異常劇烈,實在要命。

更要命的是,這兵荒馬亂之中,天還下起了細雨。

冷,非常之冷。

雨滴一絲絲灌入脖子,冷得他牙齒都顫抖。苦中作樂的是,倒也讓他再度想起那日燕王在城下,伸手忽落雨絲的一幕。

上天總是不公。

給別人好雨,而給他的永遠是雪上加霜、不合時宜。

好在尚有一抹餘溫,在顛簸的馬匹上環抱著他佝僂蜷縮的身體。耳邊楚丹樨壓抑隱忍的聲音一直喃喃:「阿寒,別怕,沒事,我會保護你。」

慕廣寒意識恍恍惚惚,被顛得想吐。

腦海中關於楚丹樨的記憶永遠是模糊的。但一時間,這個陌生又熟悉的溫柔聲音,忽然帶他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月華城。

那時候他好小,什麼都不懂。

隻知道自己是個孤兒,不像別的孩子一樣有爹爹娘親陪在身邊,隻能守著空盪盪的小屋,靠鄰裡的施舍接濟勉強過活。

忽然一日,鄰家高門大戶的楚叔叔給了他好大一塊糯嘰嘰的肉糕,耐心等他吃完後,又領著他去了以前從未踏足過的月華宮,曲折拐彎的房間盡頭,有一隻光華絢爛的水晶球。

他那日有幸親手扌莫了扌莫那絢麗的水晶球。

隔日,有人給他送來了漂亮衣服、各種從未享用過的美味吃食瓜果。

粒粒飽滿的葡萄,香甜的荔枝,他受寵若驚,吃得又飽又滿足,然後就被一群身上香香的大哥哥大姐姐們打扮得很隆重,引去月華宮中上次沒去過的另一片地域,那裡是一座華麗的祭壇。

他被一個大哥哥抱上去。

懵懵懂懂地坐在上麵,還晃著兩隻小腿兒。

忽然,毫無征兆地,渾身一陣難以言喻的劇痛。

他被那痛打懵了。

隨即臉上、雙手雙腿、五髒六腑,全部有如分筋錯骨被碾碎了一般,他尖叫,掙紮著爬不起來,之前吃的東西全吐了出來,疼痛卻片刻未停,直痛得他目光渙散,哭得渾身發抖。

沒有人陪在他身邊,他好害怕,淚水血水流了滿地。

然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幾天後,他醒了過來。

從此就住在了月華宮中,錦衣玉食、有人照料,大人們不再叫他「小阿寒」,而是叫他「月華城主」。

從此他生活無憂。

隻是本來完好的手腕腳腕,開始層層疊疊出現被詛咒般潰爛的傷痕。

扌莫自己的臉時,也能扌莫到明顯的凹凸。偶爾去看一眼鏡子,鏡子裡的臉其實還是曾經那張臉,隻是突然爬滿半張臉的疤痕讓一切變得陌生。

很多年後,他回看當年。

他是在懵然不知的年紀,就被強迫接受了「月華城主的命運」。

……

漫天的雨擾了傅朱贏的視線。

僅僅一日而已。

月華城主病倒後,他指揮著隨州精銳軍,卻在麵對何常祺的進攻陣法時束手無策。破不了、打不過,隻能被動挨打,一天就連失四座城池。

仿佛一夕之間,變回曾經那個一無所有的小乞丐,隻能在命運毒打下不斷奔逃。

西涼追兵緊跟其後。

大雨之中,傅朱贏邊退邊戰,不斷揮舞手中利刃,血水融著雨水滑落。

眼前的一切,真實又虛妄。

塵封記憶裡,也是月圓之夜。那時望舒的病遠沒有這般嚴重,臉上的傷痕也絕不像如今猙獰。但偶爾也會痛得臉色蒼白,渾身發冷,然後小心翼翼地伸出手,伸到他的手心。

【有些疼……】

【小東西,幫我暖一暖,好不好?】

後來他和玄璦做了朋友,他就再也沒有求過他幫忙。

時至今日。

如今的這個人,好像已經不再會說疼,不再會露出一點脆弱。哪怕昨夜痛到幾度昏死過去又痛醒了許多次,也咬著牙一聲沒吭。

……

昨夜,那個侍衛一直守著他。

他隻上前幾步,那侍衛的就是一狠戾獰顏色,一雙眼睛泛紅狠狠瞪過來:「滾,你敢再靠近一步試試看!」

傅朱贏垂眸,涼薄笑了笑。

但誰讓月華城主偏偏叫了他的名字。「丹樨,你……先出去。」一句話,楚丹樨的眼中便是一片溺水一般的絕望。他離開後,傅朱贏輕輕碰觸了慕廣寒滿是傷痕、裹著繃帶的指尖。

「讓你過來,沒讓你……碰我。」

傅朱贏垂眸點點頭,聽話地鬆開。

可他剛剛鬆開,就看見慕廣寒呼吸微弱,指尖微動,主動攀上他的指尖。傅朱贏眼神微明,繼而隻覺一陣微疼,才發現慕廣寒的手指正不斷擦過他虎口一道扔在發白的嫩傷。

傅朱贏:「……」

「燕子窩」的某個夜晚,西涼的白色海東青飛過來,腿上綁了一管信件。

他截獲了那信,偷拿回去,卻不料那小信筒有特殊的開啟方式,他用力拆開,結果手和信件一同被藥水腐蝕。

不過幾天後發生的事,讓他猜到了信的內容——當晚那封信,本應是西涼王的降書。

若是他不曾攔截那隻海東青,月華城主本在天降大雨的前夜,就該早早收了西涼的降。

也就沒有後來那麼多事,遑論眼下的危機。

是他,闖了大禍。

心髒在懊悔之中砰砰跳,他卻倔強得地咬牙俯下身子,滿眼冷靜:「可是,望舒。倘若我不是那般用心事事觀察,又怎會知曉,原來你與西涼王之間……過從甚密、交往多時?」

「甚至把所有人蒙在鼓裡,互利互惠、交換人質。」

「真的是讓人意想不到……望舒,月華城主,名醫穆寒。」他揚起一抹笑,「你還有多少秘密是我不知道的,多告訴我一些,好不好?」

那夜,滿月猩紅。

慕廣寒病痛之中,蒼白的唇動了動。

傅朱贏靠得很近,才聽到他說的是——

「你走。」

「走,再也不要回來。」

傅朱贏默然了片刻。隨即微笑,搖了搖頭,朱紅的痣好像淚滴:「走不了,也不想走。」

「我知曉你記恨我,也知道這麼些年過去,我們兩人都變了太多。但我此生已打定主意要會同你糾纏一輩子,絕不會放過你。」

「望舒,往好處想,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慕廣寒蒼白的唇翕動,還想說什麼。

傅朱贏卻伸出修長的手指:「很累了吧,多睡一會兒吧。」

月色朦朧,慕廣寒滿是疤痕遍布的臉上,一雙深灰色的眼睛裡,有一些他看不懂的情緒。

隨即漸漸渙散,脫力閉上了眼睛。

他睡著的樣子,安靜而溫柔,是記憶中的那個讓人懷念的、最好的望舒。

唯有此刻,傅朱贏才又伸出手去,將他垂落床邊的一縷發絲纏繞在手心裡。垂眸,那觸感又滑又涼、很柔很韌,他輕輕扌莫了一下又一下。

……

小雨紛紛,逐漸轉大。

當傅朱贏從昨夜的回憶中回過神來時,已是數個時辰漫長的奔襲,馬匹氣喘籲籲,泥足深陷,追兵卻還源源不斷。

漸漸,他也打得有些累了,能明顯感到手臂酸軟無力。

偏偏追兵之中,躍然出現一匹白馬。

馬上之人正是西涼何常祺,還一副龍精虎猛的樣子。

傅朱贏愣了愣,他的人生果然一直都很荒謬,像一個錯漏百出的笑話——幾年前,放棄了純真美好,到頭來南轅北轍。而如今兜了多年的圈子,磕磕絆絆好容易又回到那人身邊,轉眼又被逼入死局之中。

眼下,唯有勉力一戰,賭自己不會死。

若是沒死,說不定還能因禍得福。

猶記當年,他被街上混混打得破破爛爛都是傷,那人徹夜不睡照顧他,心疼憤怒溢於言表。一個人去找一群人算賬。

傅朱贏手握利刺,等著敵人進攻。

可卻隻見何常祺的目光滯了滯,皺眉看向他身後,眼中閃過一絲異樣。

周遭西涼軍倒是攻勢正猛、氣吞山河:「將軍,前麵就是淮水了!洛州敗軍已無路可逃,我們一鼓作氣,將他們盡數打下!」

何常祺:「等等,不太對,這地形……」

【此人詭譎,最善佯裝,莫要輕敵。】

西涼王的勸告猶在耳側,但已經太遲了。何常祺突然勒馬,而周遭漫天箭雨已隨遠近雷聲隆隆與閃電劃過傾盆落下,一時嘶鳴千裡、人仰馬翻。

何常祺的臉在那一刻是空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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