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 36 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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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廣寒在洛州州府安沐的下榻處,一直都是洛南梔都督府的東廂房。

小院典雅清幽。猶記兩個月前他離開時,池塘裡映日荷花尚是盛夏最為嬌艷之時。如今回來,一池殘荷已被收拾,水麵清亮得可以倒映碧空的影。

女官書錦錦頗有風趣,不忘幫他曬了一院子蓮蓬。

向遠望去,院子裡的銀杏也變黃,野楓漸紅,一番秋景別有一番色彩斑斕。

大勝歸來,宴飲絲竹自是少不了。

百官皆有功勞。陣前將領、功臣勇士的事跡都被大書特書,留在洛州將後勤安頓得井井有條的各級官員也皆受賞賜。此外,還有堆積成山的戰利品、糧草充盈庫房。某少主更是憑「敵營十多天」的話本一戰成名。

宴飲之中,月華城主與眾人推杯換盞、豪爽非常。

反正他千杯不醉。

待到眾人微醺之時,最適合認真觀察。

與他相反的,是洛南梔修清心道,不近色、不喝酒。

一直都是以茶代之,微笑舉杯。

洛南梔雖是清雅氣質,仔細看人卻是濃顏。皮膚是幾近透明的白,眼睛的顏色有些清淺,一頭散亂的長發發梢微卷,用安沐百姓常用的碎布條纏住,瀟灑落拓的氣質。

一個不喝,一個不醉。

於是場場宴飲下來,隻剩兩人清醒。

然後便是心照不宣的互相探底。看似閒聊,實則你來我往、似是而非、刀光劍影、滴水不漏。

兩邊都是聰明人,亦都有足夠動機去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一字一句一個眼神,都嚴防死守、小心斟酌。

慕廣寒起先幾日還覺得有趣。

大概是這些年跟西涼王鬥多了,逐漸也變得喜歡被人挑戰起來。可幾日下來,卻又大徹大悟,發覺了不對——

越是花裡胡哨的溝通方式,與真正想要達成的結果,越是往往會南轅北轍。

和真正的聰明人之間到底該怎麼溝通?

唯「誠」一字而已。

丟掉虛偽、返璞歸真,像他之前與西涼王一樣。打開天窗說亮話。

……

既想明白,慕廣寒便一不做二不休,果斷換了戰略。

隔日一早,約了洛南梔,揮退都督府所有下人。關上房門,點起熏香,香煙裊裊,「二人世界」。

今日的洛南梔一身素白的衣服,鬆鬆木簪綰青絲,人跪坐於幾案後端莊沉靜。這若是尋凡人家,一身如此稀鬆樸素的打扮,多半美不起來。

可此人卻不同,如此修素打扮,反而更襯得他清麗脫俗、驚心動魄。

那種「很美很美」的觀感,是直接……撲麵而來的。

像雨後大朵大朵的梔子花,狠狠拍在慕廣寒臉上。濃香讓人屏息,應接不暇。

也怪不得那麼多人都憧憬他、喜歡他——洛南梔的美是難言的優雅,就連微卷的發梢都格外好看,舉手投足都風韻不凡,拿起茶杯的蒼白手指更是瑩白無瑕。

唉。

梔子花昳麗迷人眼,格外影響月華城主的思路。

這要換做以前的他,隻怕早就丟掉一切理智、先舔再說了、不求回報、無怨無悔了。

哪像此刻,竟然還能成功裝出一副美色於前而不為所動的淡定,甚至擺出一副「哪怕翻臉也在所不惜」的凜然。

自己是真·出息了。

……

房中熏香陣陣。

風鈴輕響,月華城主一本正經向人「逼宮」。

用最簡練的語言,直白地對洛南梔將自己「野心」全部和盤托出。

如今天下大勢晦暗不明,強敵環伺群雄並起。原本衰敗的洛州,洛南梔一人之力根本不夠力挽狂瀾。

洛州眼下是因為月華城主,才有了一片大好的復興指望。

月華城主是好用。

但好用的城主以後再也不免費了。

雖然慕廣寒的初心,本來應該是免費的——當初他失戀沮喪,是洛南梔的畫像、一封封梔子花香的信,慰藉他度過了許多漫漫長夜,他覺得,這也算是恩情。

因此原本……是單純想要舔他,才來洛州的。

哪成想,計劃趕不上變化。

如今他的心境,哪怕對麵是個神仙,也舔不動了。

人一旦清醒,計較得失陳明利害就變得十分在行。他認認真真跟洛南梔百事實講道理,洛州若能由他執掌,不僅能夠重振復興,還有機會一飛沖天。所得好處會是眼下十倍、百倍不止,而洛州侯與大都督如願意傾力助在他左右,將來拜相封王名利雙收,回報也絕不止十倍百倍。

唯一的代價,就是洛州侯和大都督都督得從此放下身段,屈居人下。

他不強迫。

一切看洛南梔選擇。

若他不肯,那月華城主也不勉強,馬上收拾包袱走人。

洛州他就暫時不要了,連可愛的二世祖、小少主也一並放棄。

雖然其實舍不得,但反正這麼些年頻繁得到、失去,也早習慣了。

世間好物皆脆弱,彩雲易散琉璃碎。而一切猶疑、害怕導致的無用妥協,在政治麵前都是送命的品德。

哪怕將來也是在戰場再見,也由不得他不舍。

他隻要一句話。

聽他的,不行就一拍兩散。

他說完了,也說開了。定定盯著洛南梔的眼睛,等他回答。

「……」

房間內,香薰很快燃了一半。

晨光透過雕花窗楞落進來,照映得滿地斑駁。

洛南梔垂眸,從他的臉上,慕廣寒竟捕捉不到任何必然的情緒。

很奇怪。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總覺得洛南梔給人的感覺,始終有種異樣的、虛無飄緲的疏離。

可明明洛州的話本、傳說,都說他以前明朗肆意、擅騎射、好笑語。縱然遭逢變故而性格大改,又真的會……改那麼多麼?

正默默想著,忽聽洛南梔道:「好。」

「……」

「隻要月華城主履行諾言,確保霄淩一世逍遙。南梔願攜洛州侍奉城主左右,百死不辭。」

「反正霄淩他本來,也就不太樂意做這個州侯。」

「而我洛氏世代輔佐邵氏,隻想主君所想、望主君開心。邵伯伯心係天下,我父親便陪他。霄淩隻求百姓安居、自己逍遙,我亦希望他心願所成。想必他這般樸實願望,也與城主所求……並不矛盾。」

陽光打在洛南梔側臉。他說話不徐不急,聲音清雅,言辭懇切。

慕廣寒如釋重負。

洛南梔肯答應他,自然最好。

畢竟他其實真的很喜歡洛州,不想離開,更不想鐵石心腸到有朝一日,連二世祖和小小少主都要成為敵人,把他們弄哭。

話雖如此。

可他又卻難免發現,自己好像再度陷入了另一個死胡同——洛南梔的眼底,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波動。所以,他真的能相信他麼?

要如何證明他此刻所言不是謊話?

畢竟裝作「毫無野心」,是洛州一脈的老傳統了。邵子堅裝忠臣硬生生裝了二三十年,到死都沒露出真麵目。他又怎麼保證洛南梔此時是真心應承,而非委曲求全假意迎合?

此人畢竟在洛州根基深遠。

若是存了利用他的心。先用他逐鹿天下,再等機會再來背刺他、或是尋些汙名將他趕出洛州。

雖然,他其實不會死。

但也不願中途頻繁曲折,百姓遭殃,也給自己找麻煩。

「……」

慕廣寒暗自嘆氣。

但,也許人家就是真心呢?

他是不放心,可推己及人,洛南梔也未必就對他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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