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 40 章(1 / 2)
數日前,烏恆郢都。
此次陌阡之行,李鈎鈴並未與往常一樣,陪在衛留夷左右。
因為早從兩個月前從洛州回來,兩人就爭執不斷。
李鈎鈴無數次上書陳情,要求烏恆侯增加軍備城防、加緊練兵,以備不日與敵軍開戰。
可她的一切提議,衛留夷置若罔聞。
任由她不顧麵子,追著他紅著臉爭吵,以老死不相往來威脅,衛留夷才終於肯回頭:
「烏恆接壤,三麵皆是南越之地。唯一虎視眈眈的西涼,已內憂外患、自顧不暇。」
「……阿鈴說的敵軍,是誰?」
李鈎鈴深感荒謬,氣笑了。
反正她是不相信衛留夷看過傅朱贏的前車之鑒,會真的毫無觸動。亦不相信衛留夷會真的以為,自己在那人心裡會與傅朱贏有什麼不同。
「烏恆侯明知我說的是什麼,隻是不願意聽。」
「寧可一葉障目、自欺欺人!」
隨著衛留夷眼裡瞬間凝結的戾氣,烏恆侯府廊簷紅瓦之外,絲絲雨滴,也開始落下。
一滴一滴,落在心間。
填進青梅竹馬之間越發分明的裂痕裡,透骨的涼。
「留夷,你醒醒吧。再這樣下去……」
她又一次苦口婆心,自知徒勞。
有什麼用呢?每多勸一句,烏恆侯就隻會離她更遠。
可還是得勸。
這兩個月裡,仿佛整個郢都,就隻有她一人清醒的、奔走呼號,可無論她如何嘶吼,始終沒有人肯聽她的話、沒有人站在她這一邊。
非常孤獨。
可是若她也放棄掙紮,整個烏恆就徹底完了。
一定很快會被人蠶食、分隔殆盡。
……
同是這兩個月。
衛留夷身邊的文官老臣,眼看著兩人關係鬧僵,大喜。
李鈎鈴身為武將世家嫡女、自幼博覽群書、武藝超群,自以為不比任何男子差。
然而烏恆那幫群臣顯然不這麼認為。
外州天天嘲他們「烏恆無丈夫,以女子為將」。如今總算見她失寵,趕緊逮機會使出各種招數,合夥排擠李鈎鈴。
在議事會上打斷她的話,想方設法給她找茬,特意找人撰寫「女德書」,還尋了媒人日日去她家遊說,勸她年齡大了快點嫁人、相夫教子。
李鈎鈴深覺荒謬可笑。
內憂外患,這群男人自己沒有本事,還一心想把有本事的人趕走。
然而,出門一看,卻又是秋高氣爽、百姓安居、城鎮繁華。
平靜景色下的波流暗湧、風雨飄搖,人人視而不見。
沒多久,西涼奪位內亂。
隨即天子下詔書,要求天下同伐。
南越王書信也到,讓幾州州侯同去陌阡商量事宜。
天下格局即將大變,所有平衡也將打破。
從此每一件小事、任何一個細微選擇,都將徹底影響烏恆的前途命運,驚心動魄。
然而整個烏恆,卻是無人警惕。
人人擺出一副「門外打架、事不關己」的模樣。就連烏恆侯應召去陌阡城,眾臣也隻當他們州侯不過是被邀請在晴秋好日子裡出一趟差、順帶看看沿途風景而已。
李鈎鈴:「留夷,你這次去了,隻怕再難回來。」
她垂眸無奈,睫毛長長,耳邊明璫盪了盪:
「你倒不如效仿古人,走之前先殺了我,把我的眼睛釘在郢都城門上,讓我看看『敵軍』到時如何進來。」
……
可最後,衛留夷還是沒有聽勸。
備車馬、啟程,踏上去陌阡的迢迢之途。
「蠢貨,蠢貨啊……」
他走那日,李鈎鈴抱著膝坐在城牆之上目送他,一直看著馬車消失在看不到的地方。
夕陽餘暉逐漸淡去。
她一襲紅衣,顯得很是孤寂蕭瑟。
她一直在那裡坐了一個多時辰,坐到星河幕起,燈火輝煌。才終於垂眸站起來,回過頭,身後有人等她。
洛州書記官沈策,前腳烏恆侯走,後腳他就進城來。
還是一如既往那張令人討厭的、笑吟吟的臉:「恭喜阿鈴將軍,往後魚入大海、鳥上青霄了!」
李鈎鈴:「滾。」
她早猜到他一定會來,果然。
可猜到又有什麼用?還是無法撼動注定的結局。
當晚,李鈎鈴回到本家尋了父母家人,拴上門、退下傭人。空空的紅色燈籠之下,院內的大梧桐樹下一片寂寂無聲。
李氏乃是烏恆名門,更與烏恆侯從小一起長大。青梅竹馬、情誼多年。
這份情誼,足夠換到她二十年來漫長的陪伴。
盡管明知衛留夷不是良主,明知這是一條會沉的船。她依舊一度甘願隨童年舊友共進退、哪怕代價是一身才華埋沒在亂世之中,永遠明珠蒙塵。
然而,有些事情,終有一日會走到盡頭。
同樣那麼多年裡,也一直有無數誘惑送到她這裡來。
別州的城主、州侯求才若渴,願以重金厚祿、位高權重換她,就連東澤、甚至西涼都曾多次寫信相邀,許她大好前程。
她從不為所動,到頭來得來了什麼?
隻有一個拎不清形勢、又不聽勸的主公,與他身邊目光短淺、鑽營排擠的奸佞之臣,如今,她累了,也仁至義盡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
早該分道揚鑣。
燭火下,李鈎鈴對著父母家人震驚的目光,緩緩跪下:「爹爹,阿娘,阿鈴不孝,心意已決。」
「我李氏雖是郢都是世代忠烈,但阿鈴從小習武,是想征戰天下、青史留名。」
「而不甘當一生一個州府之下的驃騎強軍,一生為了所謂忠誠而埋沒!我想轟轟烈烈、當護國大將軍,雄獅百萬,三軍聽我號令!」
君臣舊情,緣分已盡。
她不後悔曾經在烏恆的日子,但往後,想要在別處謀更遠大的前程。
心意已決,絕不後悔。
……
此番言論,在李家老爺夫人聽來,不免過於驚世駭俗。
「阿鈴、你怎麼?怎麼能——」
李家老爺若不是早年摔傷了腿落了病根,也不會從大將軍的位置上退下來。此刻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疼,氣到吹胡子瞪眼,拿起拐杖就要追打這不肖女兒。
幾位夫人姨娘們趕緊攔、勸。
李鈎鈴被鎖在了自己房內,捧著臉,眼淚未乾,認真想了一個晚上。
倘若沒有父母家族的支持,沒有父親在烏恆努力經營的根基勢力,以她自身的兵力與能力,能不能單乾?
似乎,是不太夠。
還是得讓家族認同、站在她這一邊。不如她先假意服個軟,再說動大娘小娘們吹枕頭風、替他說動父親呢?
同一夜,李府老爺夫人,也全然無眠。
李老爺:「我李氏烏恆名門,世代忠良,這野丫頭她、她竟然!」
大夫人:「老爺,嗚,女兒竟被教成這樣這都是妾的過錯,是妾從小太過放任驕縱她了!竟讓她生了這等野心!」
二夫人:「哎,還是聽勸趕緊把小姐嫁出去,找個性格文雅的好郎君磨磨性子吧?」
一家子雞飛狗跳。
不想,深更半夜,府上又有訪客。
男子錦衣華服、身份不凡,笑眯眯的:「在下乃是小姐在洛州打仗時強搶的贅婿,如今特意備禮,上門拜見。」
「……」
「……」
果然是一家人,一脈相承的禁不起嚇。李鈎鈴就一向開不起玩笑,總是板著個臉凶巴巴。
家人也一個德行。
「咳,說錯了重來。」
「在下乃洛州書記官沈策,有一封洛州侯的書信,特來呈給李大人。」
……
隔日清早。
李鈎鈴想了一夜說服父母的對策,完全沒能派上用場。
李老爺直接態度大變:「我與你幾位娘親叔舅盤算了一夜,眼下格局,烏恆兵力不足、確非久恆之地。衛留夷也不是明主,咱們家不如抓住機會,早早創下一番事業,將來拜相封國、光耀門楣……」
大夫人:「昨晚可讓鈴兒受委屈了。瞧這憔悴的,快先吃飯。」
「……」
事出反常必有妖。
李鈎鈴很小心地喝一碗肉粥稀飯,迷惑家人為何一夜轉性。
忽然餘光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激靈。
「你怎麼在這?!」
沈策不僅在,肉粥稀飯上還比她多了一顆蛋。李府素來簡樸,這就是招待貴客的最高規格了。
二夫人:「阿鈴,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在洛州納了這般俊俏有才的夫婿,怎也不跟家裡說一聲?」
大夫人:「書記官年紀輕輕、前途無量,你這麼偷偷扌莫扌莫,實在委屈了人家。」
李老爺:「沈大人放心,李府定擇良辰吉日、明媒正娶。」
李鈎鈴:「???」
飯畢,李鈎鈴急不可耐拎著耳朵將人揪出去:「一大堆事,我已夠煩的了!」
月華城主給她的任務,可是讓她在短短幾日內在烏恆變天啊!
沈策既是特來輔佐她的,能不能不要反手添亂?
沈策笑意一如既往的煩人:「一碼歸一碼。」
「烏恆李氏嫡女生性凶猛,旁人不敢高攀,偏偏沈某不怕死,想要貪圖榮華富貴。丈人一關已經過了,李將軍還是不要掙紮。」
李鈎鈴:「滾滾滾。」
「沈某福氣了。第一次見李將軍,就覺得將軍氣質卓絕、前途無量,若能跟著將軍必一輩子不愁吃穿,如今得償所願,在下絕不會放手的。」
李鈎鈴:「煩死了!想都不要想!!!」
……
數日後,南越王都陌阡。
衛留夷和寧皖侯被圈禁處,在南越王府的一處落鎖別院。
三層外三層的庭院深深,秋蟬鳴叫聲聲煩。
最初幾天,寧皖侯叫罵、烏恆侯發瘋,一個要見南越王伸冤,一個要見月華城主,聲聲不息。
但沒人理。
月華城主在一連晾了他們好幾天後,才派人送來筆紙文書。
他要寧皖侯抄一份親筆承認自己多年奢侈、霸占良家、搜刮民脂民膏等等的「罪己詔」,寫明其德行有失,甘心將封地寧皖交還南越王處置。
而衛留夷那邊,則是要他承認能力不足、治下不嚴,因天下格局復雜,烏恆暫由擅戰的大將軍李鈎鈴暫為接管。
一信釋兵權。
「兩位大人趕快親筆抄好吧,也別為難小的們。月華城主說了,抄不完誰都沒有飯吃。」
寧皖侯氣死,當場撕了書信:「我,寧皖世家。寧死不屈!」
慕廣寒聽聞眼皮都沒抬。
「隨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