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用（1 / 2）
瓦蘿垂眸看著仿佛枕在她腿上的青年，以至於剛才做得無比坦盪的傑森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這個舉動的不妥。
「奧洛德。」她潔白的指尖托住傑森抬起的下頷，眼睛卻看向了散發著憂苦氣息的小精靈。
怎麼樣才能將這些親密的舉動做的半點都不遲疑，傑森心知，隻有根本就不懂的人才會漫無顧忌。
可是他卻懂得。傑森張了張嘴，剛想說話的時候，隻對上了女神似乎是在看他，卻又沒有看著他的眼睛。
她乾淨到沒有任何情緒的天藍色瞳孔裡，滿是傑森的身影。可是仔細分辨一下，卻又能發覺到瓦蘿的眼中實則空無一人。
「你在想什麼。」瓦蘿詢問兩眼失神的傑森。
瓦蘿其實一點都不喜歡動用這樣的能力，因為她從來都不會去深究身邊的人心裡在想什麼。最開始的時候，她是因為不希望強迫別人吐露自己的想法，到後來，她是因為根本不會在意別人在想些什麼。
可是瓦蘿真的很傑森是抱著什麼的想法，才會用那樣的目光看她。
也因為所以她就這麼做了。
如果傑森這個時候的回答仍然是想要恢復記憶，或者是離開神殿的話……
瓦蘿托著傑森下巴的手指迫使他將臉仰得更高了些，人類的眼睛在這樣長時間地對視裡分泌出了水霧，比起往日裡的桀驁和不順服，此時的傑森是他自己也想不到的可憐和乖巧。
她用指尖抹去了他眼角的水漬，不小心扌莫到青年的睫毛時，瓦蘿隻覺得出了有些溫熱的熨燙之外，指腹還有些發癢。
連帶著瓦蘿並不完整的半顆心髒，也跳動了一下。
「我在想……」傑森有些不受控製地被瓦蘿隨性而為的舉動而迷惑，又或者是神明發問的那一刻，作為她神官的人類就再也沒有隱藏起自己心跡的資格。
他們之間並不平等，而失去情感的瓦蘿天真之下，未嘗不是對待其他人的一種殘忍。
「……為什麼愛神不知道什麼是愛。」傑森氣息不穩，聲線在急促的質問裡變得不像他自己。
他說的不隻是男女之間的愛，傑森困惑於瓦蘿從一開始就不知道愛自己。
對於父親的安排逆來順受，沒有自己的意誌，從來都不曾想過如何反抗。而在變故發生後，更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舍棄自己的情感。
瓦蘿鬆開了手，「你也在指責我嗎。」
「我記得，你曾經說過心甘情願為我付出所有。」她的語氣極為冷漠，再看向傑森時眸中躍動著忽明忽暗的金色光點。「……那就證明給我看吧，傑森。」
「既然你已經從奧洛德那裡知道了我遺失了一半的心髒。」瓦蘿承認了她之前在掩飾的，一直窺視著傑森的行為。
「把你的心獻給我，如何？」她傲慢地俯視跪伏在身前的人類青年，天真又理所當然地主動索要著貢品。
「失去的，並不一定需要找回原本的。」
從神明投來的注目中逃離，傑森甩開了方才呼吸都無法自主控製的心悸感，他的眼睫被汗水和淚水打濕，整個人都仿佛剛從水中撈出來。
隻是那雙眼睛，抬頭仰視高不可攀的神明時忽然亮的驚人。
他好像明白了海神給予的提示是什麼意思。
人類失去心髒會喪命，這點傑森毫不懷疑，但是這是神殿，他眼前坐著的是一位女神。
一位……讓他死而復生，讓名為傑森·陶德的人類月匈腔裡因她而重新有了心跳的女神。
要賭嗎。
他就像是沙漠中踽踽獨行的旅人，已經看到了一整片生機盎然的綠洲。
隻是傑森對於這究竟是生的希望，還是一場空的海市蜃樓，抱有質疑。
可能他的運氣從來都沒有好過。年紀輕輕就已經死亡的青年人有些自嘲地想著，再睜開雙眼時，已經身不由己地被告知失去了自由。
可是他遇見了瓦蘿，這個讓傑森從第一眼看到時，就震撼於她的強大、美麗。再之後他又從瓦蘿的身上找到了一種優越感，或許是因為對於此時失去記憶的傑森而言，對於女神的同情和不忍，也在復活的痛苦裡，得到的那個或許不值一提的月夜而聊以慰藉。
他就像是一個朝聖者，唯一看出了神明完美無瑕的假象之後，還因為神明不那麼的完美，而心生其他的朝聖者。
就像是一枚硬幣的兩麵，傑森渴望見到的，是她的全部。
我是她的神官，因為她而重獲新生。
「當然，殿下。」他沒有猶豫，因為沒有退路。
哪怕傑森並不相信海神那似是而非的論調。
「瓦蘿、泰瓦絲……」傑森抬頭的這個動作做得十分吃力，就像是已經依賴上了被她賦予下個意義的人偶，笨拙又緩慢地重復地叫著神明的名字。
就像是一隻身沾雨露的雲雀，扇動著濕潤的睫毛，細碎的額發在光線裡散發著栗子那樣的色澤，他的眼中什麼都沒有，隻看向了瓦蘿的眼睛。
最終逼得丟失了主導權的女神不再高高在上，丟盔棄甲地偏過了目光。「……隻有神明這樣，永生不死，才能承擔失去心髒的代價。」
「那樣真的是活著嗎，瓦蘿。」他保持著仰頭的姿勢，不馴的目光在看到瓦蘿被他問得啞口無言的時候，笑容裡夾雜著一些得意。「如果是沒有喜歡，沒有討厭的永生，那是何等的無趣與孤獨。」
「我喜歡花。」她站了起來，試圖繞過擋在麵前的傑森，卻被身後敏捷，還捉住了她袖口的年輕人堵了個徹底。
就像是為了強調，瓦蘿揚了揚下頷，「我喜歡花。」
「這種喜歡能陪伴你長久嗎。」傑森沒有讓開，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花不能陪伴你長久。」
「……可。」瓦蘿總覺得傑森接下來會說出讓她更不隻在的話。
「我來告訴你，不能。」他向瓦蘿又邁出了一步，目光熱切又執著，「不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消亡的，隻有一種感情。」
「讓神明也畏懼的……」拿起瓦蘿丟在書架上的詩集翻看過的傑森，已經想到了如何把局勢掌控在他的手中。「你會害怕什麼？」
身形高大的青年步步緊逼，全然忘記了魔法的瓦蘿完全不知如何應對。
「你想要我的心。」傑森眼神專注又堅定，「是因為你想要知道愛。」
「你會愛上我嗎，殿下。」他斂去了眼底的那抹復雜，故作輕佻地說道。「神明本身就應該愛世人的，不是嗎。」
傑森握住了她的手，輕輕地靠在月匈膛上。「我自願將心髒獻給您，隻是出於愛。」
「……這是你的祈求嗎。」瓦蘿怔然。
他注視著女神懵懂而純潔的眼睛，有一種強烈的預感。「是。」
我犯下了錯。
「向[愛神]索求愛，並不是一種錯誤。」她隻覺得有一種說不出的愉悅，卻不知道這種情緒是為何而來。
也許是因為傑森想要的不是離開神殿，不是恢復記憶。
也許是因為，瓦蘿發現她終於得到了不會失去的東西。
就像傑森所說的那樣。
她出言安撫了有些惶然的傑森，在他的凝望裡緩緩闔上了變成金色的眼睛。
「我將和你共用一顆心髒。」瓦蘿唇邊綻開了一個清淺又靈動的笑弧。
冰冷的神座上獨坐數個紀年的女神，在人類的身上得到了悲喜的力量。
隻是下一刻，她的眼尾卻滑過了一滴淚珠。
「……這也是一種喜悅。」終於明白了海神那句話的意思，傑森聲音喑啞，英俊的麵龐上展露出笑容。
他現在沒有資格去難過或者悲傷。
「我很開心，瓦蘿。」神官第一次欺騙了女神。
傑森在被他的情緒影響到的瓦蘿身後，躲進了他自己的影子裡。
-
與石像的戰鬥，無異於是給了傑森一個發泄的契機。
他在場上的凶狠和厭惡，都找到了最合適的借口。
隻是承擔了他的情緒，還在自己感知的瓦蘿，如影隨形的目光讓傑森的愧恨愈演愈烈。
這次的戰鬥並沒有讓傑森開心，不光是因為他鑄成的錯誤，還有瓦蘿在看出他可能會受傷的時候，就停止了石像士兵繼續的動作。
明明這就是他想要的樣子，但是傑森沒有任何計劃得逞的快意。
在小精靈如臨大敵，卻又礙於恢復了情感的女神，滑稽的臉上不斷變換的表情，也沒能讓傑森感到之前那種捉弄成功的快樂。
傑森甚至想要詢問女神，她是不是弄錯了什麼，把共享變成了交換，以至於他現在都失去了真心笑出來的資格。
可是傑森很清楚，自己會這樣，完全是因為他做錯了事情。
他告訴了瓦蘿今天有些疲累，整個過程裡他都不敢去看瓦蘿的神情。
索性確實沒有辦法掩飾的倦怠感受，瓦蘿同樣能夠知曉。他看著受到了他的情感左右，而沒有離開的瓦蘿，忍不住張開了手指，去撫扌莫她垂落在床邊的金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