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第89章(1 / 2)
西境苦寒,身中流矢,生死不知。
消息傳到盛京城,也已經過了數日,但凡有一點的消息,也不會是現在這樣的境況。
沈琅懷並不想瞞著她。
況且沈初姒向來聰明,即便是瞞,也瞞不了她多久。
沈初姒想,其實她一直都不算是一個很幸運的人。
幼時的時候很多人在背後偷偷羨慕她,因著她的生母,是被無情的帝王家偏愛的妃嬪,而她,是那個備受偏愛長大的公主。
後來她在佛前跪求父皇得以平安康健,佛經千萬卷,終究也隻是未得其解。
所以這一次,她隻是在心中默默願他平安歸來,將從前所手抄的佛經,全都壓在了櫃中。
她一點也不想,和當初是一樣的局麵。
斥候的話其實沒有說得很直白,說是不知所蹤,說是生死不知,其實更為有可能的是,死無全屍。
不然為什麼這麼多人在西境找了他這麼久,終究還是一點兒蹤跡都未曾找到。
甚至就連附近的村落,城郭,都一一問過,都未曾見到這麼一個人。
好像是猝然之間從人間蒸發了一樣。
沈初姒想自己也前往西境,但是這個想法剛剛被提出就被沈琅懷否決了,沈初姒站在原地,隻是垂著眼睛看著他。
這個向來別扭,擅長口是心非的新君,難得地,俯下了身子,「西境才剛剛結束戰役,流民餓殍不知凡幾,況且獨孤珣死在這裡,從前他的親衛還有流竄在附近的,難免會生變故,況且現在盛京已經入冬,西境隻會更甚,你身體嬌弱,又向來畏寒。」
「阿稚,朕不放心。」
況且她其實自己一個人,也做不了什麼。
不如留在盛京,等待消息。
但更重要的是,沈琅懷心知此次多半就是凶多吉少,他怕沈初姒前往西境,會在一次又一次的無果中,失望。
沈初姒並不是不知曉這些,隻是驟然想到他當初從盛京一路趕至西境的時候,是不是也是如她現在這般一樣的心境。
她好像一直都不能得償所願。
父皇是這樣,他也是這樣。
「朕讓隱衛去尋找了,若是有消息,會即刻傳回盛京來,」沈琅懷輕聲,「阿稚,不要任性,朕會擔心……他也會。」
她知道沈琅懷說得對,她也知曉,自己這個時候想要前往西境,確實是在添亂,是在任性。
可是——
理智決斷的因果,卻又不敵潮湧的念想。
她從前從不曾任性,情緒很淡,對待誰都可以行事妥帖,挑不出什麼錯處。
沈初姒站在乾清殿中,沉默片刻之後,語調很淡,「皇兄。我知道了。」
她素來懂事,沈琅懷也知曉。
十一月的盛京,已經到了凜冬,前些時候不大不小地下了幾場雪,雪落在盛京城,就顯出一點兒格外的靜謐來。
恍然又過了一年。
常老將軍前些時候扶靈回京的時候,沈琅懷追封爵位,城中多為縞素,無數人自發送靈。
沈初姒也前去常家,上了一炷香。
除此以外,她與往年並無什麼不同,還是會在屋中看經書,還是會跟著蒲雙學一學繡活,還是會出去走一走。
甚至在別人想要安慰她的時候,輕聲說著不必擔心。
沒有人看見過她哭。
臨近年關的時候,蒲雙將院內外全都掛滿了大紅色的燈籠。
沈初姒有的時候出去散步的時候,會路過別院,役人還是在灑掃,隻是燈火不盛,看著很冷清。
盛京城多了一個人少了一個人,向來都沒有什麼區別。
沈初姒其實還是不常想起他,隻是午夜夢回之際,會突然想到他出征前的那一晚,她似有若無的夢中,是他當真來過。
所以她時常會驚醒。
可是因著冬日,門窗緊闔,屋中染著暖爐,屋外是寒風獵獵,她起身的時候,並無一人。
她再不曾見到過他。
她也很少夢到過他,少時讀詩,既有猶恐相逢是夢中,又有唯夢閒人不夢君,少時不解其意,後來卻又一一了悟。
在她晦暗無色的夢境中,繁榮蕪雜,除了垂下來的天幕,除此以外,什麼都沒有。
宋懷慕經常會來找她,沈初姒看著和以往時候差別並不大,隻是情緒更淡了些。
宋懷慕很擔心她,隻是安慰的話,又總會覺得詞不達意。
她不知道怎麼開口安慰,隻會變著法子想要讓她開心一些。
盛京的街頭巷尾還是會提起這位天生將才的少年郎君,在繪聲繪色的口口相傳中,好像很多人忘了他曾經是那個惡劣又紈絝的少年,忘了他曾經肆意妄為,提起的,都是他如何一劍斬殺獨孤珣,如何臨危受命,轉危為安。
猶如親臨。
這個故事的最後,說書人說少年將軍折戟在西境,殞命於苦寒之中,因為天妒英才,天生將星,或許隻是應運來解中原這場水火之急。
現在夙願得償,完成使命,所以隕落在西境中。
沈初姒有的時候覺得,他們口中說談及的傳奇,那個勢如破竹的少年將軍,其實並不是她認識的謝容玨。
她時常想起的,都是那個惡劣又時常帶笑的少年郎,神色懶散,說著要帶她一起去漠北看雪,親口對她說,等他從西境回來。
說他手中執劍的意義,就是阿稚。
她一直都記得和雍十六年的春日,那個恍然闖進她的年少時的人。
從此她見過許多人,都似流水落花,不曾留跡,唯見他如青山。
林霽也會偶爾下了職,會前來仁明巷看她。
他會給雪球帶一些風乾的魚乾,然後一邊俯下身用手指碰著雪球的頭,一邊倏然抬眼問沈初姒。
若是一直都等不到,殿下還會一直等下去嗎。
沈初姒抬眼看了看屋簷上未化的積雪,沉默許久。
想到了之前她問及謝容玨的時候,他懶散靠在桌邊,然後垂著眼睛對自己說:「十年二十年,總會等到轉圜的時候。」
他說這話的時候,算不上是什麼一板一眼,可是語氣中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
隱衛在西境找了整整一月,卻還是一無所獲。
有的時候,沒有消息反而是最好的消息,至少,還能讓人有點念想。
她一直都是覺得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從不曾給自己前路未明的遐想,或許所有人都覺得他可能當真永遠都回不來了,但是她卻從來都沒這麼覺得。
既然是曾經答應她無論如何都要歸來,那她也相信他。
她將之前斥候給她的穗子洗淨,偶爾會在晚間的時候,碰著上麵的小珠。
然後會突然想起來前些時候在乾清殿內,斥候與她說起來的話。
「原來是公主的東西,在西境的時候,主帥對什麼都沒有什麼所謂,隻唯獨一直隨身帶著的香囊,之前軍中還有人偷偷在背後說這個香囊繡工實在拙劣,被他叫去多訓練了幾次,回來的時候累到不成人樣,這麼一遭之後,哪裡還有人敢在他麵前說起這個。」
斥候想,那個容貌盛極,看著不像武將的主帥,對什麼都沒有所謂,但也是當真將公主殿下放在心上。
……
十二月中旬的時候,白蘞從西境回來。
西境周圍的地方已經搜查殆盡,白蘞沒準備放棄,但是突然回京,隻為了將一樣東西交給沈初姒。
常老將軍時常傳信回盛京的時候,謝容玨其實也有在夜裡寫一些信,隻是並沒有寄出去。
白蘞此次回來,就是將這些未曾送出的信箋,交給沈初姒。
謝容玨的字跡張揚而又肆意,看著像極他本人,上麵沒有寫什麼具體的內容,隻說常有人誇贊他的香囊好看。
睜眼說瞎話,怪不得沒有寄出去。
要麼就是一些軍中的事情,講戰事順遂,講他無所不能。
他絲毫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說阿稚簡直就是盛京城眼光最好的姑娘,這麼多世家郎君,他必然是最好的那個選擇。
更多的則是,說著想念阿稚。
在常老將軍死在他身旁之後,謝容玨給她寫了最後一封信。
隻說,若是他也不能回來的話,不必等他。
之前他離開前夜時說的話,其實是在騙她。
若是可以,日後當平安順遂,一生無憂,若是有人日後能為她遮風擋雨的話……
不必念他。
原本若是他能回來的話,這些信,不會出現在沈初姒手中。
可是現在一直到了十二月,卻也還是沒有一絲蹤跡。
白蘞在西境整理舊物的時候發現了這些,思來想去,還是想交到沈初姒的手中。
在他張揚肆意,多少都有點薄情的歲月之中,隻有麵前的殿下,成為了公子唯一的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