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公子世無雙(6)(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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駿馬嘶鳴了一聲,宗闕下馬拴好,抽出匕首走到了那人麵前,目光從那被破布包裹的劍上劃過,蹲身下去看著他被捕獸夾夾住的腳。

這個時代鐵器雖然已經開始使用,但大多用於王宮和軍中,像這樣野外的捕獸夾多是用木頭製成,可尖端削的鋒銳,猝不及防刺入肉身,照樣會造成損傷。

宗闕托起他的腿打量著傷口,鮮血一滴一滴的滑落,那一身破布衣衫,滿臉胡茬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疼的呲牙咧嘴:「哎,你會不會啊?疼疼疼!」

「沒有傷到骨頭。」宗闕放下了他的腿,研究著捕獸夾的結構,取下其中固定的橫木,將其從腿上取了下來。

雖看著夾的緊,血液流出,但傷口不深,宗闕以水囊中的水沖洗著傷口,擦乾之後從懷裡取出了藥草粉末灑了上去。

「啊!!!!疼啊!!!」那人張開嘴吶喊著,聲音直接傳遍了整個叢林。

「安靜。」宗闕看著止住的血蹙眉道。

「真的疼!你用的這是……唔……」

那人的吼叫直接被宗闕塞進他口中的布堵住了。

「下雪的山林裡不要大喊大叫,容易引起雪崩。」宗闕將他的傷口纏住,紮好後分出了一些藥放在了他的懷裡道,「隻是皮外傷,藥一天換一次,很快就會好。」

宗闕起身,那人從口中抽出了布條乾噎了兩聲,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道:「哎,小兄弟,我看你是人中龍鳳啊,將來必能成大器!」

宗闕麵不改色的解開馬韁上了馬,那人撐住劍起身道:「我說真的,我能輔佐你!」

宗闕未夾馬腹,隻是坐在馬上居高臨下的看著他道:「說實話。」

那人撓了撓有些散亂的頭發道:「大雪封山,我又受了傷,你把我丟在這裡,不是餓死就是凍死,要麼就是被狼咬死,不如你好人做到底?」

「從這裡前走十裡就有城池。」宗闕拉緊馬韁,打馬欲行。

「餵餵餵!」那人連忙阻止道,「我能教你劍術,不比葉群差!」

宗闕勒馬停下看向了他,那人一看有門,舉著自己的劍道:「你的箭雖然射的不錯,但是跟人近搏不能隻靠匕首嘛,你救我一命,我肯定將劍術傳給你怎麼樣?」

宗闕看著他的下盤和雙手,打馬近前,伸手拉住讓那人上了馬背。

「多謝,多謝,小兄弟一看就是好人!」

「抓緊。」宗闕夾了下馬腹,馬匹疾馳,身後的人直接抱緊了他的月要,即便風從前往後吹,那種仿佛餿了一樣的味道也是縈繞不散。

「小兄弟月要身有力量啊,一看就是練劍的好麵子!」那人抱的死緊,嘿嘿笑道。

「不想被丟下去就安靜。」宗闕屏住呼吸道。

他打獵的地方不遠,不過是數裡的路程,騎馬不過轉瞬就到。

宗闕下馬敲門,那人坐在馬上打量著麵前的門戶道:「人來了人來了。」

裡屋的門被打開,傳來了在這冷風中聽著極雅清溫潤的聲音,似乎還帶著暖室裡的溫度:「哪位?」

「我。」宗闕回答。

馬背上的人眸中目光一閃,一聲驚嘆出聲:「這是位美人呀!」

開門的聲音從裡傳來,宗闕抬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那人嘿嘿一笑:「莫惱,莫惱,這不是說你有金屋藏嬌的好福氣。」

宗闕眸色微斂,門已從內打開,冷風吹過柔軟的墨發,開著門的人呼吸間白氣氤氳,他的視線本是落在宗闕身上,卻是轉眸落在了馬背上的人身上:「這位先生是?」

「他的腿被捕獸夾夾了,在這裡休養幾日。」宗闕牽馬進入。

公子樾看著馬背上直勾勾盯著他的人笑了一下,關上了大門。

馬被拴入馬廄之中,宗闕取著馬上的東西,坐在馬背上的人彎月要小聲道:「真是位美人,你這福氣真不錯,不過這福氣早享晚享都是一樣,乾嘛浪費時間呢。」

宗闕將狼身取下,抬眸看著馬背上的人平靜道:「我現在也能把你扔出去。」

那人臉色一變,嗬嗬笑了兩聲:「你看怎麼還急眼了呢,不說了不說了。」

「先生是傷到了何處?」公子樾關上門進了馬廄問道。

「腿。」那人看著近前的人,豎起大拇指道,「公子真乃人中龍鳳。」

公子樾從未遇到如此直白無拘的誇贊,步伐一止,看向了馬背上的人將要行禮時,宗闕開口道:「他對誰都這麼說。

「也沒有對誰……」那人撓著頭發道。

公子樾怔了一下,伸出手道:「我扶先生下來。」

「哎,別別別,我這一身髒臭別弄髒了你。」那人拒絕道。

宗闕將人捆起的兔子和山雞遞了過去道:「你把這些掛到廊下,我扶他進去。」

「好。」公子樾接過獵物出了馬廄。

「下來吧。」宗闕抬眸看向了馬背上的人道。

那人扶著他的手,蹭下了馬背擠眉弄眼道:「在下是不是極體貼?」

「嗯。」宗闕應道。

「相比於我……」那人的話將要出口,對上宗闕的視線咳了一聲閉嘴不言了。

宗闕扶著人進屋坐下,公子樾掛好了獵物,端著熱氣騰騰的水盆進來道:「可要現在洗漱吃飯?」

「要要要,我都餓了三天了。」那人幾乎要從凳子上跳起來。

「嗯。」宗闕洗過了手,將水盆放在了那人麵前,將桌子擺放了過來。

本就溫在鍋中的食物上桌,宗闕舉動雖不算斯文,卻絕對算不上粗魯,公子樾向來吃東西細嚼慢咽,而坐在旁邊的人卻是直接兩三口吞下一個饅頭,一筷子就能夾起小半盤菜,溫熱的粥三兩口稀裡呼嚕的下肚,碗放在一旁道:「再來一碗。」

「先生慢些吃。」公子樾見他舉動,都擔心他會噎住。

「自己舀。」宗闕攔住了公子樾的手,將粥盆推到了那人麵前道。

「你就不怕我連盆喝了?」那人嘶了一聲道。

「暗傷無數,短壽之相。」宗闕抬眸看著他道。

那人手指一頓,張開的口沒合上,他舔了舔嘴唇,似是無措的看了看旁邊,回過頭來驀然笑道:「短壽便短壽,活著的時候總要盡興。」

「能治。」宗闕說道。

所謂暗傷不過是治不到或者反復發作的地方,隻要一一去除,再調理元氣,活到暮年不是什麼難事。

「恩公在上,請受在下一拜。」那人直接從桌前挪開,直接就開始拜。

公子樾看著眼前一幕眉心微跳。

「手髒了沒水再洗手。」宗闕說道。

那人看了看手,起身坐好道:「在下失誤,失誤。」

他再吃飯時,卻是如同換了個人一樣,恨不得如同小雞啄米一樣拈著吃。

一飯畢,宗闕收拾著碗筷,公子樾則往灶中添著柴燒著水。

那人坐在裡間,雖是安靜了許多,卻是止不住發出嘖嘖的聲音。

枯木在火中發出劈啪的聲音,公子樾抬眸看著一旁的宗闕輕聲道:「那把劍乃是馬氏所淬。」

六國之中名劍不少,排名前三的劍皆出自馬氏之手,硬度非比尋常,可輕易斬斷尋常刀劍。

宗闕看向了他問道:「你覺得他劍術怎麼樣?」

那把劍被破布包裹,隻是露出了劍柄和一些劍身,宗闕隻能判斷重量和材質,而公子樾卻能說出來歷。

劍和匕首不同,雖然都是握住發力,但是重量和長度會影響發力的地方,繭的地方也會不同。

「他此處和此處的劍繭極厚。」公子樾拍掉了手上沾上的灰塵,拉過了他的手指著兩個地方輕聲說道,「說明練的都是殺招,用的是一擊斃命的劍術,六國之內臥虎藏龍,未必輸給葉群。」

「嗯。」宗闕看著兩人相牽的手,在對方察覺時匆匆收回去時道,「給他用新做的那個浴桶。」

公子樾輕怔,看著他驀然笑道:「好。」

1314明白,宿主的潔癖又發作了。

大雪紛飛的季節,水反而是最不短缺的,屋內熱氣裊裊,愉快的唱歌聲在宗闕剝離各種獸皮的時候傳了出來。

獸皮硝製,屋內的水換了幾次,通風換氣,那坐在原來床上的人才露出了原本的樣貌。

他的眉骨英挺,即使胡子拉碴,也能夠看出原本不差的樣貌。

「你們這床不錯。」那人單腳點著,手碰上了燒的火熱的炕。

「你睡這裡。」宗闕將之前攢下的獸皮放在了木床上道。

那人嘶了一聲,了悟的哦了一聲,坐在了自己的床上,來回打量著坐在書案邊看著竹簡的公子樾和正在鋪床的宗闕道:「明白。」

公子樾合上竹簡,心神微提,宗闕看向了那人說道:「旁邊還有屋子。」

「多謝收留。」那人連忙上床,將一應的獸皮全都攏在了身上,再不言語。

公子樾收好竹簡,走到床邊時燭火下的耳垂帶了些微紅,步履也有些遲疑。

「你不用在意他所說的。」宗闕看著他道。

身份差距太大的兩個人或許落難時能夠相互扶持,但一旦回到原本的位置,這天下都會阻礙兩個人再回到現在的位置。

人心難測,縱使仁君也是高高在上接受跪拜的,他除了讓任務對象活,自己也要過好自己的一生,這也是係統將代替原身活下去的任務放在第一位的原因。

公子樾對他有情,他知道。

但對雙方而言,所謂愛情並非生活的全部,有很多事情都比愛情更重要,所以有也可,沒有也可。

如今的情況,多思無益,一旦挑破,反而雙方都尷尬。

「先生快人快語,無妨。」公子樾上了床,拉上被子看向了床裡。

宗闕熄了燭火,同樣拉上被子睡覺。

……

「想要練劍,先要有劍。」柳不折裹著狼皮坐在廊下,拈著自己的胡須道,「我這把劍可是一等一……」

「這個能用嗎?」宗闕將取出的劍放在了他的麵前。

柳不折接過,拔出劍看著那能找出人臉的劍身道:「此劍你從何處得來?」

「自己打的。」宗闕問道,「能用嗎?」

柳不折將劍身送入鞘中,抱進懷裡道:「徒兒你既入門,師父那把劍就送給你做見麵禮了,這把劍做為拜師禮為師就笑納……錯了錯了錯了,別扔出去!為師隻是與你開個玩笑。」

宗闕從他的懷裡抽出了劍,柳不折整理著自己的衣襟唉聲嘆氣:「這馬氏妄稱天下第一鑄劍師啊,小公子,你可要跟他一起學。」

他的眼巴巴轉到了公子樾身上嘿嘿笑著問道。

「多謝先生。」公子樾已然有些習慣他的出其不意了。

有才之士,性情有如常人的,自也有古怪的。

「你這手上無劍,不如就拿為師這一把……」柳不折的話未說完,宗闕將另外一把劍遞給了公子樾。

柳不折眼睛瞪大,單腳站起道:「徒兒,要不我拜你為師……」

宗闕的劍揮了過去,被那用布纏住的青銅劍直接擋住,相碰之下,青銅劍未有損傷,宗闕手中的劍卻開始震顫,發出了一聲長鳴。

「這劍真是柔韌。」柳不折擋下了他的攻擊道,「不過能不能發揮出它的作用,就看你自己能領會到多少了。」

練劍一道,下盤要穩,宗闕屬於成年後才開始,第一天就被要求紮了兩個時辰的馬步,公子樾陪同。

當晚柳不折的麵前就被放上了一碗濃鬱發黑的藥汁,隻是聞到藥味,公子樾就已覺口中苦澀。

「徒兒,你不會故意給裡麵加了不該有的藥材吧?」柳不折看著藥汁笑著問道。

「嗯。」宗闕應了一聲,坐在燭火下擦著劍,「藥涼了會失了藥效。」

柳不折看著麵前的藥材,喉嚨處反復吞咽,看向了坐在一旁輕輕揉著腿的公子樾,視線剛剛對上,對方也別過了視線。

寧可得罪將軍,也不要得罪醫師。

柳不折深吸了一口氣,一口氣喝下那碗藥時整個人臉都扭曲了。

這簡直是聞所未聞的苦!

然後第二天宗闕的馬步時間延長了,柳不折失去了一天的味覺。

柳不折明麵上仿佛隨時能磕頭認錯,可他每次往裡麵加料的時候,自己身上準準的要出點兒事。

不是晚上腿抽筋了一晚,就是火急火燎的拉了三天肚子。

他的腿傷好的很快,心傷卻尤其的重。

大雪紛飛,劍光在冰雪之中閃爍,劃過之時能將剛落的冰雪劈成兩半。

公子樾坐在廊下擁著火爐觀看,不是他懈怠,而是即便他從幼時開始接觸劍術,其上所能成就的比宗闕要弱上太多,這樣的冰雪世界,一次摔傷,下雪天就不被容許亂走了。

而宗闕卻是不管嚴寒大雪,每一日都比前一日有所進益。

「腿傷怎麼樣了?」柳不折烤著火剝著栗子問道。

「再養兩日就好了。」公子樾拿過了一旁的竹簡道。

「這日子真是不錯。」柳不折吹著飄進來的雪,看著不管是步履還是動作都極穩的徒弟,很是感慨。

人的壽命有限,平生所學能有一兩樣精通就足以在這世間揚名,可偏偏讓他遇上了哪一樣都好像能夠學懂弄通的人。

醫術,建築,弓箭,學識……好像逮著哪一行,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會罷手。

可這世間哪一行又能稱最好呢,偏偏這人總能在他覺得可以的時候,還能前進。

這樣的努力並非是憑著一口氣,而是認認真真的學習和沉澱,甚至享受其中。

「先生很喜歡宗闕,為何總要跟他過不去?」公子樾笑著詢問道。

那些玩笑無傷大雅,但是總會反彈到他自己身上,宗闕這個人有恩必報,有債也必償。

「你不覺得他總是板著一張臉很無趣嗎?」柳不折嘶了一聲小聲道,「你就不想看看他變臉的樣子嗎?」

「樾無此愛好。」公子樾隻覺得他惡趣味。

「哎,那你想不想他為了你而情緒波動呢?」柳不折擺了擺手道,「一向平靜的人為了一個人情緒波動,那才是放在心上嘛。」

公子樾看著廳中練劍的人心中微動,這人表情甚少,不管遇到什麼事似乎都無法真正讓他為難,他不想看他情緒波動,卻想看看這個人動情時的模樣。

宗闕待他好,是因為他這個人本性好,就像對柳不折,一開始也隻是為了救人,若他心許一人,又該是如何的好?

「哎,想吧。」柳不折笑道,「要不要我教你。」

「先生,您還未成功過。」公子樾手指觸碰著杯中的水,看著庭中人道,「宗闕,先休息一下喝點兒水吧。」

劍光停下,宗闕走過來時身上有熱氣騰著,身上卻未有落雪,杯中溫水一飲而盡,他將劍放在一旁,捏上公子樾的腿檢查道:「藥還要再喝兩天。」

公子樾一怔,輕聲應道:「是。」

柳不折那邊還在懊惱,聞言嘖嘖道:「看看,你不學他也得讓你……」

他的話在對上宗闕看過來的視線時卡住了,因為未咽下的栗子,直接咳的上氣不接下氣:「樂極生悲,樂極生悲……」

沂國的冬雪覆蓋了許久,冬日漫長,堆積的木柴一捆一捆的燒,即使宗闕和柳不折一起去狩獵,原本在初冬掛滿屋簷的肉腸也是肉眼可見的變少,溫度再降,獵物罕見,即使拖出來的也是凍死的動物,幾人幾乎不再出行,即便出行,那些剝下的皮毛也會層層裹上身。

「來年我可再也不來沂國了。」柳不折即使坐在屋內也守在炭盆的旁邊道,「這冬天也太長了,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公子樾平時並不上炕,可如今也是縮在炕上不願意下去。

「快了。」宗闕看著外麵的風向說道。

在食物將要見底的時候,那一夜的廊下傳來了落水的聲音。

不過一兩日,原本封了山的積雪消融滲透到了地下,處處殘雪,可見濡濕泥濘的地麵。

「徒兒,我沒有什麼可教你的了。」柳不折在柳樹冒出新芽時穿上了原來洗淨的衣服,背上了自己那把被破布纏上的劍。

一個冬日,既是避難,也是養傷,如今通體舒暢,再不似以前苟延殘喘。

「先生此行要去何處?」公子樾詢問道。

「周遊天下。」柳不折捏著一截柳枝道,「各處都走走看看。」

「以先生之才,可行天下。」公子樾笑道。

柳不折看著他,驀然扌莫了扌莫月要封看向了宗闕道:「你給我拿的藥材我忘帶了,好徒兒,幫我取一下。」

宗闕應了一聲,走進了門內。

柳不折探著他的身影進去,看向了麵前的公子樾道:「師徒一場,臨行在即,我贈公子幾句。」

「先生請講。」公子樾行禮道。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柳不折看著他道,「這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非一人可延續永恆。」

「多謝先生賜教。」公子樾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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