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65(1 / 2)
司芸對於司牧的到來絲毫不覺得意外,如果司牧不過來,司芸才覺得奇怪。
殿外的那些禁軍從上午便守在那兒,名義上是保護,實際上是監控。
她堂堂大司的皇上,被長皇子給監控了。
嗬,說出去都好笑。
若不是母皇去世前執意將兵符留給司牧,現在她也不會落得個如此滑稽的場麵。
司芸心裡清楚,禁軍不撤,就是在等司牧過來「問罪」。
「這麼晚了,阿牧怎麼還沒去休息?」司芸將視線從門口收回,落在手中的書卷上。
司牧輕笑,「皇姐不是也沒睡嗎,是在等我?」
「茶喝多了睡不著,」司芸翻了一頁書,緩慢抬眸看向司牧,「再說,哪有姐姐等弟弟的道理。」
兩人是一父同胞的親姐弟,長相有六七分的相似,尤其是眼睛。隻是如今這兩雙眼型幾乎相同的鳳眼裡麵,加在一起都湊不出半分姐弟親情。
門裡門外的氣氛像是一根緊繃的弓弦,在寂靜無聲的黑夜中慢慢拉滿。
司牧忽地笑了,鳳眼彎起,軟聲道:「皇姐,我都來了,不請我進去喝杯茶嗎?」
司牧將身上的銀白色大氅解開,遞給隨行而來的胭脂,一身清爽利落的翠青色棉衣,抬腳要往殿內走。
赭石上前試圖阻攔,「殿下。」
司牧側眸看他,赭石心頭一沉,頭顱不受控製地低下,不敢跟他對視。
「赭石,退下。」司芸開口,語氣輕鬆,「我們姐弟二人喝茶說話,不用你伺候。」
赭石這才躬身往後退了兩步,「是。」
殿內點著炭盆,隻是熱氣不夠。
司牧進來後,往書案旁邊的炭盆裡加了幾塊炭,順勢坐在旁邊的矮凳上,修長骨感的兩隻手伸到盆上方取暖,「讓皇姐見笑了,我向來畏寒,如今還未寒冬,便已經手腳冰涼。」
炭盆裡,新炭蓋著舊炭,絲橙紅色的火光。
好在炭是好炭,沒有煙氣。
「倒是我這個當姐姐的疏忽了,」司芸將書放下,「你既然身子不好,晚上就應該早睡,茶能不喝便不喝,傷胃。」
她話雖這麼說,但手上卻是為司牧斟了杯茶,放在書案邊靠近司牧的位置。
司牧捧著茶盞,笑,「謝皇姐。」
兩人相處,倒是比在門口時融洽幾分。
「你看看,我們還是可以跟尋常姐弟一樣,不是嗎?」司芸坐回書案後麵,絲毫沒有跟司牧一起烤火的打算。
她身體好,不畏寒,所以殿內的炭盆很多時候就是個擺設,隻有冰天雪地的寒冬,她才需要在殿內四角點上炭盆。
司牧眼睫落下,安安靜靜捧著茶盞,視線凝集在麵前的這盆炭裡,看細火舔舐炭塊四角。
「阿牧,你為何非要乾政呢?你若是不乾政,我們姐弟關係該是多好。」
司芸看向書案前方的弟弟,他坐在矮凳上,身板單薄清瘦,看起來小小一個,讓人不忍心對著乖巧柔弱的他說半分重話。
可就是這麼個手無縛雞之力看起來純良無害的小公子,手裡握著掌控全大司的兵符。如今他那雙手,正在慢慢滲透朝堂,意圖將大司完全變成他的囊中之物。
司芸想,但凡他乖一點,聽話一點,兩人也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姐弟不是姐弟,反而更像是仇人。
「我若是當初不乾政,阿姐會如何待我呢?」司牧歪頭看司芸,漂亮的鳳眼微微彎起,笑著問,「會為我尋一門好的親事嗎?」
「那是自然,你若是沒這般任性妄為,」司芸道:「何至於嫁給譚家庶女。」
她說,「我定為你尋到這世上最好的女人,將你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司芸說這話的時候,不知道她自己信了幾分。
一分吧?或許隻有半分。
「騙子,」司牧眼睛依舊是笑的,緩慢收回目光,輕聲嘟囔,「你撒謊。」
「我要是不乾政,你便會把我困在皇宮中,」司牧想了想,「能理解,對付猛獸,哪怕沒了尖銳的牙齒,也不可能把他放出去。」
「最好的做法,自然是要折斷他的四肢,讓他永遠囚在你視線下的牢籠中,如此方能安心。」
他看著炭盆,看裡麵慢慢升起的火焰,「是嗎,皇姐,我說的對不對?」
司芸垂眸笑,手指搭在椅子扶手上,「阿牧,你怎麼能這麼想我?」
不是司牧這麼想,而是前世她便是這麼做的。
先用誠懇真誠的態度加上太君後的誘哄,讓他交出兵權。後又覺得他依舊是個威脅,便讓他慢慢虛弱,直至臥床不起。
司牧前世沒能等來他嫡親的姐姐為他挑選世上最好的女人,讓他紅火風光大嫁,隻等來滔天火焰,將他連同大司一並吞噬。
「因為你本來就是這種人,」司牧用細棍將炭翻了翻,讓火見著空氣往上躥,「我曾想相信你,覺得親姐弟,怎至於如此。」
可相信的代價實在是太大了。
跟自己身體日益病弱最後被大火淹沒相比,司牧更不能原諒大司亡在司芸手中。
司牧至今都覺得,亡國他有一份責任。他身為大司皇族,沒能守護住自家的江山,沒能庇佑住大司百姓,這是他的錯。
他對不起母皇,對不起天下,對不起他的子民。
司芸聞言緩慢點頭,「是啊,親姐弟,怎至於如此。若是親姐弟,你怎會拿兵圍我。若是親姐弟,你怎會在秋闈時做手腳。若是親姐弟,你怎麼會妄圖動搖國本奪我江山?」
司芸看著司牧,「阿牧,你野心太大了,母皇當初將兵權交付給你時,說的是守護好這片疆土,你看看你都在乾些什麼。」
「翰林院改革,我沒意見,新政推行時,我甚至沒讓吳思圓給你使絆子。可你過於得寸進尺,將手伸向了天下考生。」
「司牧,大司江山是大司女人拚死拚活打下來的,你一個男子,到底要做什麼?」
司芸不是個沒脾氣的人,從兵圍養心殿起,她就壓著火氣,到現在算是慢慢爆發出來,像是司牧麵前的那盆炭,火焰上竄,吞噬新炭。
「古往今來,就沒有比我更窩囊的皇上,母皇當初直接將皇位給你多好,何至於假惺惺的將位子傳給我之後又讓你參政涉政,要你用兵權製衡我。」
司芸站起來伸手指向外麵,「你看看殿外那些人,她們是禁軍嗎?不是,她們是腳,一個個踩在我這個皇上的臉上!」
「我,堂堂大司的皇上,被自己親弟弟拿兵捆在了養心殿。多滑稽,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司芸氣極反笑,雙手握緊椅子扶手慢慢坐回去,「何必這麼麻煩,你直接殺了我公然篡位多好,何至於一點點的挖我身下這把椅子,讓我如今日這般難堪。」
「皇姐竟是這麼想我的?」司牧像是總算明白了,緩慢點頭,「你也隻會這麼想我了。」
以司芸的心月匈跟眼界,的確隻能這麼想他。
「那你要我如何想你?」司芸譏諷一笑,「你至今沒動手,不過是想等個機會吧,等你有了孩子,等你生了女兒,再弄死我和桉桉,到時候整個
大司的江山,便是你司牧的了。」
「你不敢公然篡位,是因為你是個男子,你若當了皇上,天下女人都不服。」
司芸靠在椅背上,「男權皇上,嗬,母皇倒是真縱著你,竟讓你生出這等妄圖吞日般的野心。」
「我動翰林院,是能者上弱者退,為的是增強辦事效率。我動秋闈,為的是新稅,稅製不改,富的是富商窮的是朝廷跟百姓。」
司牧皺眉看向司芸,「我哪一條,為的是我自己?」
「隻因為我是男子身份,所以我做的每一件事,落在你們眼裡都帶有成分跟偏見。我動翰林,便是拉攏權臣。我動秋闈,便是把控新臣。」
司牧垂眸笑,「是啊,都怪我是個男子。可阿姐,我若是個女人,這皇位,會輪得到你嗎?」
司牧看向司芸,臉上笑意風一般淡去,黝黑的鳳眸靜靜地看著她,「我若是女人,你配坐在這裡跟我說話嗎?」
司芸有一條沒說錯,他若是當了皇上,天下女人不服。
「可我從未想過篡位當皇上,也沒興趣如你所說建立所謂的男子政權,她們服氣與否,更不該因我的性別而決定。」
「阿姐,你我同為大司皇族,你看到的跟做的,都隻是在維護司姓一族的女人地位,而我想要的是,是庇護我大司的子民。」
司牧坐在矮凳上,瘦瘦小小的一個,可在這光亮微弱的寢殿內,身後的影子被麵前火勢旺盛的炭盆無限拉長放大。
他聲音輕緩,吐字卻極為清晰:
「我身為大司皇族,受萬民供養,擔的自然是守護天下的責任。」
「所以我要我大司海晏河清萬象升平,我要我的家,不會被敵軍鐵騎踐踏。我要我大司的每一寸土地,都不被敵軍的火焰吞並。」
「我要我大司,堅不可摧。有朝一日,在麵對挑釁時,能順勢出兵擴大疆土。」
司牧手裡原本微熱的茶盞如今已經冰涼,他垂眸將茶澆在麵前的炭盆中。
「滋啦」一聲聲響,往上躥騰的火焰瞬間被茶水壓下去,「這便是你我的不同之處。」
司芸像是聽到什麼笑話一樣,「你?就你?就你一個男子?哈哈哈哈哈哈。」
她抬手擦了擦眼尾笑出來的眼淚,「司牧,你未免把自己的野心說得過於冠冕堂皇了些。」
「從大司建立以來,為大司征戰的是大司女人,守護這片疆土的也是我大司女人,你們男子有統一的宿命,那便是嫁人生女。」
「他們不配走到女人前麵,你也是。」
司牧微微擰眉。
他說的是家國責任,司芸執著的地方卻永遠是女男性別。
司芸看著那盤被水澆滅後冒著煙氣的炭盆,聲音淡漠,「但凡母皇沒將兵符交給你,沒有你在旁參政涉政,我何至於將目光放在你身上。」
「兵權給你,你又能如何?」司牧緩慢站起來,彎月要撣了撣自己褶皺的衣擺,「我曾給過你,你珍惜了嗎?」
到今天,司牧才明白司芸治國失敗的原因。
她眼前所能見到的東西過於狹隘,沒有足夠的心月匈,擔不起這天下的責任。
若是大司國泰民安國庫富裕,她可能是個守國的中庸皇上。可一旦大司陷入風雨中,她便是個失敗的掌舵者。
所以前世在她察覺到大司邊疆不穩之後,首先選擇的不是捍衛疆土,而是將最有可能對她產生威脅的弟弟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