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好想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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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紫將一碗冰鎮蓮子羹送到公主案前,她隻略略瞧了一眼紙上鋪陳的山水墨色,也不敢說些什麼,躬著身退出殿外。

「這都連著好幾日了,公主不說話,也不肯見大真人遣來的道士,」殿外的宮娥壓低聲音與身邊人道,「你們說,我們會不會……」

她眉眼哀愁,後半句話在鶴紫走出來後便淹沒於喉嚨。

「鶴紫姐姐。"

幾名宮娥齊聲喚她,每人臉上都或多或少地帶了幾分擔憂。

自蘊宜大公主在摘星台大殿撞柱而亡後,有關證心樓的風言風語便在禁宮中隱秘地流傳起來,她們也聽說過自明月公主進宮後便一直貼身服侍她的那三名宮娥,聽說,她們都是代公主受罰而死。

「主子的事豈是你們妄議的?」

鶴紫心中也亂,她低聲斥了她們一句,又側過臉去看背對著殿門坐在書案前認真作畫的公主,青蓮色綾羅衫裙堆疊在藤席上,擋住她身下的蒲團,裙袂的邊緣隱約透出繡鞋上圓潤泛光的珍珠。

她安安靜靜的,微垂著頭,盯著案上的畫卷在看,烏黑發髻間的步搖輕輕搖晃,影子投在她的側臉。

也不知她有沒有聽見殿外的聲音。

鶴紫知道公主雖什麼也不說,但這幾日,她已感覺得到公主與她之間是徹底地生分了。

強壓下心底又是酸澀又是失落的情緒,鶴紫正要喚人去給公主備些水果,卻見常伴禦前的宦官德寶領著一行人來了。

「德寶公公。」

鶴紫連忙俯身。

德寶點了點頭,走上階,隻立在門外瞧見裡頭的公主在案前握筆,他便躬著身,小心翼翼地道:「公主,聖上口諭,請公主去含章殿。"

商絨握在手中的毛筆一頓。

德寶在殿外等了好一會兒,始終沒聽見公主有動靜,他便試探著再喚一聲:「公主?」

「知道了。」

商絨擱了筆,輕聲應。

縱然早知自己如此懈怠,皇伯父必會不滿,但一想到要去含章殿見他,商絨心中還是有壓不住的不安。

出了純靈宮,穿過長長的宮巷,商絨袖間交握的雙手已滿是汗意,她靜默地跟著宦官德寶走在朱紅宮廊上,底下泠泠的水聲是這般酷熱的午後唯一清涼的聲響。

鶴紫等人垂首跟在商絨身後,目不斜視。

轉角的宮廊底下的景觀石被渠中水沖刷得很濕潤,草木嫩綠,艷麗的花叢中也不知是什麼在叫個不停,幾名宮人正拿著網兜在底下清理那些擾人清淨的蟲子。

商絨隨意瞧了一眼,然而目光上移,她卻驀地看見對麵廊上立著的一個人。

那老者須發皆白,笑眯眯的,正饒有興致地在瞧底下那些宮人手忙腳亂的樣子。

「公主?」

德寶回頭,見她立在那兒不動了,又隨著她的目光看去,看清對麵那老者,德寶便回過頭來對她笑道:「岑老先生今日早早地便入宮來了,陛下還與他下了幾局棋,還要留他在宮中用晚膳。」

他躬著身走近商絨,低聲道:「奴才聽聞,陛下有意讓岑老先生來做您的老師。」

老師?

商絨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她再將視線挪回對麵去,那老者已朝她看了過來,兩方視線一觸,他朝她露出來一個慈和的笑容。

「德寶公公,你們在這裡等我片刻。」

商絨說著,便提起裙擺朝對麵跑去。

日光大片地越過欄杆鋪陳於宮廊之上,老者衣袍嚴整,發髻也梳得一絲不苟,他始終溫和地注視著那個朝他跑來的小姑娘,直至她在他的麵前站定,他才笑著開口:「當日蜀青一別,未料我與公主竟還有再見之日。」

「晴山先生。」

商絨喘著氣,仍覺不可思議,「您……怎麼會來?」

「我該來。」

岑照的笑意收斂幾分,神情頗添幾分復雜,「那時不知公主身份,是我未能將公主贈予的那幅畫藏好,才陰差陽錯造成如今這般局麵。」

商絨此時方才恍悟,原來淩霄衛之所以能那麼準確地找到她,是因為她留給晴山先生的那幅圖。

「與先生何乾?」

她搖頭,不過都是她親手做下的因果。

「聽說,皇伯父要先生做我的老師?」

她思及方才德寶所說的話,又問。

「是我請的旨,陛下的確應允了。」

岑照眉眼含笑。

商絨先是一怔,隨即又道:「先生何必?這裡,您是待不自在的。」

「昔年榮王府中我與公主隻有匆匆一麵,此後辭官歸鄉數年不入玉京,」岑照徐徐一嘆,「我也以為,此生應該是再不會回來了。」

那時商絨還在證心樓中,一日卻得淳聖帝口諭,準許她回榮王府探望。

她去時,正逢岑照與榮王在書房內爭吵,更親眼得見榮王服下寒食散後的癲狂之狀。

後來她才明白,

淳聖帝是故意的。

恩準她回榮王府探望並不是因為他的仁慈,而是要她親眼看見自己心心念念的父王到底有多瘋魔不堪。

「但人生在世,哪有絕對,我如今回來也是自己情願的。」

岑照的聲音喚回商絨的神思。

她復而抬眼,掩不住詫異之色。

「我拖著這把老骨頭來玉京原本隻是想再見公主一麵,隻當是為了那幅圖,」廊下還有宮人在,岑照壓低了聲音,「但有人與我說,公主心中有憾。」

「我原以為我與公主沒有師徒的緣分,卻不想,這竟是公主心中的憾事。」

岑照心中百味雜陳,當年他若不辭官,那麼教導這位公主的便不會是淩霜大真人,而是他。

「我一心逃離玉京,卻不知公主竟那般期盼我來做你的老師。」

他的眼眶有些熱,說著便俯身拱手:「是我對不住公主。」

「晴山先生別這麼說。」

商絨忙扶住他的手臂,搖頭:「您隻是做了您自己的選擇,我最初期盼您來做我的老師,是因您是唯一一個不與我父王劃清界限的人,我好奇我的父王,也好奇您。」

「後來讀您的詩文,我更心生感佩,在蜀青能得見您一麵,我已覺得很好很好了。」

「那麼如今我要做公主的老師,公主可是不願?」

岑照故意問。

「晴山先生,我不是這個意思……」

商絨忙說。

岑照笑眯眯的,瞥見那邊的宦官德寶麵露焦急地在瞧著他們這邊,他便道:「若非那小公子點撥,我隻怕便要錯過公主這麼好的學生了。」

商絨驚愕地望他。

「是他叫人送了信到蜀青給我,盼我能圓公主所願。」

岑照的聲音極輕,隻有她一人能聽清。

商絨的眼睫顫動一下。

這份遺憾,她深藏在心底,也唯有在蜀青岑府的那個夜晚她曾向那少年袒露了一絲的心跡,可他那麼聰明的人,便從這蛛絲馬跡中洞悉她心中所想。

「公主,聖上還在等您。」

德寶再等不及了,匆匆過來提醒了一句。

「公主請先去吧。」

岑照溫聲道。

商絨匆匆與岑照告別,被鶴紫等人簇擁著往含章殿的方向去,走出了宮廊,日光無遮無掩地照在身上,那光線令人不敢逼視,商絨半垂著眼簾,滿腦子都是那個黑衣少年。

好想他。

她的鼻尖有點酸,但心中對於要見皇伯父的忐忑與恐懼卻淡去了幾分,她暗自蜷緊了手掌,無端生出幾分勇氣來。

含章殿中,淳聖帝才見了賀氏父子,見德寶領著商絨走進來,他原本因賀仲亭的奏報而陰沉的臉下意識地柔和了些。

「拜見皇伯父。」

商絨跪下去。

若是以往,淳聖帝必會在她還沒屈膝時便會說一聲免了,但今日卻是一言不發地由著她跪下。

「明月,九月十九便是你的生辰,可朕怎麼聽說你如今是一紙祝文也不肯抄?」

帝王高坐龍椅之上,再平淡的語氣也透著些難言的威懾。

「是。」

商絨垂著頭,不敢看他。

淳聖帝不防她竟隻有這麼一個「是」字,他著實愣了一下,隨即問:「為何?」

商絨強壓著心中的懼意:「不想。」

這一剎,殿內一瞬寂靜,德寶變了臉色,忙偷偷去望龍椅上的聖上,殿中其他的宮人也戰戰兢兢的,生怕帝王發怒。

便連賀仲亭也頗為詫異似的,看向那跪在地上脊背直挺的小公主。

「不想?」

淳聖帝著實吃了一驚,他慢慢地揉撚著這兩字,想起來自己已許多年不曾從她的口中聽見這兩字。

自她從證心樓出來後,他便再沒聽過了。

「陛下息怒……」

德寶一見聖上擰眉便忙與一眾宮人跪下。

賀仲亭也以為淳聖帝必要發怒,他微微垂首,但殿中靜謐半晌,也未聽得淳聖帝再說一句話,他再抬眼,見淳聖帝起身走了下來。

商絨看見地上接近的影子,她看見明黃的衣袂已在她的麵前,她無法抑製地想起他麵目赤紅,發狂殺人的模樣,身體細微地顫抖。

忽然間,

他蹲下身來:「為何不想?」

聲音裡聽不出息怒。

「我既是受大真人教導,為何不能讓大真人代我抄經火祭?」

她勉強穩住聲線。

又是寂靜。

寒意順著商絨的脊骨慢慢爬上來,她抿緊嘴唇,卻聽淳聖帝冷不丁地道:「你年年生辰都要為大燕祈福,也沒有個純粹過生辰的時候。」

淳聖帝這一句話說出來,一旁的賀仲亭神情有了些細微的變化。

德寶等人更是扌莫不著頭腦。

商絨抬起眼,對上麵前淳聖帝的臉,他竟沒有半點生氣,不知為何竟還有幾分隱約的笑意。

「這回是你十六歲的生辰,便由著你,讓淩霜替你抄祝文火祭。」

淳聖帝想伸手扌莫她的頭,但見她惶惶不安的神情,他懸在半空的手,終於還是收了回去。

商絨後背汗濕,有些愣神。

「起來吧。」

淳聖帝站起身,對她說道。

誰也不知他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白玉紫昌觀來的那批道經可都入了淩雲閣?」淳聖帝見商絨被宮娥扶著站起身,才想起一旁的賀仲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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