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1 / 2)
內務庫裡,所有人驚訝地看著眼前一幕。
矮小的孩子扯住凶悍的家仆,認真地要求他道歉——隻因為他欺辱了瘋二郎,這種眾人都習以為常的小事。
像丁巳這樣的刁奴,再行事囂張,也不敢真的承認自己以下犯上,這對奴仆來說可是重罪。
丁巳訕笑:「表姑娘年紀小,怕是看錯了吧。」
周瑭定定注視著他,不說話。
被孩子烏黑的杏眼盯著,丁巳心下一虛,問圍觀眾人道:「剛才有誰看見我對二公子不敬了?」
沒有人敢出聲。
正因為無人出聲,周瑭弱小的聲音才能格外清晰。
「你是二舅母院裡的人,對嗎?」周瑭道,「我聽說,二舅母寬以待人,從來不苛待下人,也從來不會苛待非己所出的庶子。」
他看向一旁的大婢女:「蓮心姐姐,大伯伯這樣沒禮貌,隻會敗壞二舅母名聲。」
丁巳心下一慌,求助地看向蓮心。
蓮心是二夫人的身邊人,應當知道他們是奉命而為啊!
「表姑娘說的是。」蓮心卻道。
事已至此,如若不罰,真當就要敗壞二夫人的名聲了。
「刁奴該罰!」
丁巳被直接拖了下去,拖他的人,正是剛才那幾個商量好了要一起激怒薛成璧的家仆。
鞭笞聲中,丁巳慘叫著,向薛成璧連聲道歉。
為了表示二夫人的寬厚慈愛,蓮心又吩咐幾個小廝,幫薛成璧撿回木炭。
薛成璧站在一邊,冷眼旁觀。
不管他發狂也罷,沉默也罷;身邊熱鬧也罷,冷清也罷——他身上永遠縈繞著拒人於千裡之外的孤獨感。
好像不會有人能得到他的關注。
周瑭有一點點失落。
為什麼?
在弄玉小築裡,主角還常常和他說話的,怎麼出來之後,反而一個眼神都不肯給他了?
周瑭不知道的是,待他轉身離開,薛成璧才抬起頭。
望著他離開的方向,久久凝視。
*
「瑭兒,你方才為什麼要幫二公子出頭?」
回雲蒸院的小路上,鄭嬤嬤神色憂心忡忡地問他。
周瑭鼓起包子臉:「那些人欺負二表兄,我不高興。」
鄭嬤嬤急道:「但你這樣和他親近,是會吃苦的啊。」
周瑭仰起臉,疑惑地看她。
鄭嬤嬤嘆了口氣,絮叨起往事。
「二公子本來就是二爺的庶長子,在他患瘋病以前,鄒姨娘本來也是很受二爺寵愛的,幾乎是寵妾滅妻的程度。」
「但那瘋病一旦顯露,鄒姨娘的清平院就冷清了下來,鄒姨娘也纏綿病榻沒好過。」
「瑭兒當真以為,那清平院裡一直都沒有下人嗎?從前當然是有的。奴婢也有感情,也會心疼他們的小主子啊,但是時間久了,走的走,死的死。」
「懸梁的、落湖的、投井的……這就是留在清平院裡,親近那對母子的下場。」
周瑭脊背的寒毛根根豎起。
他很輕聲道:「二夫人憎恨她們母子,所以鄒姨娘一失寵,她就故意孤立她們……是不是?」
鄭嬤嬤扌莫了扌莫孩子冰涼的臉蛋:「你能想明白這些,就該知道嬤嬤為何不許你親近他。」
周瑭的心髒皺緊。
如果自己成為了阮氏的攻擊目標,現在這份岌岌可危的溫飽就會消失,或許性命也會丟掉。
而且不隻是自己,還有鄭嬤嬤。
這個待他如親子,為了找他能跑遍全府、為了救他能在二房門外站一整夜的奶嬤嬤,也可能遭遇不測。
寄人籬下的幼弱孩子,在羽翼豐滿之前,連想對誰好都無法自己做主。
一股迫切想要成長的欲望,在周瑭心中生根發芽。
「嬤嬤,我想明白了。」
鄭嬤嬤欣慰道:「想明白,以後就不理會他了?」
周瑭搖搖頭。
「這又是何苦?」鄭嬤嬤嘆息。
「嬤嬤,她需要藥,她自尊心那麼強,明知道會被刁難,但她還是去了,說明那些藥對她來說真的非常重要。」周瑭目光懇求,「我隻是把藥帶給她。悄悄的,絕對不讓任何人發現。」
他抿唇,小聲道:「不見麵也可以的。」
鄭嬤嬤仍是擔心他的安危,不肯點頭。
「嬤嬤。」周瑭揪住她的衣擺,撒嬌似的搖一搖。
這樣的情態,任誰看了都會心軟。
鄭嬤嬤隻得應下。
他們先把份例送回雲蒸院,周瑭向鄭嬤嬤演示了自己的輕功,駭得她好一陣沒回過神。
周瑭又順勢坦白了自己之前翻牆送藥的事,鄭嬤嬤一陣後怕,但看到全須全尾、且對二表兄滿口誇贊的小主子,她心裡對那位瘋二郎的看法,產生了一絲動搖。
難道真如瑭兒所說,那位二公子是個對孩子很和善的人?
他們不清楚薛成璧的那份藥單上寫了什麼,於是帶了他之前發熱症時吃的藥草。鄭嬤嬤尋了個落東西的由頭,牽著周瑭折返內務庫,看能不能恰巧碰上二公子。
薛成璧還在內務庫。
清平院隻有他一個人,來回搬份例要多走幾趟。
鞭笞丁巳濺出的鮮血還殘留在青石板上,奴婢們竊聲討論著剛剛發生的事,傳著薛成璧的小話。
「表姑娘純善,又是同病相憐,才好心替他說話。但二公子對表姑娘還是冷著個臉,沒有半點感激之心。」
「他對清平院的舊仆也是如此,前幾年所有想接近他的人,都被他惡語相向趕走了。」
「活該沒人願意幫他……」
現在周瑭再聽到這些話,心裡已經沒有被主角冷落的難受了。
他好心疼啊。
在薛成璧去偏僻庫房取陳舊次品的時候,周瑭拉著鄭嬤嬤跟了上去。
他沒有進入庫房,而是站在庫房外的窗牖下,拿出昨晚縫好的小荷包,假裝和鄭嬤嬤敘話。
屋內,薛成璧正走到窗邊的時候,忽然聽到了周瑭故意揚起的聲音:
「這荷包上的蘭花可真好看,是誰描的繡樣呀,簡直是仙女下凡!」
薛成璧:「……」
屋子裡麵沒有動靜,周瑭又拿出了給《奸臣》寫五萬字書評的氣勢,把荷包上的蘭花從裡到外誇得天花亂墜,連口氣都不帶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