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2 / 2)
好痛。
金沙似瀑布傾天而落,連無妄城內,從未停過的風雪都消失了。
城內生靈都感知到那個雪白聖潔的小雪獺。
下一瞬,雪海盡融。
三千花開,芬芳入鼻。
遠遠的,一道強大的劍意刺破黑霧,沖開結界,染亮天際。
是晏塵瀾吧。
他,離開了。
霜霜微眯著眼,聞不見四周的花香與血腥。
勉力看向清透碧藍的天空,聽到百花悲鳴的泣歌,城內枉死冤魂的低語。
小雪獺真心地笑了。
真好啊,外麵。
大家都自由了吧。
斷氣前的最後一瞥,她竟看到了晏塵瀾的身影。
他依舊白衣不染,穿過花叢向她奔來,神色卻是從未見過的驚慌,口中竟還喊著她的名字。
「霜霜,霜霜。」
他說著什麼,然她五感盡失。
世界歸於虛無。
殘念自嘲地想,果然是幻象。
自始至終,晏塵瀾從未喚過她的本名。
從未。
濕潤打濕了染血的絨毛,暈開一灘粉色。
她哭著,也笑著。
緩緩闔上了雙眼。
最終,汙穢除盡,金色的功德從四麵八方湧入碎裂在無妄城內每一寸角落的神魂。
拚合重凝。
她記起了她原本的身份。
青鸞儲君。
原來晏塵瀾同她,不過是命中注定的一場劫難。
她心如止水,臨回本體前,割離出屬於霜霜那抹至誠至愛的殘魂,留在了無妄城。
世上不會有人知道,受人景仰的青鸞女君,曾經那麼卑微卻又真心地愛過一個人。
而那個人,是時時想至她於死地的仙盟中,最鋒利無情的一把劍。
那時,她也不曾想過,回歸本體後,魂魄的四分五裂會讓她直接陷入沉睡。
兩百餘年過去,再醒來時,老君主與師兄,還有那些她曾熟稔的友人,皆已離世失蹤。
這偌大的青鸞神宮,隻剩她一個人了。
所以,當她聽到花逸舟說晏塵瀾為亡妻尋木魅根百年,又四處求重生之術時,反應才會那麼大。
若讓旁人知曉,這事搭進青鸞臉麵不說,又會涉及青鸞五百年前的辛秘。
更何況,這些年,仙盟一直找她麻煩,堅持聯姻,局勢隻會更加復雜。
至於晏塵瀾。
他修無情道不假,會承認霜霜是他道侶,足夠讓她震驚。
要知道,修士與妖之間不為仙盟所容,也難怪仙盟會強製封鎖這些事。
但她能猜到晏塵瀾為何執意如此。
道修最重因果,當年的事,晏塵瀾算是受了她解圍之因,卻未付果。
大抵是怕自己沖擊天道時受此拖累,才想盡早還清。
但霜霜死了,不論用什麼法子,她都不會回來。
當年不計後果地割裂魂魄,她便決心同晏塵瀾劃清界限,絲毫不想同他再有瓜葛。
如今她非但容貌聲音與霜霜不同,就連魂魄與種族都不一樣,所以,晏塵瀾絕不可能認出她,來繼續這份因果。
而晏塵瀾也沒理由,也沒機會同她相見。
想到此,葉韶音長舒口氣,隻當聽了個笑話,迅速整理好思緒。
眼下來了這麼多仙門子弟,她要如何順利脫身,還是個不小的挑戰。
葉韶音繼續調息了一個小周天,忽然感知四周陣陣慌亂。她並未睜眼,從談話聲中分辨出銅鈴顫響。
銅鈴聲是由異動儀傳出的。
此物是上古神器,葉韶音曾在書中見過。
八卦銅盤為底,每一卦上立著一根銅柱外加一隻銅鈴。若是無風自鳴,便是感知到邪祟、魔物、大妖的存在。
她唇角微揚,氣定神閒地聽那群人大驚小叫著。
「好濃的妖氣?!」
「早就說異動儀所指為是上古大妖,速速布陣準備圍剿!」
「要知道,這等妖物與天同壽,連它身上的一滴汗水,都是難得的法寶。」
「這隻大妖八成是怕了我們人多,躲在山洞裡不敢出,先挖開找到它再說!」
……
一陣陣開山破土的巨響回盪在溝壑之間,沙礫掃過她灰撲撲的小臉,刺得有些痛。
她快樂腦補出一群修士撅著屁股努力挖地刨坑的蠢笨場景。若不是晏無蓁上來就劈山,情況也不至於這麼無序。
葉韶音依舊打坐調息,絲毫未被四周紛亂所影響。漸漸的,耳邊隻餘塞外風聲。
一直耐心等待的最佳抽身時機要到了。
哦不對,還有晏無蓁這個最大的變數。
方才的小把戲不足以讓他完全放下警惕。
葉韶音快速一瞥。
目及之處皆是碎砂亂石,仙門子弟七扭八歪的躺在地上,空中浮現起不同的虛影。偶有一兩人還在掙紮起身。
他不在?
正想著,手腕忽然一緊,一道清冷如冰的靈力從身側竄出,瞬間將她牢牢鉗製。
誰?!
睜大眼睛,側頭間,竟對上晏無蓁那張麵無表情的俊臉。
晏無蓁此刻完全隱掉氣息,他緩步繞到她身,雪白的衣擺隨風盪至她眼前,帶著不易嗅到的清冽檀香。
他的一塵不染與廢墟的荒敗格格不入。
兩人手腕上,各自束著捆仙繩的兩頭,繩索隨著他的動作順至身前,一並牽動葉韶音緊張的神思。
她低眼掃去,手上這根,還是之前捆小劍修時的那條。
「前、前輩?」她運行心法療傷,本就蒙出一層細汗,忽然又被束身,麵上慌張不曾作假。
他不答,那雙寂靜無情的眼一錯不錯地盯著她。葉韶音坦盪對上,疑惑問:「周圍發生了何事?」
「他們中了木魅毒。」
晏無蓁意外應了她的話,視線掃過姑娘頭頂浮出的模糊幻象,眸色漸沉。
「包括你。」
「木……魅毒?」她訝然,不易察覺地看向晏無蓁頭頂,卻什麼都沒有。
「不必再裝。」
他居高臨下地盯著她,眉眼若冰凍三尺,讓人盯著,不由得毛骨悚然。
他薄唇微動:「這原本就是你的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