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村(1 / 2)
景德二年,春。
北方的春天總是來得遲,汴京城的杏樹早已頂出小小花苞,河北路的垂柳將將發出嫩芽。山巒間仿佛籠上一抹輕薄的綠紗,從幽穀漫到村口。
南山村在保塞縣最北邊,一麵靠山,兩麵環水,隻有一條蜿蜒的小路通往其他村子。
這個三角形的小村落在保塞縣的版圖上仿佛多出來的一塊,就連專做騾馬載客營生的都不願往南山村走,林悠然多加了錢才雇得一匹矮瘦的騾子,一路顛簸著到了南山村口。
林悠然跳下騾車,從貼身的小包裡扌莫出一串銅錢,遞給趕車的老漢。
老漢搖頭嘆息:「怪好一個小娘子,可惜了生在這麼個窮酸村!」
林悠然好脾氣地笑笑,腳步輕快地踏上進村的小土路。
她家住在村南,孤零零三間土坯房,屋後有棵又高又粗的泡桐樹,再往後是一條清淺的小溪。
每當泡桐花開的季節,村裡的孩子們就會爬到泡桐樹上,揪下一串串紫色的桐花丟到溪水裡,巴掌大的小魚從水裡冒出來,甩著肥嘟嘟的身子,啄著桐花上的蜜水喝。
當天晚飯,家家戶戶的餐桌上定會有一盤蒸魚。
這些,都是原身的記憶。
原身十四歲前一直生活在南山村,十四歲那年阿爹從軍,不出一年就戰死了,懷著身孕的阿娘聽聞噩耗險些一屍兩命,再後來村裡鬧飢荒,原身被繼祖母賣給了縣裡一個姓李的富戶。
幸運的是,李富戶家有位和她同齡的小娘子,當家的瞧著原身模樣周正,讓她做了李小娘子的貼身丫鬟,跟著小娘子一起讀書習字。
後來,原身隨李小娘子遠嫁雄州。雄州地處宋遼邊境,戰事不斷。
三個月前,臨近春節,原身陪同李小娘子出城上香,不料遭遇流竄的遼國細作,主仆二人驚慌失措,雙雙跌入河中。幸好宋軍及時趕到,殺光遼人。
隻是,跌進河裡的那一刻,不會遊泳的原身已經淹「死」了,靈魂換成了現在的林悠然。
林悠然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憑借過人的才智和獨到的眼光,一路單槍匹馬,白手起家,成了當地著名的企業家,妥妥的「女霸總」。
那天,她開車回家,經過學校路段,看到斜後方的一輛寶馬車發瘋似的開過來,眼瞅著就要撞上排著隊過馬路的小學生。
林悠然身體先於理智做出反應——她猛打方向盤,橫在寶馬車前,成功攔下發瘋的司機,而她自己連人帶車被撞飛。
醒來之後就穿越了。
現在是大宋景德二年,宋遼簽訂澶淵之盟,開榷場,通商貿,百年和平正式開啟,真宗、仁宗的清明統治拉開序幕。
這是一個極好的時代,有誌向的人可以一展抱負,升鬥小民也能靠勤勞的雙手安居樂業。因此,林悠然果斷選擇脫離奴籍,回到南山村。
砍號重來,也沒什麼可怕的。
土路蜿蜒,少有人行,路邊鋪著碎石,石縫間冒出細嫩的草莖,處處透著新生的喜悅。
高大的泡桐樹就在眼前了,這個時節枝杈間將將露出細嫩的小芽兒,遠遠看去毛絨絨一片。
樹下有三間土坯房,比記憶中還要破小些,屋前有方小院子,用竹籬笆圍著,院中開著兩壟菜畦,光禿禿的什麼都沒種。
院子裡站著一個瘦瘦小小的女娃娃,約莫六七歲的模樣,正踮著腳往小路上望,由於臉頰太過消瘦,更顯得那雙烏溜溜的眼睛大得出奇。
看到林悠然,小女娃像是瞧見什麼可怕的東西般,急吼吼地往屋裡跑。緊接著,一位麵容清瘦的婦人跌跌撞撞地出來,還沒說話,先濕了眼眶。
林悠然看著婦人熟悉的眉眼,受原身的影響,心頭難免生出酸澀之感。
這是原身的娘親,許氏。
當初原身離家時許氏年紀不過三十,是十裡八村公認的美人。如今僅僅過去六年,許氏就仿佛老了十幾歲,可見這些年日子過得並不輕鬆。
「吖吖?」許氏望著林悠然,不確定地叫出她的小名。
長女離家六年,此刻站在她麵前,穿著富貴人家才有的綾羅衣衫,通身的氣度如那些大家娘子一般,她都不敢認了。
林悠然上前兩步,恭敬見禮:「是我,阿娘,吖吖回來了。」
這聲「阿娘」她在路上默默地練了許多遍,此時叫出來依然有幾分不習慣。
「不是說明日才到麼?你看我,連口熱飯都沒做上……」許氏滿心自責,伸出手想把林悠然往屋裡拉,將將碰到她的衣袖又頓住。
林悠然看出她的局促,主動攙住她的胳膊,柔聲解釋:「原是想走回來,又怕路上不安全,乾脆咬牙多掏了幾個錢雇了輛騾車,便提前到了。」
許氏連連點頭,說:「合該如此。」
說話的功夫就進了屋。
「吖吖,你好生歇歇,我這就去做飯。昨日托你三叔去集上買了肉,一早就醃上了。」許氏生活清貧,平日裡斷然舍不得吃肉,這次是為了林悠然才咬咬牙稱了兩斤。
林悠然拉住她,道:「不忙,我帶了些點心,咱們娘仨先湊合一頓吧!」
北宋真宗初年,占城稻尚未推廣,從皇宮到民間皆是一日兩餐,中午鮮有開灶的,林悠然初來乍到,不想搞這個特殊。
她解開包袱,從裡麵拿出一個細藤編的箱籠,一尺見方。蓋子揭開,還未看清箱中之物,便先聞到了勾人的甜香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