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餞行(一更)(1 / 2)
暮色四合,小小的鄉村一片寧靜,隻有窗外濤濤的水聲。
林悠然將房屋四角的風燈悉數點亮,灰暗的灶間頓時一片暖黃。紅泥小火爐上煮著山泉水,爐邊放著研磨好的茶粉。
趙惟謹和魚不考相對而坐,一矜貴一灑脫,映著身後的雕花格扇窗,宛如一幅清雅的水墨畫。
「魚軍師不是北地人吧?」林悠然在灶邊熬著糖水,隨意搭話。香甜的氣味飄散開來,引得兩個男人情不自禁放鬆許多。
魚不考慵懶地倚著矮桌,笑眯眯道:「我是江南人,進京趕考結識了郡公。」
趙惟謹將茶粉沖入厚胎黑釉碗,勾唇道:「確定是進京趕考嗎?」
魚不考一噎,赧顏道:「雖說沒考上,也能叫趕考。」
趙惟謹姿勢嫻熟地點著茶,慢悠悠道:「江南神童,年僅十四參加科考,不過一次沒中便怒而投筆從戎,險些被遼軍踏於馬下,我就是這麼認識的你。」
魚不考惱羞成怒,劈手奪走他剛剛點好的山水茶,回擊道:「不就是林小娘子先同我說的話嗎,值得你嫉妒成這樣,風度都不顧了?」
趙惟謹眸色一閃,把茶碗搶回去,緩緩呷了一口,道:「休得胡言。」
林悠然無辜躺槍,笑著接話:「魚軍師莫不是考試沒中才改名叫『不考』吧?」
兩個男人正你來我往搶茶碗,聽到這話,動作雙雙頓住。
趙惟謹輕笑一聲,朝林悠然豎起大拇指。
林悠然驚奇:「果真如此?」
魚不考雙手合十,苦笑道:「求求了,給留點麵子吧!」
林悠然忍俊不禁,真是有趣的人!
糖漿緩緩倒入模具,在暖融融的燭光下呈現出五彩的顏色。
趙惟謹坐正身形,不動聲色地看著,十分認真的模樣。他看一會兒棒棒糖,再看看林悠然的手,又順著那隻白皙的手看向她精致的側顏。
林悠然對上他的視線:「郡公可是看出有何不妥?」
「顏色不一樣了。」趙惟謹困惑中帶著十足的嚴謹,仿佛談論的是軍國大事。
林悠然撲哧一笑,道:「上次加了櫻桃和桑葚汁,這次加的是蜜桃、青杏和早熟的李子,自然就不一樣了。」
趙惟謹了然地點點頭,又問:「桑葚呢?」他記得桑葚味棒棒糖很好吃。
「做成桑葚酒了。」
林悠然指了指牆邊的置物架,上麵放著幾個黑釉圓肚壇,壇子上用朱筆寫著「桑葚酒」、「櫻桃酒」、「青梅酒」……足有十幾壇。
趙惟謹俊眉上揚,瞄了眼林悠然,竟不知道這個小細作還是個酒鬼。
林悠然笑眯眯地威脅:「若還想吃棒棒糖,最好不要把你心裡想的說出來。」
趙惟謹乖乖閉嘴,用眼神指使魚不考。
剛剛還和他打成一團的魚不考瞬間改變立場,笑嘻嘻地把桑葚酒取下來,放在耳邊晃了晃,問:「何時泡上的,可到了時候?」
林悠然微笑道:「若想喝,隨時都是好時候。」
「林娘子果然是個爽快人。」魚不考哈哈一笑,當即拍開封泥,迫不及待飲下一盞,眸色一亮,「酒香不掩果香,果香成就酒香,好巧思!」
「那便多飲兩杯。」
林悠然轉身從碗櫃中取出兩隻白瓷薄胎小酒盞,一盞斟給自己,一盞推到趙惟謹跟前,道:「郡公也嘗嘗?」
趙惟謹的視線從兩隻酒盞上掃過,唇邊噙上一絲笑意,嗯,是一對的。魚不考那隻是黑釉的,不一樣。
於是滿意地端起酒盞,飲下半盞,語氣輕快:「不錯。」
林悠然舉杯,陪了半盞。
趙惟謹瞧著她的動作,不矯揉,不驕矜,灑脫中透著從容,淡然中又有自信,與汴京城的貴女們大不一樣,與南山村的小娘子們也不一樣。
是個獨一無二的小丫頭。
說不上為什麼,心情莫名愉悅,忍不住多喝了兩盞。趙惟謹和林悠然都是。
在現代時,林悠然為了談生意,酒量早練出來了,一瓶國窖1573下肚,走路都不帶發飄的。今日卻不同,區區幾盞桑葚酒便讓她麵色酡紅,四肢發軟,不知不覺醉倒在矮桌上。
魚不考也醉了,趴在矮桌的另一邊,嘴裡還喃喃念著:「林娘子,再來!」
趙惟謹嫌棄地把他拎出門,丟到馬背上。當然,不忘帶上已然凝固好的棒棒糖。
原想著就這麼走了,扭頭看看屋內的林悠然,又退回去,解下外裳蓋在她身上,低聲叮囑:「好生守著。」
「是!」空氣中傳來一聲應喏。
趙惟謹這才翻身上馬,慢悠悠地沿著清水溪走著,高大的身影一寸寸融入夜色中。
遠遠瞧著,很是怡然自得。
想來,也是醉了。
***
隨著響亮的鞭炮聲,三河碼頭徹底竣工,等到朝廷的批文下來就可以泊船了。
這也意味著,兵士們要就此開拔,前去高陽關。今日,便是大夥在河沿兒食肆吃的最後一頓飯。
畢竟相處了這些時日,早已有了感情,彼此心裡都不好受。
兵士們早早過來,砍柴的砍柴,挑水的挑水,換瓦片的換瓦片,爭著搶著把食肆的力氣活都做了。
林悠然拎出一個大包袱,說:「食肆開了幾日,就勞你們砍了幾日柴、挑了幾日水,今日輪到我還禮了。」
說著便解開包袱,露出裡麵一雙雙嶄新的布鞋。這是林悠然一早就開始計劃的,她出錢,請村裡的嬸子阿婆們幫忙做鞋子,送給兵士們做臨別禮物。
林悠然揚聲道:「一針針納出來的千層底,踩泥淌水都不怕,將士們穿上這個,無論走到哪裡都別忘了咱們南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