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33章(2 / 2)
八月底的時候,沈雁笙要回北城了。
走的那天,她特意去和陸景策告別。
那天和往常其實也沒什麼區別,陸景策照常在工地上乾活,中午領了盒飯不舍得吃,要留著拿回家給奶奶。
他仍然在烈日下,坐在路邊啃饅頭,一口饅頭咽一口水。
直到視線裡忽然出現女孩子漂亮的單鞋,他抬起頭,對上沈雁笙眉眼彎彎的笑臉。
她今天穿件鵝黃色的裙子,撐著太陽傘,長長的頭發綁成一個漂亮的丸子頭。
沈雁笙和往常也沒什麼區別,一樣的好看。
她收了傘,撫著裙子在他旁邊坐下來,說:「你怎麼又吃饅頭啊?」
陸景策道:「吃得飽。」
「可是沒有營養啊。」說著,把手裡拎著的紙袋子遞給陸景策。
陸景策愣了下,側頭看她。
沈雁笙笑著說:「拿著呀。」
「什麼?」陸景策下意識問。
「你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
陸景策猶豫了下,隨後把手裡的饅頭裝回塑料袋裡,然後放到旁邊。
接過沈雁笙遞給他的紙袋子,打開,把東西拿出來,才發現是一份午飯。
那是陸景策長到十六歲,見過的最豐盛的一份午飯。
他側過頭,不解地看向沈雁笙。
沈雁笙笑著道:「我要走了。」
陸景策聞言不由得頓了下。
他看著她,沒說話。
沈雁笙道:「馬上要開學了,我得回去上學了。」
陸景策喉嚨微微發澀,沉默很久,乾乾地問她一句,「你上哪所學校?」
沈雁笙道:「北城一中啊。」
說著,有點靦腆地笑了,悄悄和陸景策說:「其實我學習不好,交高價進去的,隻能讀普通班。」
陸景策說:「高中還可以努力。」
沈雁笙笑,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說到這裡,她從包裡扌莫出一個東西,說:「這個送給你。」
陸景策低下頭,看到沈雁笙掌心攤著一枚紅色的,類似平安結的東西。
他微微愣了下,抬頭看向沈雁笙。
沈雁笙笑著把東西塞進他手裡,說:「我最近在家裡閒著沒事兒編的,我自己也有一個。」
說著晃晃手機上的平安結。
「我媽媽說這是一種美好的祝願,戴在身上能保佑我們平平安安。」
陸景策喉嚨滾動,他看著沈雁笙,想說什麼,忽然第一次發現他是那樣不擅長表達。
很多話堵在喉嚨,最後隻乾巴巴地說了一聲,「謝謝。」
沈雁笙笑,說:「你以後不要總吃饅頭了,長期下去會營養不良的。」
陸景策沉悶地「嗯」一聲。
沈雁笙笑了笑,拿起傘起身,說:「那我走了。」
這是陸景策在江城最後一次見到沈雁笙,他看著她撐著傘離開的背影,到最後才想起,他甚至沒有告訴過她,他叫什麼。
等到沈雁笙的身影消失,他有些空落落地收回視線,目光落在水泥地上,那裡有一張沈雁笙剛剛拿東西時不小心掉出來的證件照。
陸景策盯著看了幾秒,忍不住撿起來,和平安結一起,悄悄地放進了褲兜裡。
*
和沈雁笙的相遇,對陸景策而言,是老天爺大發慈悲,讓他做的一場美好的夢。
他比誰都清楚,他和沈雁笙之間,隔著千山萬水,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會是一個世界的人。
他偶爾也會做夢,和奶奶提起來,連奶奶都說:「古話說得好,門當戶對,有錢人家的小姐是不會嫁入窮門的,窮人家的姑娘也不會嫁進豪門。有句話叫,什麼鍋配什麼蓋,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連共同語言都不會有。」
九月份的時候,陸景策也去了北城。
但他並不是去讀書。奶奶的病情每況愈下,癌細胞在體內擴散,他需要盡快賺到足夠多的錢給奶奶做手術。
裴新的一個遠房叔叔做海上生意,正好缺人手,他決定不再上學,跟著裴新去北城投奔他。
去北城的綠皮火車上,裴新第一百次嘆氣,「你真的要去出海啊?阿策,你跟我可不同,我反正不是讀書的料,早點出社會賺錢也無所謂,但是你不一樣啊,你學習那麼好。一個江城村裡出來的,去北城參加競賽,能把那些優等生吊著打。北城一中親自向你拋橄欖枝,你就這樣放棄了啊?」
「我聽人家說,能上北城一中的實驗班,就是北大清華的預備役,你要是去讀了,指不定以後……」
「你能不能別吵了?」陸景策突然很心煩,皺眉看向裴新。
裴新嚇得乖乖閉上嘴,說:「好了好了,我不說了。」
又問:「你要不要吃泡麵?我去買?」
陸景策拉起衛衣的帽子蓋住頭,趴到桌子上,心煩地說:「不吃。」
*
坐了十幾個小時的綠皮硬座,抵達北城火車站的那天,是九月十八號的晚上七點。
裴新的叔叔親自開車到火車站接他們,說:「先上車,我先帶你們去吃飯,有什麼事吃飯的時候再慢慢談。」
吃飯的地方在北城一間江湖菜館,裴新的叔叔特意訂了個包間,陸景策開門見山地表明來意,表示願意跟他做海上生意。
劉學山上下打量了陸景策一下,說:「你的情況,裴新他爸已經在電話裡跟我說過了。不過說句老實話,你這條件,不讀書真的可惜了。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得很清楚了。」陸景策道:「我想賺錢。」
劉學山道:「我知道你奶奶的情況。」
說到這裡,嘆了聲氣,道:「如果你確定要跟我做生意,我肯定也不會虧待你。不過海上的錢也沒那麼好賺,很多時候得靠天吃飯。一出海就是大半年,而且海上可不像在陸地上,隨時都有可能遇到危險,你自己要想清楚。」
「我想清楚了。」
劉學山點點頭,說:「行吧,那你準備準備,過幾天先到船上來適應適應。」
*
出海打漁的日子確實很苦,裴新剛上船那段時間,每天吐得昏天暗地。
有一次躺在甲板上看天,和陸景策說:「這日子真不是人過的,想到要在船上待大半年,我都快瘋了。」
陸景策靠著船壁坐著,他一條腿伸直,一條腿曲著,手上始終捏著一隻紅色的平安結。
他望著茫茫大海,眼裡平靜得仿佛沒有任何情緒。
裴新從甲板上坐起來,盤著腿看著陸景策,問:「阿策,咱們真的要在海上過一輩子啊?」
陸景策沉默很久,淡聲道:「我沒想那麼遠。」
「那你怎麼想的?」
陸景策總算側頭看向裴新,說:「我現在隻想攢夠錢給奶奶治病。」
「那以後呢?」
陸景策仰頭靠住船壁,閉上眼睛,淡淡道:「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
陸景策在劉學山身邊跟了兩年,十八歲那年,劉學山分給他一條船,讓他自己出海,賺的錢,他抽三成。
那個時候裴新已經轉行了,他實在適應不了海上的生活,去學了廚師,找了間餐館做學徒。
海上的日子漫長又孤獨,陸景策在那兩年變得越發沉默寡言。有時候在甲板上一坐就是一整天,看海看天。
偶爾回想起他這短暫的十八年歲月,似乎一切都是那麼貧乏。
在那兩年裡,他常常想起沈雁笙。隻有想起沈雁笙的時候,才能感覺到他那顆心還會跳動。
偶爾會很後悔,為什麼當初不告訴沈雁笙他叫什麼,或者留一個聯係方式。
但是轉念一想,就算留下了又如何。他們的人生完全不可能會有交集。
十九歲那年,陸景策在海上出了事故,死裡逃生撿回一條命。
但也慶幸在那一年,他賺到足夠多的錢,終於把奶奶接到北城接受更好的治療。
手術治療的結果意外地順利,裴新說,是老天爺看不下去他受苦,所以讓奶奶好好活著,留在他身邊。
否則如果奶奶也走了,陸景策這一生就太可憐了。
不過因為在海上出了一次事故,陸景策也開始考慮轉行。事實上,他也並不想在海上呆一輩子,也不並滿足於在海上賺的那點錢。
經歷過奶奶生病,他越發深刻地明白,人在這世上活著,隻有擁有足夠多的錢才能活得有尊嚴,即使家人有什麼病痛,隻要有錢,甚至可以和死神搶人。
*
再度見到沈雁笙,是陸景策決定出國,朋友給他踐行的那天晚上。
那是在A大附近,裴新這兩年攢了點小錢,在大學附近開了間小餐館。
他的日子過得小而美,還交了女朋友,年底就準備結婚。
裴新知道陸景策要出國的時候,還很是埋怨了他一頓,說:「眼看著我年底就要結婚了,你非得這個時候走。」
陸景策難得笑了,說:「新婚紅包也不會少你的。」
「這是紅包的問題嗎?」裴新氣鼓鼓的,「我年底就要結婚了,結果我最好的兄弟居然不能來給我當伴郎!」
程州嗤地聲笑出來,開玩笑說:「你應該高興才是,阿策來給你當伴郎,風頭都要給你搶光。」
裴新撇撇嘴,雖然不願意承認,但陸景策這廝確實長得帥,但凡他在場,他們這些人全都淪為陪襯。
想到這裡,裴新忍不住問:「阿策,欣欣的事你真的不考慮啊?我媳婦兒讓我再問問你,欣欣長得挺漂亮的啊,人也溫柔——」
話還沒說完,就被陸景策斜了一眼,他下意識閉上嘴巴,說:「算了,當我沒說。」
陸景策就是在那個時候看到了沈雁笙,當他抬頭看向窗外的時候,正好看到沈雁笙從一輛黑色轎車上下來。
他眼裡一瞬間閃過了光,幾乎是下意識地起身,大步往外走。
但當他推開玻璃門,從店裡出來的時候,看到的是沈雁笙和一個男生在校門口擁抱。
男生長得很英俊,和沈雁笙年齡相當,看他開的車和衣著,可以看出兩個人一定門當戶對。
兩人不知道在說什麼,沈雁笙臉上笑容燦爛,忽然踮腳口勿了一下男友。
陸景策的腳步就頓在了那裡,隔得有些遠,他看著沈雁笙臉上燦爛開心的笑容,說不清當時是什麼感受。
其實是正常的。
她那麼漂亮,那麼開朗可愛,一定有很多男生喜歡她。
裴新從裡麵跟出來,看著陸景策,疑惑地問:「怎麼了?怎麼突然出來了?」
陸景策收回目光,淡聲道:「沒事。」
「你先進去吧。」
裴新有點丈二和尚扌莫不著頭腦,還想問什麼,裡麵正好有人喊他算賬,他連忙回頭應一聲,「誒,來了啊!」
回頭對陸景策說:「沒事兒就趕緊進來啊,菜都上來了。」
陸景策點下頭,淡淡「嗯」了一聲。
當裴新回到店裡,陸景策再看向剛才那個位置的時候,沈雁笙已經不在了。
梧桐樹下空空盪盪的,仿佛剛才看到的隻是一個幻影。
*
而那也並不是陸景策最後一次見到沈雁笙。
四年後,沈雁笙到加州進修,一個周末,和傅時煜自駕到佛羅裡達州玩。
車開到半路上的時候,傅時煜就有點後悔,在車上說:「下次真不自駕了,累死我了。」
沈雁笙道:「要不到前麵休息一會兒吧。」
傅時煜點下頭,說:「真要休息會兒,我順便上個廁所。」
到了前麵公路服務區,傅時煜停下車就去上洗手間,沈雁笙則到超市去買點吃的。
陸景策那時候和朋友開車到佛州辦點事,中途到服務區休息,他走進超市想買包煙,卻在門口突然猛然頓住了腳步。
旁邊的朋友也跟著停下來,疑惑地問:「怎麼了?」
他順著陸景策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正在貨架上挑選零食的沈雁笙。
朋友看到過陸景策錢夾裡的那張照片,以至於看到沈雁笙的那瞬間非常驚訝,下意識要說什麼,陸景策用眼神製止了他。
而沈雁笙也在那時候感覺到有兩道目光盯在她身上,她下意識側過頭,正好和陸景策的視線對上。
那是沈雁笙和陸景策相識後的第七年,陸景策七年如一日地記著她,而沈雁笙已經明顯完全忘記了他。
兩人目光對視了幾秒鍾,沈雁笙朝他禮貌地點了下頭。
傅時煜正好在那時候走進來,問道:「買好了嗎?」
沈雁笙一看到傅時煜就露出了笑容,說:「還沒有呢。我在想要不要多買幾罐咖啡。」
傅時煜順手從貨架上拿了幾罐,說:「那就買嘛,還想買什麼?」
「薯片買一點嘛。」
……
從服務區出來的時候,陸景策滿心苦澀。
他坐在副駕駛抽煙,望著窗外的風景,很久也沒說話。
周橋眼觀鼻鼻觀心,開著車跟在沈雁笙他們那輛車後麵,忍了好半天,還是忍不住問:「剛剛那女孩兒是不是證件照上那個女孩兒啊?」
陸景策看著前麵的車,沉默了很久,「嗯」了一聲。
周橋回想了一下剛剛在店裡沈雁笙的反應,那個樣子分明就是完全不記得陸景策了。
周橋一瞬間有點感動身受地同情陸景策。
喜歡了一個女孩子七年這麼久,結果對方已經完全不記得他了。
他扌莫扌莫鼻子,說:「有句話不是說,天涯何處無芳草。追你的女人都能組個足球隊了,沒必要在一個女人身上吊死吧?」
陸景策心煩,打斷他,「收聲。」
周橋老老實實閉上嘴巴,再不提這茬兒。
*
接下來的一個月,周橋發現陸景策經常開車出門溜達,有好幾次他開車出門,都遇到陸景策把車停在大學附近。
有天晚上陸景策很晚回來,周橋實在耐不住好奇心,八卦地問:「你心上人是大學生?」
陸景策朝他看一眼。
周橋扌莫扌莫鼻子,「我不是故意調查你啊,主要我最近好幾次出門都看到你的車停在那附近。」
趴在吧台上,滿眼好奇地問:「你是不是偷偷去看人家啊?你要乾嘛?撬牆角還是為愛做三?」
陸景策在吧台倒酒,懶得搭理他,冷淡道:「你最近很閒?管起我的事來了。」
周橋嘿嘿一笑,自說自話,「我隻要一想到連你都要淪落到為愛做三的程度,我就平衡了。」
端起一杯酒坐到沙發上,唉聲嘆氣,「女人真是又可愛又可恨。」
*
陸景策回國前最後一次見到沈雁笙,是那一年的聖誕前夜。
晚上八點左右,布魯克林地鐵站外麵發生槍擊事件,行人四處尖叫逃竄。陸景策那時正在附近辦事,槍擊聲響起的時候,他拉開車門,正準備離開。
於嘈雜的人聲中,他突然聽見一道驚恐的哭聲,「傅時煜!」
他順著那道聲音看過去,就看到沈雁笙抱著頭在人群中亂竄。
他不由得皺眉,幾乎立刻朝她大步走過去。
人群混亂,空中不停響起槍擊聲,大家都在尖叫著逃跑。有人被推倒在地上,有人從倒在地上的人身上踩踏過去。
沈雁笙像隻無頭蒼蠅一樣不知道往哪裡跑,她被人群推搡扒拉,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經被身後的槍口對準。
槍擊聲響起的時候,沈雁笙被人猛地從身後撲到地上。恐慌中仿佛聽到一聲悶哼。
這時候警察終於到了,迅速將幾個暴徒擒獲。
傅時煜掉頭跑回來,在人群中大喊,「笙笙!」
陸景策從沈雁笙身上起身,轉身就大步往回走。
傅時煜和陸景策擦身而過,跑過去把趴在地上的沈雁笙扶起來,滿臉驚慌,「沒事吧笙笙?」
沈雁笙卻是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路上都是行人,她已經找不到剛剛到底是誰救了她。
「笙笙?你在看什麼?」傅時煜見沈雁笙一直望著身後,不由得問。
沈雁笙這才回過神,看向傅時煜,說:「剛剛好像有人救了我。」
傅時煜聞言愣了下,「沒有吧?」
沈雁笙道:「真的。剛剛我聽到槍聲從我身後傳過來,然後我就被人撲倒了。」
傅時煜扶著沈雁笙從地上站起來,說:「你肯定聽錯了,怎麼可能那槍口就對上你了呢。應該隻是被撞到了而已。」
「是嗎。」沈雁笙還有點心有餘悸的,也沒多想。
傅時煜點點頭,給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說:「肯定是的。」
沈雁笙仍然下意識的,回頭往人群中看了一眼。
過了會兒,才想起來,重新看向傅時煜,「你剛剛去哪裡了?嚇死我了。」
傅時煜眼裡閃過一絲心虛,說:「我被人群擠散了,半天沒找到你。」
「哦。」沈雁笙問:「那你沒事吧?」
「沒事。」傅時煜拉著沈雁笙往回走,說:「走吧,咱們趕緊回去,太危險了。」
*
這天晚上的後半夜,陸景策趴在醫院的病床上,醫生從他右肩取出一顆子彈,說:「幸好沒穿過心髒,要不然這會兒已經去見耶穌了。」
取子彈的時候沒打麻藥,陸景策疼得額頭全是冷汗。
周橋在旁邊看得直皺眉,說:「你不是出去辦事嗎,怎麼還中槍了?」
陸景策閉著眼睛,沒精神跟他說話。
醫生在旁邊道:「剛剛發生槍擊案。」
周橋道:「我知道啊。」
不過以陸景策的反應能力,不可能躲不開這種可以預見的危險。
「不是。我剛剛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不是正準備上車嗎?」
陸景策被他吵得頭疼,蹙著眉心,不耐道:「你能不能安靜點?」
周橋忽然聯想到陸景策這段時間的反常,隨口開一句玩笑,「該不會是你的心上人差點被子彈擊中,你撲過去幫她擋了一槍吧?」
他話音剛落,陸景策忽然睜開眼睛,終於朝他看了一眼。
周橋愣了兩秒鍾,反應過來,眼睛睜大,震驚道:「臥槽,真讓我猜中了?」
作者有話說:
回憶殺結束,明天見~
笙笙寶貝,你們家陸總救過你兩次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