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獬豸(1 / 2)
一個通訊過去後,那邊動作倒是很快,直接就將那一批木雕給運送過來了。
裴椋卷起袖口用大漆修整掉邊角的粗劣邊緣,內部用了更嚴密的封口緊跟著用力按下去,刀尖改麵!
短短幾小時一大半木雕就跟著「蛻變」出來。
旁邊的聞青斐第一次見到她這種功底的展露,張了張嘴才發覺自己喉嚨發乾,端起旁邊的水杯就灌了幾大口下去,「我算是明白你之前為什麼敢張口就說他們雕的太劣質了。」
這對比一下可不是嗎?
裴椋不置可否,她修改完這一批後才拿起通訊朝著那邊打了個通訊。
她走之前最後那一句談敬給出的答案就是在雕刻完這批之後,去交接回親眼看到幕後人選。
裴椋:「我可以親眼看到人選?」
「對,我說的,隻要這一批去交接,你就能夠看到你人選。」談敬也不隱瞞,反正他可沒有直接透露身份,隻不過是旁敲側擊給了點信息。
「可以,那批貨已經送到了。」
聞青斐在旁邊終於發覺事情問題。
「你也跟著去?」
聞青斐提高音調,擰緊眉頭:「不行。這事沒那麼簡單——」
「我要去弄清楚一個事情。」
裴椋隻說了一句話。
聞青斐已經預感到她嘴裡說的沒那麼簡單,伸手搓了搓眉心,聞言隻是頗為復雜的看了人一眼,最後還是鬆口:「你非要走一趟那還是走吧。」
-
談敬看到成品臉上笑容終於緩緩浮現,伸出手來:「賀小姐,合作愉快。」
裴椋微不可見的挑了下眉梢:「我還是更習慣現在這個名字。」
「那就裴小姐合作愉快。」談敬流利的改了口,「走吧,這一趟交易不是你想看看來人嗎?」
走入包間後對麵位置卻是空的,隻有旁邊人呈上菜品,大致說明情況表達了歉意。
「抱歉,談先生,我們二少臨時出了點狀況,暫時沒法過來達成交易,可能得向後推一推時間。」
談敬雖然感到意外,但還是道:「那真是太可惜了,這一次的交易就先放一放吧。」
旁邊裴椋微不可見的手指一頓,敏銳的捕捉到了兩個字,羅家,n9背後的龐然大物,羅家分支不少,但涉及n9的主家就兩人,其中二少隻有可能是。
羅科。
裴椋額頭青筋一跳,卻又覺得一切合理,出了門才直接扯出他領子道,「你一直沒有跟我說那是羅家。」
n9背後的羅家,對,龐然大物是指羅家,而不是一個壟斷的n9。在鋪設的其他主支柱產業鏈麵前,n9的占比都隻能占據一部分。而這羅二少恰巧掌管這部分機械產業。
談敬不置可否,額頭冷汗津津:「我沒說你也應該猜到,當時在主城區的事不就是羅科乾的?」
他咬緊了後邊的牙齒,「而且我說了,我拿錢辦事,不看當事人。」
裴椋沒接這話,原身或許清楚,但壓根底沒有這具身體記憶的裴椋一無所知。
她緩緩鬆開抓著談敬領口的手,讓他總算是能夠劇烈喘上幾口氣。
「你搞機械與他們競爭渠道,結果卻又在這件事情上合作?」
裴椋收回手後,已經自顧自倒了一杯水。
「一個西區渠道而已,談的上什麼競爭不競爭的,其他東西才是合作的大頭。而且其中競爭者不是已經由裴小姐代替我了嗎?」
談敬拍了拍月匈口嗆了一聲,緊跟著抬起頭道。
「你打的這種算盤?」裴椋扯了下嘴角,倒是不感意外。
裴椋眉骨微垂,襯得她麵孔如玉,手背的關節處繃緊青筋,體現出眼前人此刻心情。
談敬扯出一個笑來。
裴椋聲音微頓,「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那肯定還是該叫你拭目以待的。」
-
等到晚上裴椋照常打開直播,後台收到的私信是顯示直播已解封處理,澄清消息也已經發布到了直播間內。
一切倒是已經處理好了。
彈幕雖然以最快速度看到定了定心,但是無奈大佬她不上線啊!
焦急等待的彈幕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我靠!我還以為大佬真出了什麼事呢?就昨天突然強製性暫停直播說違規的,搞得我擔驚受怕了一天等在直播前好歹是等到了!】
【直播間回來了就好,】
裴椋隻簡單解釋了一下昨天的大致情況,「總而言之算烏龍一場吧,不過你們跟著嘴上花花也逃不了責。」
她挑眉,聲音點出來幾個。
「我要不是進去時候知道是自己直播間,不然也要以為這是個賭博窩點了。」
裴椋視線看向屏幕,按了按指節出聲警告道。
彈幕選擇——
互相推卸責任。
【……看看,一開始說了就應該謹慎搞,真不知道的還以為進了賭局。】
【最開始不是我提議搞押勝負這一出的,我需要自證清白!】
【搞狼人殺呢還自證清白,下回別亂來就行了,再亂來直播間遲早還得停播一回。】
有彈幕終於出聲提醒重點,氣氛一時間總算是緩和下來。
陳燕猛地伸手搓了把臉,額頭都是冷汗,眼前直播間裡的人平易近人的隨意扯話,但昨晚在監管局鬧的一出風波卻歷歷在目。
……對方很低調啊。
裴椋手上也沒有閒著,她重新拉出塊木料,挽起袖子冷靜道:「本來是打算昨天講完了留著刻的,不過突發意外,放到今天刻完作為收尾好了。」
葉拆愣了一下,這麼說那今天題材就還是金漆木雕。
「還是金漆木雕?那看不出什麼啊,百鬼圖和徐晃射錦袍這些題材大佬都刻完了,也玩不出什麼新花樣了吧?」
張公子適時盯著屏幕插進來一句,不過他這回學乖了,謹慎點沒斷言,隻是以揣測語氣開口道。
「新花樣也看根據哪個去界定。」
葉拆沉默一下,突然道。
根據獨一無二的巔峰題材比題材雕工那當然比不了,但從另外角度來說它同樣也不需要去比這個,比如獨特性呢?
裴椋當然不是要重復套路直麵自己之前刻完的作品,不然再刻金漆木雕也就沒什麼意思了,比較總有高低,但可以避其鋒芒選擇另一種聰明方式。
她從卡槽裡挑出一把刀來。
寬頭長尾。
開始先鑿出外麵的粗胚,木花卷曲成卷洋洋灑灑落下來,與鑿刀碰撞到木料上克製的吭吭聲混為一體。
刀尖動作就是該剔哪步就剔哪步,動作乾淨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幾步剔除掉大致位置,整個輪廓都開始清晰。
因為料子不算大整體刻的不難,這個粗胚過程幾乎是裴椋這幾天以來刻的最快的速度。
她按了按手臂用繃帶紮上,最近過敏的情況好上了大半一直用藥壓著倒是也還行。
但到了一定點還是謹慎防著刻刀劃傷到自己。
裴椋換了把細刀。
開始修細胚,整個畫麵已經初顯輪廓。
【看著形狀像是神獸一類的,是麒麟,還是之前刻過的貔貅啊?】
【上麵的好眼力啊,我琢磨了半天都沒看出來個什麼,居然都推測出兩種了。】
【麒麟吧,大佬前不久才刻過貔貅,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刻第二次。】
裴椋撥開眼前遮擋視線的一角,看了眼彈幕回答道:「都不是。」
彈幕:「……嗯??」
原本沒被勾起討論性質的現在也被這一句話被迫拉入其中,大佬不是就刻過這麼兩樣神獸嗎?難道還有其他的物種?
「刻的是獬豸。」
裴椋指節修長,搭著刀尖一角剔除進去,緩慢停頓下來喝了一口水才滾動喉結繼續解答道。
「華夏古代神話傳說中的神獸。身形大者如牛,小者如羊,樣貌大致類似麒麟,全身長著濃密黝黑的毛發,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通常有一隻獨角。」
「懂人言辨是非,識善惡忠奸,觸而食之。是司法之獸。」
【雖然講了這麼一長串我都沒怎麼聽懂,不過聽起來還是挺牛的。】
「那就往下看下去吧。」裴椋倒也是沒有繼續,放下水杯擰緊了瓶蓋重新投入雕刻中去。
大致的粗胚形態打完就是粗胚,不過這一次沒有繼續前一天的百鬼圖按陰刻方法走,而是走的傳統通雕。
就在彈幕都覺得要這麼平平無奇結束的時候。
裴椋握緊刀口。
她刀尖撥弄幾分,細的毛發就已經出來,用的是遊絲玉雕的技術,隻不過她在這裡改了技法,與之前的百鬼圖相同方式呈現,以至於遊絲毛刻又成了陰刻遊絲!
整個毛發看起來宛如實體,獬豸雙目的開眼獸目彤彤有神,站立起來發絲後飄,卻是滿牆風動。
公正審判之獸刻畫為莊嚴為主。
但原本應該濃密厚重的獸毛被裴椋轉換了雕刻方法後在視覺上反倒是絲絲分明,顯得極輕,順著風的方向調整角度!
陰刻的手法表現的淋漓盡致。
陳燕眼睛緩慢的眨了眨呼吸一聲,打心底起贊嘆技藝,琳琅滿目的木雕她也都看過大多。
但其中能夠表現出這種效果的,隻有眼前人一個。
動態的形式浮動毛發,獸目有神,雖然低垂頭顱,但依舊能夠看出整個雕刻的傳神效果。
整個獸體的勾畫不僅僅為平麵,反而被她以另一種形式轉變為動態向上延伸。
裴椋停了停,整個木雕的細胚和修光已經做完,現在差的還是調漆。
她卷起袖子,繃帶緊緊包裹著清瘦有力的手臂,生漆的味道並不好聞,加上整個房間裡悶熱的氣息就更難叫人愉快。
裴椋在這回調完漆後反倒是沒有直接動作,而是拉開卡槽取了紅曲粉。
彈幕忍不住問。
【大佬下一步不是要塗漆嗎?拿紅曲粉有什麼用?】
【靠,說實話我也沒明白,不過應該是有其他用途的吧?】
眼前人聲音越過頭頂,隻平靜回答了兩個字,「調色。」
葉拆動作頓了頓,原本喝的一口水差點沒把自己嗆住,緩了半天才咳嗽過來。
「調色?」
「我靠,大佬有自信嗎?而且潮州木雕不是以貼金箔為主嗎?」張公子的聲音比他反應更劇烈,「那到底是生漆還是紅漆來的也不差啊?」
他震驚的抬頭盯著屏幕,委實是有些想不明白大佬的操作。
但根據一貫反轉揣測,難道說紅漆的貼金能力比金漆更好?或者是更顯目更能夠清晰紋理,可這也說不過去啊!
張公子滿腦子狐疑著揣測。
一條條猜測又一條條被他自己親手推翻。
「應該跟貼金箔沒關係吧?」葉拆這會也冷靜下來,想了想選了個特殊角度開口,顯然這些猜測都先入為主。
彈幕也是各種胡亂猜想。
【大佬搞什麼要搞個調色,這也沒用啊,難道是搞個紅漆木雕?】
【上麵紅漆木雕那個,雖然你的推理猜測有一定道理,但大佬在直播開頭時候不是都已經說過是金漆了嗎?偏離主題了。】
【我靠,我已經想不明白了,還是等大佬出手吧,讓我成為漿糊的腦袋緩一緩。】
屏幕上的裴椋反倒是沒理會各種猜測。
紅曲粉加入後原本調和好的生漆再度開始慢慢攪動,絲滑流暢的漆汁也從原來的淺黃色轉變為了深紅。
刷子一沾也染上了整片紅色,粘稠的滴落又緊密牽扯。
她換了一隻手活動了下酸澀的肩膀和手腕,簡單按了按開始上漆。
隻不過她的步驟沒有從彈幕裡兩個所謂的「直接當做生漆上金箔」或者「做紅漆木雕」的說法中選擇,而是直接以紅漆做底。
等下層稍稍乾了一些後裴椋才開始上第二層漆貼金箔——
掃去整塊浮於表麵的金箔紙,底下的麵貌也跟著一並掀開。
潮州木雕的確是金漆為主,但去除這一條之外還有區分,比如黑底金漆與紅底金漆。
外框微黑色的檀木,深紅做底,襯得上麵的金漆木雕更加醒目,整隻獬豸曲背弓身,似乎腳下踩著雲紋蜿蜒直上,毛發的勾畫卷曲淩厲,像是燃燒的烈火一般被刻出微微彎曲的弧度,轉回頭看的那一眼獸瞳狹長,目光不動卻自有淩厲之勢!
背後襯著深紅色的大漆,獬豸通體呈金色。
翅翼被裴椋別出想法雕刻轉變成了類似與火紋的紋路,似乎下一秒就能夠飛揚起來。
她收起手裡的刀具。
「……性別曲直。見人鬥,觸不直者。聞人爭,咋不正者。」
裴椋目光灼灼的抬起眼,原本的燥熱在此刻真正麵對上眼前木雕時一掃而空,轉化成了血液的沸騰,背後濕透的汗卻直降溫度。
濕黏的生漆還沾在手上被拿布擦去,清瘦的脊骨叫她整個人側臉看不清晰,卷曲的黑發被打濕,卷翹起,微微搭在額角。
她伸手轉開木料一角。
像是經歷什麼詭譎之術一樣,光影變換,屏幕上的陰刻金烏在並不算亮堂的光線下反倒成了那個發光的個體,側轉角度對準光線後更是驚魂攝魄!
整個畫麵原本隻是淺浮雕的形式呈現,但此時側轉角度卻又暈染出驚心動魄的神采來,頭頂的金烏與紅色太陽為一體,似乎是在象征著灼灼烈日。
似乎隔著屏幕能夠感受到逼近的烈日的審判之意!
反倒不是以潮州木雕一貫的表現形式出現,更像是沾染了漢代畫棺木壁畫的幾分神韻。
「漢代棺木壁畫……」陳燕怔怔抬起眼看著這一幕,手邊搭著的指節微微彎曲,喉嚨堵塞了好會才微微遲緩的張了張嘴。
她猛吸一口氣又搓了搓臉,用力程度幾乎把臉給搓紅。
然而半分沒叫沸騰激動的血液冷靜下來。
她現在可算是明白為什麼老爺子會這麼執念於這個直播了,看完之後就像是上了癮,總是期待著下一回的作品是否會做到一次比一次驚艷,這個直播間本身就是一場令人震撼的展覽!
張公子也愣了半會張開嘴,「我靠!居然兩個都不是!而且別說大佬這回還真又玩出了新花樣來!」
哪怕從人物刻畫和通雕技法的震撼程度上來講不能與《徐晃射錦袍》那副雕刻相比,從整體構圖和出乎意料的技法不能和《百鬼圖》媲美,但這副獬豸卻又出來了它自己獨具的神韻,還有獨一無二震撼感!
張公子臉漲的通紅,盯著屏幕的視線目光灼灼,活像是去從哪裡喝了幾箱酒跑回來,激動的恨不能沖上屏幕去大誇特誇溢美之詞!
葉拆看著他這樣就嘴角抽抽,生怕他下一秒就要化身成藏獒撲上去啃桌子表達下自己的激情,麵無表情踹了人一腳把他給踹醒,「冷靜點。」
「葉哥我這正激動呢!你擱在這打斷我做什麼?」張公子後背冷不丁被踹了一腳,往前一仰,嘶了一聲捂著腿不滿道。
「你就不能夠收斂一下你這做派?不給你栓條鏈子我都怕你沖上去啃屏幕了!」
葉拆簡直恨鐵不成鋼。
張公子尷尬笑了下,搭著哈哈道:「哪有這麼誇張?我這表達心情,表達心情!」
彈幕的一通亂吹也沒晚上。
【我願稱之為神跡,真的給跪了,這種形式的表達方式真沒見過。】
【本來以為《百鬼圖》就已經是巔峰了,現在……我隻想說大佬手裡沒有最牛的巔峰,隻有數不清的一輪輪巔峰。】
【金烏和獬豸,我怎麼也想不到的兩個題材放到一塊去居然能碰撞出這種震撼感,大佬強無敵了!】
裴椋對著激動到近乎失語隻能是一通亂吹的彈幕表情反而按了按額頭,抿平唇角整理聲音。
「金漆木雕到今天就差不多收尾,之後刻的題材應該會是漆器吧。」
她想了想語調平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