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2)
躁鬱症加偏執型人格障礙。
荀白露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荀時程的具體情況的。
他在醫院檢查的那一天, 得知病情後,沒有什麼強烈的情緒變化,從檢查到結果出來, 他始終維持一種很平靜的狀態, 甚至在離開時還笑著跟醫生說了謝謝。
回家後, 荀時程就告訴了家人這件事,依然平靜。
他好像一下子褪去了所有不好的個性, 變得平和, 沉默,放空, 那全都是外人從來沒見過的模樣。
荀家人終於恍然大悟,帶他去醫院檢查看病, 他很配合。
醫生說, 他的情況很嚴重, 大概已經有了很多年。
很多很多年,都沒有人覺得他是真的生病了。
那天莫宛如在醫院的樓道裡哭,她跟荀何大吵了一架。
少年時期的荀時程其實也很陽光開朗, 雖然行事有些偏激, 總體人還是正的。
那時候看見周圍有家庭不幸的朋友, 他就會更愛自己的家庭。
無論是寫作文,向朋友描述,被他人問起, 他眼裡的家庭都是最完美的, 母親很溫柔, 對他很好, 父親很偉大, 照顧全家, 大家都說,他們家很好很好。
直到他十七歲生日的時候,他滿懷期待的回到家,才發現自己做了多年的美夢。
原來在他一歲的時候,父親就已經出軌了,還和別人有了孩子。
那一刻,父親高大的形象驟然崩塌,他還正處於青春期,性格躁動,更加無法忍受這樣的事情。
他看見一向恩愛和睦的父母麵目猙獰的爭吵,撕扯,他受不了的沖出家門,一個人哭了許久,有怨有恨。
好不容易回家了,看到的就是母親自殺的場麵,血流了滿地,鮮紅一片,家裡沒有人,隻有他一個人,遭遇重擊,拚命的打電話叫人,叫救護車,挽救母親的生命。
那天的醫院裡,其實也有一位自殺的母親,沒能救回來,荀時程當時很害怕,他害怕自己也會失去母親。
在醫院的那晚,是他一生中最漫長的等待。
他的性格就是從那個時候發生巨大變化的,他變得暴躁易怒,看見荀何會覺得惡心,看到所有破壞別人家庭的人會忍不住想殺人。
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
在莫宛如還在養身體的時候,荀何把荀白露帶回來了。
莫宛如很激動,躺在病床上罵荀何,一下子又恢復到了最初劍拔弩張的氣氛。
荀白露躲在荀何的身後,荀時程看著她,眼底的恨意吞噬了所有。
他沖上去狠狠的掐住了荀白露的脖子:「你怎麼不去死!你怎麼不去死!」
很多人過來攔,他被拉開後,荀何當著所有人的麵打了他一巴掌:「混帳!」
那是他第一次挨罵,挨打,被他曾經最崇拜的父親。
他就是恨荀白露,是她和她媽造成他們家的不幸的,為什麼要原諒他。
他一輩子也做不到。
荀時程住院期間,病情時有反復,發狂時很可怕,安靜時更可怕。
他聽不見別人在說什麼,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不肯出來。
知道自己病情的時候他一點都不想冷靜。
他實在無法接受這些年對荀白露的恨,欺負,辱罵,隻是因為他得病了。
那不應該。
這樣的家庭,到底是誰的錯。
荀時程始終在糾結這個問題,他想的很痛苦,想的頭都要炸了。
想不出來。
然後他自殺了。
和莫宛如一樣的方式,割腕,大片大片的血在地上流著。
那就這樣結束吧。
荀白露這麼多年也是恨他的,她知道自己跟他之間是不可能和解的,可是當年仍然心存幻想,希望荀時程能夠對她稍微仁慈一點,就一點,可他沒有啊,他知道自己被藺知玟欺負了那麼久,他不說,靜靜的看,看著她有多慘,然後無聲的嘲笑。
他甚至還要開車撞死自己,他也是壞人。
可是,他的壞,從某種程度上源於自己和母親。
所以荀白露還是落淚了,隻有一滴。
她說不清是什麼樣的情緒。
荀時程沒有死,人在醫院救的比較及時,可是他醒來後就徹底瘋了,人也認不清,生活也不能自理。
荀家將他送去了最好的精神病院治療,荀何花大價錢找專家來看。
莫宛如的身體是徹底垮了,總是病怏怏的,還要堅持著去照顧荀時程。
那個家,已經不能算之為家了。
春天到來的時候,荀白露在家裡看書,那盆梨花又開了花,朵朵圓潤可愛,一簇幾朵,極盡妍麗。
荀時昱打電話告訴他,荀時程的情況有了些好轉,偶爾能記起一兩個人名,上一次他們去的時候,荀時程坐在醫院的大樹下,和老人玩著牌,忽然就停了下來,發呆許久,低聲叫了句:「荀白露。」
她知道後,沒有多說什麼。
那天下午,她彈著琵琶,到手酸痛的不行才肯停。
藺知宋就一直坐在她身邊,不發表意見,她累的時候,讓她枕一枕肩膀,她需要安靜的時候,他就把空間留給她。
在他們的婚姻裡,他們彼此了解,真正懂對方想要什麼。
所以在荀白露停下時,他揉著她的手,道:「白露,我們去看看他吧。」
他們去的時候,荀時程坐在窗台上發呆,窗外有一棵梧桐樹,枝椏正好能觸到窗。
荀時程捏著一片樹葉,眼神空洞。
他瘦了很多,以前算是健碩,現在可以說是形銷骨立。
這裡是四樓,坐在那裡很危險,醫院的護士告訴荀白露,他經常這樣,怎麼也勸不動,久而久之,大家發現他就是喜歡坐在那裡,除了捏樹葉並不乾什麼,他們也就不怎麼管了。
荀白露跟藺知宋慢慢的走近他,腳步聲很明顯,他也注意不到。
荀白露開口叫他:「荀時程?」
他也聽不見,換了片樹葉捏,一些葉子被他揉碎了,綠色的碎屑貼在他手上,他好像很喜歡這樣子,慢慢將碎渣塗滿雙手。
過了許久,他低著頭,眼珠子轉了轉,道:「胡同裡的那些孩子真煩,老在背後議論我們家,下次我見了他們,一定要狠狠的打他們。」
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他驟然開口,荀白露還有些不適應。
因為他連聲音都變得平和了很多。
在她這裡,荀時程好像就沒有客氣的說過話,不是嘲諷,就是怒吼。
她問:「他們議論你們家什麼?」
「他們說我爸不要我和我媽了,要去找別人,還有的說,我多了個妹妹,不是我媽生的,他們真的很煩。」
荀白露緘默,想張嘴說些什麼,卻好像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她垂著眼,藺知宋看出來她的困難,輕聲道:「我在外麵等你。」
荀時程就那樣,想起來就說,想不起來就捏葉子,晃著晃著,太陽落了山,夕陽餘暉渡在窗邊,葉間。
「他們還說,我爸肯定以後都不喜歡我了,因為我欺負了那個壞孩子,他還打我,我討厭他,更討厭那個壞孩子。」
「她一來,我什麼都沒有了,我爸對她不好,對我也不好,他可壞了。」
倏地,荀時程坐正了身子,手扶著窗,扭頭過來看她。
「你跟我一樣討厭他吧,他是個壞人。」
荀白露僵硬的點了點頭。
然後她看見,荀時程露出了笑容,咧著嘴笑,很高興的樣子。
她第一次看見荀時程笑。
直到晚上,荀時程跑出去了,到處閒逛著,就是精神很不正常的樣子,哭哭笑笑不停。
荀白露跟藺知宋準備走的時候,荀白露發現手機落在病房裡了,他們回去找。
荀白露奔著拿手機,藺知宋卻看見窗台上多了樣東西,迎著外麵的風,搖搖晃晃。
「白露,你看。」他叫著她。
荀白露抬眼,望向那處。
那是一枝紫色風信子。
「傳說,太陽神阿波羅和美少年海新瑟斯是好朋友,經常一同玩樂,西風之神傑佛瑞斯對此感到嫉妒,在某一次,阿波羅與海新瑟斯一起擲鐵餅,傑佛瑞斯因嫉妒,吹動鐵餅害海新瑟斯身亡,他的血流進草叢裡,漸漸的開出了一串串紫色花朵,為紀念好友,表示歉意,阿波羅將這種花命名為風信子。」【注】
「紫色風信子,是嫉妒,也是,對不起。」
他到底還記不記得她,沒人知道。
那枝風信子是不是他留下的,也沒人知道。
再多的恩怨,也隻能停於此了。
……
今年的春天總體來說,好事要更多。
荀白露正式升了職,在接近三十歲的時候,迎來了事業的新高峰。
人人見了都說她年輕有為,好像再也沒人記得,她少年時代是怎麼過的了。
升職之後的變化,那也就是工資比原來高了一點,但是比原來忙了很多。
整天各種會弄得荀白露是焦頭爛額,她才覺得自己前幾年還是不太成熟。
脾氣那麼好的人,回了家也終於開始抱怨不休了。
藺知宋每次還笑她:「怎麼都還把你弄成這樣了?」
荀白露回家後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家裡的花花草草,什麼都是藺知宋去打理的,假期一日三餐更是他承包。
陳嘉央過來時,忍不住感嘆:「你這是準備向賢夫良父的方向發展啊。」
賢夫是進行時,良父是未來時。
藺知宋穿著家居服,單手插著口袋,一邊修剪庭院裡的花草枝葉,一邊跟陳嘉央說話:「事業成就的比較早,現在重心放在家庭上,怎麼了。」
沒怎麼,也挺好的。
「那做兄弟的必須支持你啊,別到時候一個兩個都有孩子了,你還在吃素。」
藺知宋抿了下唇,有點想打人。
「對了,姚舒得有五六個月了吧。」
「嗯,閔粵現在天天擱家裡照顧他呢,他倆簡直讓人放心的不能再放心了,你就等著到時候去喝滿月酒就行。」
陳嘉央話匣子打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藺知宋後,道:「喻鍈跟葉池,好像,掰了。」
藺知宋手上動作一頓,他推了下眼鏡,問:「什麼意思?」
「兩家退婚的事兒都商量好了。」
「退婚?」荀白露晚上回家聽說這消息,不可謂不驚訝,這,有點突然了。
「為什麼啊?」
說起來還是葉池擰巴的,他最開始也沒有多喜歡喻鍈,是喻鍈一直纏著他,兩個人在一起多年,喻鍈永遠追著他跑,他習慣成自然,喻鍈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好。
但是前段時間兩個人又吵架,喻鍈這些年也就是憋在心裡委屈,好不容易發泄出來了,就提了分開。
以前他們也老這樣,葉池以為過幾天就好了,這次出了點意外。
喻鍈有個學長一直都喜歡她,見縫插了針,還讓他給成功了。
「那怎麼辦啊?」荀白露小聲問了句,那兩個人在一起那麼多年了,喻鍈這次肯定是特別難過,要不然也不會跟葉池來真的分手。
藺知宋枕著手臂,道:「誰知道呢。」
到底不是他們自己,這些事旁的人怎麼解決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