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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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時節,草木叢生,枝繁葉茂。

當屬槐樹最先展露花期,墜滿了一枝頭得白,冰晶玉串般的隨風輕拂,散發著淡雅幽香。

今日正是長寧侯府老太爺的壽辰,上京城內達官顯貴皆來祝壽,候府前門庭若市,來往賓客絡繹不絕。

前廳熱鬧,後院卻有一處極僻靜的院落,遠離喧囂。

院內房門緊閉,門口立著三個神色緊張的婢女,屋內時不時傳來此起彼伏的哭泣聲。

「都是父親的女兒,我卻要日日受欺負擠兌,那丁嫣柔處處都要欺負我,母親卻沒有精力替我撐月要,你們說我這到底是個什麼命,怎麼就這麼苦呢。」

說話的是長寧侯府嫡長女丁懷柔,她是侯夫人溫氏所出,溫家乃上京城勛貴大家,溫氏當年嫁給丁正謙時,他還隻是家中庶子,不能承襲爵位,又不想隻得蔭封,庸碌一生,如此立誌要考取功名,挑燈夜戰,刻苦讀書。

少年有鴻圖之誌,溫大人見了欣賞不已,斷定此人日後必有所成,如此便將愛女嫁給了她。

溫氏嫁給丁正謙時是下嫁,而丁正謙也因嶽父的助力提點,成功走上了仕途這條路,功成名就。

可奈何溫氏體弱,終日纏綿病榻,丁正謙又是庶出,更偏愛憐惜側室。

如此長寧侯府的掌家之權旁落妾室尤氏之手數十年,而丁懷柔明是侯府裡金尊玉貴的嫡女,卻因母親不理事,一應吃穿用度全由尤姨娘做主,從小受了不少委屈,吃了不少啞巴虧,還處處受丁嫣柔的欺負。

方才在壽宴上,隻因她不善言辭,丁嫣柔就嘲諷她小家子氣,上不得台麵,還暗指丁懷柔這庶女作態,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嫡女,丁懷柔是庶女才是。

「我從沒因她是庶女而瞧不起她,可她卻因我性子柔弱就處處踩壓我,凡事都要高我一頭就算了,如今竟當著眾人的麵嘲諷,這可叫我以後還怎麼有臉出去見人呢!」

丁懷柔一邊說,一邊哽咽著用帕子拭淚。

她不善飲酒,可此翻從前廳挪移到後院這閨房姐妹局,她卻吃了一壺的果子酒。

自己吃還不算,還拉著陪著她的兩個好姐妹一起一醉解千愁才行。

「丁嫣柔那個小蹄子,我這就去揍她一頓,替你出氣!」

接話的是坐在一旁,定國公之女鬱司寧,她家是武將出身,父親和哥哥都是驍勇將軍,如此她性情直爽,為人做事也直,在上京城貴女圈子裡沒人敢惹。

她若說要和誰動手,決不是說說而已。

可丁懷柔是個怕事的,她不過是訴訴苦而已,還不到伸手打人的地步。

她怕自己一個人勸不住,忙向身旁另一女子求助,「婉婉,你快說說她,她最聽你的話!」

被叫婉婉的女子是太傅容懷鍾之女容念婉,她喝多了,正支著下巴,在桌子上闔眼小憩。

酡紅的麵頰,濃密繾綣的睫毛上翹,形成一個彎彎的扇形。

她不知方才的發生了什麼,聽到丁懷柔的話,如夢初醒般睜開熏醉的杏仁眼:「怎麼了?」

丁懷柔快速的和她說了一下情況,婉婉這才了然,耷拉著搖搖欲墜的眼皮,半夢半醒道:「司寧,去之前記得先教會柔姐姐武功,不然我怕咱們走了之後,她會挨家法。」

此話一出,鬱司寧立刻似泄了氣的皮球,氣勢全無。

丁懷柔也道:「你能保我一時,卻護不了我一世,家裡這些事,終究還是要我一個人來麵對。」

「我……我大抵就該是個命苦的。」

丁懷柔說著,又紅了眼圈小聲啜泣了起來。

丁懷柔一哭,鬱司寧便有些不知所措,半晌她安慰道:「不管怎樣,你好歹還有娘,你看我,自從娘沒了開始,我爹和我哥就開始嫌棄我,一言不合就揍我。」

她擼起衣袖,潔白手臂露出一大塊淤青傷痕,「你看,我這到現在還青紫著呢。」

提起鬱司寧的傷心事,挨打受罰,棍棒居多。

丁懷柔最是膽小柔弱,哪裡敢看鬱司寧觸目驚心的傷,不由得垂眸別去目光。

鬱司寧則是被打慣了,毫不在意的放下挽起的衣袖,繼續道:「我想著這家我是呆不下去了,就想找個夫君嫁了,可竟沒人上門提親,我就瞧著我爹軍營裡的小將軍不錯,有意讓他提親,你猜怎麼著?我竟然被他給拒絕了,你說愁不愁。」

鬱司寧提起這件事,鬱悶的又自飲一杯,那小將軍拒絕她的理由是她功夫太好,覺得配不上她。

鬱司寧想不明白,難道她找夫君就一定要找一個比她功夫還好的嗎?若是這樣,她這輩子豈不是很難能嫁出去了?

忽然想起在一旁許久沒吭聲的容念婉,「婉婉,又睡著了?」

她回頭,便見容念婉手肘支著下巴,又闔起了眼,發髻上的小魚流蘇微盪。

「沒有呢。」

婉婉這次並沒睡,所以第一時間回答,「眼皮太沉了,想要眯一會,你們說,我都聽著呢。」

三人裡,屬她酒量最不好,幾杯果酒下去,眼皮就開始打架。

鬱司寧偏著頭,顯然也是醉了,不過她酒量最好,見婉婉沒睡,在桌底下戳了婉婉一下,給了婉婉個眼神。

婉婉順勢看去,便見丁懷柔還在一旁默默的拭著淚,委屈極了。

「若說慘,咱們誰都沒有婉婉慘,婉婉你說是不是?」

丁懷柔是個愛哭的性子,眼淚窩子淺,遇到委屈,不哭上個幾個時辰是過不去的。

能為她止哭的最好辦法,就是說一個更慘的事,將她的委屈縮小。

婉婉立刻領悟,附和道:「啊……對對對,我最慘了。」

她雖這麼說,可委實沒什麼可訴苦的事兒。

丁懷柔當眾被庶女嘲諷,鬱司寧情係小將軍被拒,而她……不過是個臨時被抓過來喝酒湊數的。

可見鬱司寧和丁懷柔二人紛紛投來期盼的目光,丁懷柔是眼淚汪汪的同情,鬱司寧則是給她鼓勵,成敗在此一舉。

婉婉眼眸一轉,豆大的淚珠說下就下「你們兩個這都算不得什麼,我才最苦。」

美人潸然落淚,打濕了手上繡著梨花的潔白錦帕。

「柔姐姐的母親不過是身弱了些,不常管事,可隻要身子見好了,還是會護著柔姐姐的,司寧的父親雖粗了些,可鬱將軍血性,說過要為亡妻終生不娶,便無人再敢提了,可我父親……我眼看著就要有繼母入門了。」

說到這,婉婉簌簌哭泣,淚如雨下:「你們知道我一歲便沒了母親,娘是何模樣都不知,這些年姑母隔三差五的來給父親說媒,若日後父親娶了續弦,有了正牌夫人,我便有了名正言順的繼母,繼母再為父親生兒育女,到那時我連個維護我的生母都沒有,你們說我的處境是不是比你們兩個更慘?」

婉婉一歲多時,母親蘇氏因生育三胎難產而亡,她是由父親和哥哥從小帶大的。

若說命苦,大抵誰都會有一些不如人意的悲慘遭遇,在自己的心裡落下一個深深的影子,亦或是人生的遺憾,解不開的結。

鬱司寧連連點頭,贊同道:「我母親雖早逝,可我父親說了,此生不會再娶的,我亦是沒有後母之憂。你那個姑母的確討厭,說來說去,還是你最慘。」

丁懷柔還想哭,可一想婉婉連娘都沒有,自己怎麼說還有娘在,這點小委屈她若是再哭,那婉婉還不得哭死?

好姐妹怎麼能在人心口上戳刀子能?於是哽咽著,哽咽著,可她還是說什麼都忍不下去,憋得漲紅了臉,唇瓣都失了顏色。

良久道了句:「咱們三個怎麼都這麼命苦呢。」

說完,緊緊抱住了婉婉和鬱司寧,嗚咽起來。

丁懷柔的性子,大抵不痛痛快快的哭上一通是過不去了,鬱司寧想著自己堂堂國公之女,竟沒人願意娶,還要在那個家不知要過多久,挨多少揍,也忍不住情緒的哭了。

婉婉有點懵,這時丁懷柔拉著婉婉的手,心疼的擦著她眼角可憐巴巴的兩顆淚珠。

自己哭得同時還不忘善解人意的開導婉婉:「傻姑娘,別忍著,心裡不舒服就和我們一起哭出來,哭出來就好了。」

鬱司寧也抹著眼淚勸她。

婉婉見她倆都哭了,隻落下自己一個人,不哭似乎不合群……

於是三個姑娘湊在一起,洪水決堤一般,抱頭痛哭起來。

守在門口的三個婢女聽到屋裡的驚天地,泣鬼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

最先開口的是容念婉的婢女楓荷,「她們這麼哭,不會把人招來吧?」

丁懷柔的婢女蓮兒道:「我們姑娘這院子偏僻,通常不會有人過來,不過要按著這個哭法,有點懸……」

「老太爺過壽這樣大喜的日子,三個姑娘跟哭喪似的,被人知道不太好吧?」鬱司寧的婢女胡兒性子和她家小姐一樣直。

蓮兒道:「要是被尤姨娘和二小姐知道了,肯定又要生事,說不吉利呢。」

說著,趕忙將虛掩的門關個嚴實,將聲音盡量不外泄,可哭了一會,屋裡卻並沒有漸消的意思。

蓮兒有點急了,怕真的把人引過來。

胡兒忽得想起什麼來,忙扯高了調門向屋裡道:「聽說蕭國公府的小公爺到了,還帶了兩隻仙鶴,可好看了,席上的小姐們都去看了?」

許是屋裡的音量太高了,胡兒的聲音並未很好的傳遞,這時楓荷忙接過話茬道:「仙鶴稀奇,送仙鶴的人更是難得,我看那些小姐們看仙鶴是假,看送仙鶴的人才是真。」

「可不是。」胡兒也附和道:「聽說席上的小姐都跑去了前院看小公爺,這功夫再不去,咱們可就搶不到好位置了。」

蓮兒聽著屋裡的動靜,聲音忽然漸消了,於是道:「那倒也沒什麼,左不過那仙鶴也是留在府裡的,姑娘現在不去看,一會等人走了,也能看見。」

「可人走了,就看不到小公爺了啊!」胡兒一副可惜模樣,「這功夫人正在呢。」

三個丫鬟你一言我一語的,再轉過去聽屋裡的動靜,果真靜悄悄,連個哽咽的聲音都沒有了。

婉婉是最先聽到外麵的說話聲,戳了戳丁懷柔,「小公爺來了,你不去看?」

丁懷柔正哭得投入:「什麼小公爺大公爺的,跟我有什麼關係。」

婉婉覺得她是哭傻了補充道:「蕭國公家的小公爺,蕭合呀!」

蕭合二字一出,果然是止哭的神器,丁懷柔頂著一雙腫眼泡問婉婉:「真……真的?」

婉婉點頭,用最真誠的眼眸告訴她,好姐妹不騙人!

丁懷柔吸了吸鼻子,擦了擦眼淚,忽然想到了什麼天大的事,拉著婉婉問:「怎麼樣,我的眼睛沒哭腫吧?還能見人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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