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無情道(七)(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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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雲歧帶著眾人占領了北境魔君的宮殿,因禾鶯被捕,她手下的魔物們也都紛紛投降,賀雲歧坐在大殿中央,居高臨下地看著禾鶯。

在場的人之中,隻有賀雲歧的修為最高,他是當之無愧的領頭人,即便是妖王,也隻能坐在他的下方。

「北境魔君作惡多端,就連清河劍派的長老也是隕落在她手中,賀掌門,你為何不殺了她?」

問出這話的,乃是明望宗宗主紀長峖。

這兩個老狐狸對視了一眼,一唱一和,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幾句話便決定了禾鶯的生死。

他們當然不可能殺了禾鶯,隻是若不給出一個合理的解釋,在場的其餘道友難免會心生懷疑。

賀雲歧雖然忍著脾氣讓妖族也來分一杯羹,卻並未將此事告訴妖王,他的目光掃過在場的眾人,「各位,賀某有個主意,不妨留一部分人在此接應,另一部分人則隨我前去虛境,攻下枕元城!」

密謀奪取神器一事,隻有六大門派的掌門與妖王知情,其餘門派之人或許猜到了,卻並不了解賀雲歧的計劃,聽見這話,都有些猶豫不決。

賀雲歧眼珠一轉,又道:「那魔尊詭計多端,且修為高深,即便賀某不敵她,此舉也能保下部分力量,不至於全軍覆沒。」

北境雖已落入他們手中,但畢竟經歷了幾個時辰不停歇的打鬥,眾人雖心有餘,身體卻已顯出疲態,底下的弟子們更是受了傷,需要休整片刻。

眾人商議過後,決定由賀雲歧帶著部分人前往虛境,剩下的人則是留在北境,算作退路。

禾鶯佯裝不敵,被迫答應了賀雲歧讓她帶路的提議,堂堂魔君,竟淪落至此,看得眾人痛快不已,心裡更是振奮激動。

出了大殿,眾人紛紛祭出自己的飛行法寶,一艘艘巨大的飛舟隱天蔽日,在地麵上投下了大片的陰影。

留在北境的人抬頭望著這一幕,心裡俱是熱血沸騰,恨不能跟著一同前去。

北境的輕易淪陷給他們造成了一種魔族不堪一擊的錯覺,眾人對殺進魔宮一事充滿了信心!

賀雲歧站在飛舟之上,低頭遠望著底下的樹林和城池,麵色微沉。

鳳桉猶豫了片刻,挪到他身旁來,小聲問他:「師尊,我們就這麼殺進魔宮中,萬一魔尊用大師姐威脅我們怎麼辦?」

她記掛著身處魔宮中的林驚微,萬一魔尊在惱怒之下,拿師姐出氣,她們又該如何?

雖然魔尊看上去並非濫殺之人,她幾次三番冒犯魔尊,魔尊也不曾真正對她出手,可從前的事,畢竟隻是小打小鬧,在生死關頭,魔尊還能如從前那般好說話嗎?

不知為何,鳳桉的心裡總不踏實,仿佛冥冥中會發生什麼讓她意想不到的事情。

賀雲歧沒看她,隻是抬頭望向遠處的雲天,目光格外深沉復雜,「鳳桉,你師姐並非那等貪生怕死之人。」

鳳桉動了動嘴唇,難道就因為師姐不怕死,就可以不管她的死活嗎?

她知道殺了魔尊就能救天下蒼生,可是師姐也同樣重要,如果魔尊的死是要以師姐的生命為代價,鳳桉寧可讓師姐好好活著。

在大義和私情裡麵,她會毫不猶豫地選擇私情。畢竟那是她的大師姐啊!

賀雲歧卻擺了擺手,阻止了她繼續說下去,鳳桉心裡又氣又急,甚至想質問賀雲歧,師姐的命在你看來,就真的不值一提嗎?

但賀雲歧畢竟是師尊,鳳桉也隻敢在心裡想一想,她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氣呼呼地離開了。

賀雲歧用餘光瞥了一眼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北境已落入正道手中,南境因江芷桃身受重傷,此時尚且處於慌亂之中,至於西境,楚約慣會作壁上觀,約莫是不會立馬出手的。

唯有東境魔君衛封對魔尊忠心耿耿,他早在得知消息的那一刻,便領著手下的一眾魔將,準備前去支援魔尊。

禾鶯等人早猜到了他的打算,提前派人拖住了他的腳步。

衛封一心隻管修煉,並不曾想到,他手下的魔將中竟有禾鶯派去的內應!

那幾人在關鍵時刻偷襲衛封,衛封雖然拚著口氣殺了他們,卻也因此受了傷。

他捂著自己血流不止的心口,神色尤其難看。

真正讓衛封感到不安的,不是手下的人裡有叛徒,而是他無論如何都聯係不上江秋漁,尊上是否還安好?

一想到江秋漁也有可能被叛徒偷襲,此時或許也受了傷,衛封便控製不住自己暴虐的情緒,周身的魔氣越發陰冷可怖。

他眯了眯眼,表情越發凶狠陰沉,衛封冷冷地注視著對麵的一眾人族修士,吩咐身後的魔物:「殺了他們!」

哪怕是隻有一口氣在,他也得擋在尊上身前,替她殺光所有入侵之人!

此時天已破曉,遠處的霞光金黃燦爛,衛封用手背擦去臉側濺上的熱血,遠遠望了一眼魔宮所在的方向,毫不猶豫地提著法器縱身躍上了飛行法寶,「走!」

在他身後,魔物們各顯本領,緊緊地跟了上去,一同趕往枕元城。

他們很快消失在了原地,徒留滿地的屍體橫躺著,噴濺的鮮血浸入泥土之中,將地麵都染成了血紅色。

灼熱的風將血腥氣吹散,那些人死不瞑目的模樣越發顯得陰森瘮人。

情況與賀雲歧所設想的差不多,他們殺進枕元城時,衛封與江芷桃還在半路上,魔尊穩居魔宮之中,並未親自前來應戰。

她是對自己的守衛有著絕對的自信麼?

可惜了,這些守衛絕大部分都被換成了禾鶯的人,並不曾真的阻攔他們,甚至在有意無意地放他們進來。

城門被賀雲歧一劍斬碎,護城大陣也跟著化為了灰燼,世人眼裡神秘危險的枕元城徹底暴露在眾人眼前。

這座城池與人族的城池一般無一,街道上也有些各式各樣的小攤,處處是酒館和商鋪,讓眾人有種回到了人界的錯覺。

枕元城裡的魔物們四散奔逃,這些魔物再維持不了人族的模樣,紛紛露出了醜陋的麵目,盡顯猙獰。

一時間腳步聲四起,絲絲縷縷的黑霧彌漫在空氣中,與灰塵一同向四周飄散。

人族修士們握緊了手中的法器,隻等賀雲歧一聲令下,便要殺光枕元城內的魔物們!

賀雲歧知道這裡麵絕大部分都是禾鶯的人,他對禾鶯使了個眼色,禾鶯心領神會,大聲道:「我能替大家控製這些魔物,求大家饒他們一命!」她一邊說著,一邊紅了眼,模樣又狼狽又可憐。

她自己都已經是階下囚了,還想保住這些魔物。

眾人神色各異,沒有人說話。

賀雲歧又站了出來,解釋道:「各位道友,咱們便先信她一回,以保存實力,專心對付魔尊!」

眾人並無異議,禾鶯於是從喉間發出了一聲淒厲古怪的叫聲,這聲音太過尖銳刺耳,聽得眾人下意識地倒退了一步,趕緊用靈力護體,才勉強穩住了自己的心神。

他們不知這一叫聲究竟是何意思,卻能看見那些四散奔逃的魔物們紛紛停下了腳步,仰頭望著半空中的修士們,眸中驚疑不定。

禾鶯操縱著魔物們讓開道路,賀雲歧握緊手中的劍,「大家跟我來!」

有他在前方開路,眾人這才跟了上去,隻是心中依舊警惕萬分,生怕魔物們忽然發狂。

枕元城內空盪盪的,偶有一聲鴉叫傳來,莫名透出了幾分詭異的氣息。

每個人的神色都十分嚴肅,不敢大意,就連腳步聲都放得極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麼。

直到此刻,魔尊仍舊不曾露麵。

賀雲歧猜,林驚微定是做了什麼,或許魔尊此時已被困在魔宮之中,隻等著他們前去取她性命!

即便魔尊修為再高,可她畢竟隻有一人,他們卻有著這麼多的大乘期修士,再加上魔尊中了血引長眠,神智受到影響。

綜合比較之下,還是他們更占優勢!

他對神器勢在必得!

賀雲歧招呼著身後的修士們,眾人跟隨禾鶯的腳步,一路暢通無阻地靠近了魔宮。

此時,秘境內。

林驚微聽著留在魔宮中的器靈那緊張的呼喚聲,她知道那些正道修士和妖族已經快到了,卻依舊紋絲不動,隻低眉凝視著躺在喜床上的江秋漁,眉眼間盡是眷戀和不舍。

林驚微用指尖撫扌莫著江秋漁的眉眼,仿佛要將這人映在自己的眼裡一般,目光舍不得挪開分毫。

「阿漁。」

她輕聲念著江秋漁的名字,躺在床上的江秋漁雙眼緊閉,眉心裡點了一點紅痣,唇上也抹了赤色的口脂。

她穿著成親那一日的喜服,頭上依舊戴著鳳冠,眉眼間的妝容是林驚微親手替她畫上的,顯得這張臉格外漂亮艷麗,隻消一眼,便讓人再難忘記。

再往下,纖纖十指上還細心地抹上了朱紅的蔻丹,與那一身華麗的喜服相配。

江秋漁就這麼盛裝打扮,安靜地躺在床上,對外界的風雨不聞不問,柔和的燭光下,她的麵容更多了一分溫婉。

林驚微將自己的指腹貼在了江秋漁的唇上,她的手指上沾染了赤色的口脂,仿佛是想要最後留下些什麼,林驚微將那一抹動人的顏色抹在了江秋漁的眼尾。

「阿漁……」,林驚微的語氣越來越不舍,她靜靜地注視著江秋漁的容顏,半晌後才低聲道:「此後無論是否還能再相見,都盼你能平安順遂。」

林驚微的聲音越來越輕,她雖然不曾打扮,眼尾卻也多了一抹紅,那雙向來無波無瀾的眼眸中多了一絲淚光,眼眶紅的厲害。

等到阿漁醒來之後,這一切便已塵埃落定。

阿漁那麼聰明,一定能猜到前因後果。

師尊他們殺了「魔尊」之後,便能安心離開魔界了吧?

屆時,阿漁大可以隱藏自己的身份,去天地各處逍遙自在,風流快活。

反正她早就不想做這魔尊,魔尊的身份於她而言,是躲不開逃不過的枷鎖,將她困在了囹圄之中。

等「魔尊」死後,隻要江秋漁不暴露自己的身份,便不會再有人想殺她。

那時,對於阿漁來說,自己不過是個曾經背叛過她的人罷了。

林驚微閉了閉眼,忍下了酸澀的淚意。

她的心口疼得快要麻木了,這股痛意跟內府中□□的靈力一同在她體內肆虐,激起陣陣腥甜的血氣。

林驚微的外表還跟平時一般無一,內裡卻早已傷痕累累。

她卻完全顧不上自己的傷,生怕自己沒能看清楚江秋漁此時的模樣。

她想,阿漁肯定會恨自己,恨自己嘴裡沒有一句實話,更恨自己從一開始便不懷好意,害得她從此必須東躲西藏,不敢輕易暴露身份。

可萬一自己真死在了這場對峙之中,往後數千年的歲月裡,阿漁遲早會忘掉她的。

忘掉對她的恨,和曾有過的一絲悸動。

阿漁那麼好,會有許多人被她折服,愛慕她,心甘情願追隨她。

也許阿漁還會找到一個願意真心待她的道侶,她也會如同此時一般盛裝打扮,滿懷期待和喜悅地同那人成親。

阿漁喜歡吃雞腿,但不愛剔骨,那個人也會耐心細致地替她剔去骨頭。

阿漁最喜歡逗弄人,她一定也會將自己的足尖踩在那人的肩上,哄著那人跪在她腿邊,替她褪去鞋襪。

還有更親密的糾纏,那些熾熱動人的情話,將不再是獨屬於她一個人的珍寶。

阿漁會徹底忘掉她的。

林驚微瘋狂地嫉妒著那個並不存在的人,一想到江秋漁遲早有一天會忘掉她,愛上別人,她便恨不得將這人藏起來,不讓任何人窺見!

阿漁分明是屬於她的……

她回想起江秋漁將兩縷發絲編織在一起時,低聲說的那句話。

「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這句話,阿漁也會說給別人聽嗎?

林驚微的指尖顫得厲害,她的耳邊回盪著器靈焦急的呼喚聲,眼前屬於江秋漁的麵容也越來越模糊。

林驚微後知後覺,是她的眼淚擋住了視線。

她察覺不到自己周身翻湧的氣息有多森冷,也不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猩紅,內府中更是飄出了縷縷魔氣,徹底汙染了她那一身至純至陽的靈力。

她分明已經有了入魔的征兆!

[主人!!]

器靈都快急死了,[他們已經到魔宮正門口了!]

留在魔宮中的守衛們根本不是賀雲歧等人的對手,再加上禾鶯早已安排妥當,不消半刻,他們便能趕到伏岐殿。

都這個緊要關頭了,林驚微怎麼還不回來?!

天知道,當器靈知曉林驚微的計劃那一刻,它還以為林驚微已經瘋了。

她不是身負殺死魔尊的重任嗎?

為什麼替死這種話,竟然是從她的口中說出來的?!

林驚微究竟是何時有了這種想法的?

器靈不得而知。

它很了解自己的主人,林驚微既然已經拿定了主意,便不會再輕易改變。

器靈在震驚之後,毅然決然地選擇了相信林驚微。

浮月流光是林驚微的本命劍,從它認主的那一刻開始,無論是刀山還是火海,它都願意跟隨自己的主人,永不退縮害怕。

哪怕最後的結果是徹底隕落,浮月流光也心甘情願。

它會跟自己的主人共存亡。

隻是私心裡,器靈還是替自己的主人感到不值。

林驚微甘願替江秋漁去死,可江秋漁說不定不僅不會念著她的好,反而還會恨她。

這麼做真的值得嗎?

器靈嘆了口氣,催促道:[你若再不回來,賀老頭定會起疑,到時你又該如何收場?]

「嗯。」

林驚微低聲應了一句,她深深地看了江秋漁最後一眼,隨後便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秘境。

行走間,微風吹動了她的裙擺,月要間掛著的一枚玉佩也跟著晃了晃,上麵雕刻的小狐狸仿佛在笑,憨態可掬。

林驚微離開之後,躺在床榻上的江秋漁依舊昏睡著,可她疊放在月要間的手指,卻微弱地動了動。

——

賀雲歧等人闖進伏岐殿時,隻見伏岐殿內陰森昏暗,不見一絲光芒,巨大的水鏡立在大殿一側,上麵清楚地顯出了他們的身影。

魔尊雖然不曾親自出來應戰,卻早已將他們的舉動看得一清一楚。

此次一共有三千人跟隨他前來討伐魔界,除去死掉的那些人,北境那邊留了兩千名弟子,另有幾百人跟隨賀雲歧前往魔宮,烏泱泱的人群將伏岐殿外堵得水泄不通,在人數上,他們已然獲勝。

隻是這些人裡麵,修為最高,能跟魔尊一戰的,恐怕也就隻有賀雲歧了。

興許正是因為如此,魔尊才不曾將他們放在眼裡。

見眾人闖進了伏岐殿中,高坐在寶座上的魔尊冷笑了一聲,「賀雲歧,你終於來了,本尊已經等候多時了。」

「你殺了本尊那麼多的魔衛,今日便別想活著走出魔宮!」

賀雲歧不答話,隻靜靜地打量著上方的魔尊,隻見她容貌昳麗,姿態散漫慵懶,她用一隻手撐著自己的腦袋,目光冷淡地看著下方的眾人。

在魔尊的身旁,還站著一道讓賀雲歧格外眼熟的身影,那人身穿一襲素白衣裳,神色疏遠冷淡,遙遙地同他對上了視線。

正是林驚微。

賀雲歧心裡頓時有了底。

他劍指上方的魔尊,怒斥道:「你身為魔尊,不多加約束手下的魔族也就罷了,反而任由他們在人間作亂,賀某替天行道,有何不妥?」

「替天行道?」容色絕艷的魔尊緩慢地念出了這四個字,她勾了勾唇角,滿眼不屑,「天道尚且不曾懲罰我,你算哪門子的替天行道?」

言下之意,你配嗎?

賀雲歧被她明嘲暗諷了一通,卻並未發作,隻是臉色更難看了一些,在他身後,自有清河劍派的弟子替他怒斥魔尊。

其中,以桓和最為激動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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