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
辰時末,雲府。
昨夜下了半宿的雨,天色將明時才堪堪止了。雨水將六月初剛冒出頭的一絲暑氣又壓了回去,被打散的落花鋪了滿地。
緊接著,又被幾雙腳匆匆踩過,餘香徹底融入了土裡。
「二小姐可醒了?」
雲府主母身邊的掌事媽媽宋媽媽,站在已經打開的門前探了探頭,見隔間的屏風已經收了起來,雲舒璃正坐在梳妝台前,由丫鬟梳著頭,便抬腳進了門。
聽到聲音,雲舒璃放下手裡的梳子,站起身走出裡屋,朝著宋媽媽客氣點頭,「宋媽媽。」
以往踏入這一方小院子的次數屈指可數,且向來少有好臉色的宋媽媽,難得回了禮,從身後丫鬟的手上接過托盤,放到桌上。
托盤內是一套嶄新的喜服,紅的刺目。
「這是二小姐您三日後大婚要穿的喜服,您得空試試,若是有不合適的地方,好及時改。」
聞言,雲舒璃身後的丫鬟率先紅了眼眶,輕咬著唇看向自家主子。
雲舒璃麵上倒沒什麼波動,輕聲應下了,「好,有勞宋媽媽。」
這不哭不鬧的態度,引著宋媽媽抬頭多看了這位二姑娘幾眼,一看竟還有些移不開眼。
眼前人不過十五六的年紀,身上還穿著未來得及換的白色寢衣,露出的臉頰脖頸膚色勝雪,巴掌大的鵝蛋小臉,五官生的也是精致秀氣,眼下一顆小小的淚痣,更是增添了一股說不出的意味。
這位二姑娘同她不得寵的姨娘,以往都是這府裡最沒存在感的存在,不曾想不知不覺間,竟已長的如此標致模樣。
隻是,可惜了。
宋媽媽隻惋惜了一瞬,便又恢復了虛假的客氣,「二姑娘客氣,話已帶到,奴才便回去復命了。」
送走了宋媽媽,雲舒璃看著一旁大紅的喜服,麵上的笑意終究還是淡了下去。
三日後,便是她的大婚之日,這尋常女子最為期待和憧憬的日子,對雲舒璃來說,卻隻是一場前途未卜的被動交易。
雲舒璃偏頭看了一眼近幾日給她屋裡新換的鬆木骨花鳥屏風,以及壁幾上新添置的成色上乘的瓷瓶鍾罄,帶著淡淡嘲諷的扯了扯嘴角。
事到如今,表麵功夫還做的這樣好,仿佛這樣就能掩蓋了這樁親事背後的事實了似的。
雲舒璃心裡知道,以前世代皇商世家,又深受重用賞識,堆金積玉,富貴逼人的雲家,到這一代,早已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雲家如今的家主,也就是雲舒璃的父親雲伯商如今隻在戶部掛了閒職,光靠那俸祿連吃穿都不夠,更別說彌補虧空。
偏生裡頭的當家主子們還不清醒,等到內憂外債臨到頭了,才終於慌了神。最後為了萬兩銀子,同尚書薛家結了親事。
說是結親,其實是為了薛家久病在床的老太太沖喜。否則,以雲家的家世,就是再倒退幾年到昌盛時期,也是不一定能攀得上的。
其實就算是為了沖喜,憑著薛家的家世,也不缺人家上趕著去,至於為什麼最後落到雲家頭上,則是這親事的另一位對象,薛家大公子薛沉。
這位薛家大公子聽說從小身子不好,性冷,寡言,又極少露麵,單這些倒也沒什麼,最重要是,據說薛家為了給他說親,曾拿著八字去算了一卦,也不知是哪裡傳出的消息,說是有克妻之相。
父母輩的人都信這些,這樣一來,那些原本有些心思的人家,都紛紛望而卻步。
畢竟人家可是尚書府的公子,能攀上親的,多少有點身份。同樣,有身份的人家,更在意這些,庶女尚書府定不答應,嫡女自己也不舍得。
雲伯商自然也一樣,雲府嫡小姐也就大夫人房裡那一個,雲伯商舍得,大夫人也不肯。
不過他到底多了一分商人的狡猾,以及比一般人低的底線。
庶女嫡女不就是一句話的事兒,換個娘不就成了。
「二小姐……」
一旁的丫鬟瑞兒見自家小姐出神的模樣,心裡一陣無力的抽疼,聲音都帶上了哽咽。
雲舒璃回神,無奈一笑,轉過身來輕點了一下瑞兒的額頭,「別擔心,我沒事兒,過了這些天,我也早緩過來了。快過來替我梳頭吧。」
坐回梳妝台前,雲舒璃拿起梳子,輕梳著自己的發尾,不著痕跡的將眉間的陰鬱壓了下去。
雲舒璃雖從小在這府裡低調謹慎的長大,卻並不是自怨自艾的性子,相反還挺看的開。
她不過一個沒有背景的庶女,以她那刻薄嫡母的性子,就算沒有這樁婚事,八成也是要將她送給哪個比她還大一輪的官老爺當個小妾。
相比之下,這樁婚事對她來說,反倒也不算多差了。
況且,她也不是全無條件。
梳好頭,換好衣裳,雲舒璃並未在屋裡用早飯,而是帶著瑞兒,去了柳姨娘的院子。
嗯,現在也可以稱作二夫人了。
雲舒璃的親生母親在她八歲時便生病故去了,此後雲舒璃便記在了柳姨娘名下,一直撫養到現在。
柳姨娘也是個可憐人。據說同樣是因為樣貌出眾,被雲伯商強抬進府的,彼時身上甚至已經有了婚約,可惜終究抵不過強權。
雲伯商年輕時因為是家中獨子,又家底豐厚,是個典型的紈絝子弟,流連花叢,喜新厭舊。
新鮮勁兒一過,有名分的隨意往後院一丟,沒名分的,更是連姓甚名誰都不記得了。
柳姨娘和雲舒璃的母親也一樣,很快就成了後院無人問津的兩個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