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飽食夢(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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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得開心就好,隻要坐在對麵的小孩吃得開心就好,沒有什麼比這更重要。

都說蛋糕是不健康的食物,吃多了會變成小胖墩,不過與小男孩瘦弱的體型相比,吃胖點肯定是幸福的。

男孩注意到我的目光,躲閃著眼神再次表示感謝。

「謝謝,謝謝你嗚」

說著說著竟更咽起來。

「哎,哎!別噎著了」

手輕撫著男孩的後背,希望他不用難過。

把這種情緒傳染起來就不好了,店裡還有不少孩子,他們都吃得很平靜。

「沒事的,沒事的。」

我隻能這樣安慰他,也是安慰我自己。

男孩,不,店內所有的孩子們都克製住了情緒。

他們在沉默的氛圍中度過最後的晚餐時間。

隨後起身一一與我道別。

有的呢,一言不發地鞠了個躬,有的拉著我劈裡啪啦說了一大堆感謝話,看那談吐卡殼的樣子不會是忘詞了吧?

更多的還是一句簡單的謝謝,那就好了,那就是我最想聽的。

最後一個孩子伴著清脆的風鈴聲推門而出。

望向門外的世界,漆黑的天幕下飄落著純白的雪花。

這份景象讓我想起那個最喜歡也是最討厭的童話。

那個賣火柴的小女孩啊。

人不該有那樣的遭遇。

有人說免費的玩意是最貴的,那我認為免費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善意。

我知道這很單純很幼稚。可我已經達成了自己的理想。

彩虹糕點屋的一年是這樣度過的,兩年也是,三年也一樣。

在免費的晚餐時間中,這裡有明亮的燈光,溫和的暖氣,偶爾放點輕音樂,偶爾播點貓和老鼠。

這裡是我的世界,它一定會歡迎那位賣火柴的小女孩,沒有人再需要望著隔窗的食物難過。

現在,這個世界不再屬於我了。

明亮的糕點屋漸漸熄滅。

[叮嚀叮]

風鈴聲與一切道別。

夜空下的橋梁覆著白雪,踏雪向前的感覺即濕又冷,他不知去哪,

那是店也是家,抵押給銀行的不僅是勞動的場所,還有他時常裝潢的閣樓。

噠,噠,噠, 他的身後傳來疲憊虛弱的腳步聲。

回首望去,所看見的是一個衣衫簍縷的小男孩,他目視前方,步伐一刻未停。

他就看著男孩從身邊走過,即使絆倒跌在雪地上,男孩也會爬起繼續向前,其實男孩也不知去哪,

因為他看清了男孩的長相。

所以他明白男孩不理自己的原因。

兒時的他就是這樣的魯莽,在風雪飛舞的夜晚無法忍受鑽心的飢餓

離家尋食,運氣好的話或許會找到麵包店丟棄的臨保食品。

男孩默默地走在前方,雪中夾雜著風,瘦小的身影被黑與白的色調裹挾著就要吹散了。

他隻能向前,隻想跟著過去,隻有這樣孩子的身影才會清晰,

他才會看得清晰。

「等等我。」

可他又回不到過去,盡管過去的幻影一直向前走著,他也無法靠近分毫,隻是被記憶牽回曾經的幸福而已。

男孩已找到它了,那座在風雪夜中閃閃發光的屋子,那座高大莊嚴的屋子。

那裡有豐盛的食物,溫和的暖氣,能走進去,就是幸福。

於是男孩舉起凍得發紫的右手輕輕敲打著門扉。

男人在他的後麵沉默地注視著。

漸漸地響起拍門聲。

他不向前。

漸漸地聽見抽泣聲。

他仍不往前。

眼前的男孩漸漸被風雪吞噬。

而他始終不願上前一步。

直到那雙手搖晃肩膀的幅度越來越大時,直到耳邊的呼聲猶如悶雷為止。他才被拉回現實。

「餵! 餵!!!」

「你發什麼呆啊!」

風雪驟停,隨後由遠至近地響起多種機械的轟鳴聲,駁雜卻有序。

那雙手收回去了,它的主人就站在麵前,窗外的晚霞把他的輪廓描成橘紅色,光將他的身形照入影中。

他右手食指朝下,對著的是男人桌上未成組裝的零件。

「這可是計件活。」

男人坐在桌前,是要仰頭看人的,他所看的人不知為何同樣仰著頭顱,下巴微抬,所看到的臉是模糊的影,看不清

男人死盯著要看出點什麼,可那人卻轉身往右走了,被攔住的霞光霎時湧進瞳孔。這下他隻能見著血色的光芒了。

「哎呦辣眼睛。」他嘟囔著,想流眼淚。

想歸想,他還是忍得住的。當他準備開工時,周圍的金屬交響樂已緩緩熄曲。嗯,這說明要開飯了。

他樂,撒腿往食堂跑,從窗口取了二葷二素一清湯,在素不相識的兩人中間坐下。天青藍的長桌長椅很養眼。

夾起一粒油亮橘紅的獅子頭下飯,來片如玉的山藥解膩,鬆軟鹹香的炒蛋與脆爽的空心菜味美價廉。

當然少不了那免費的紫菜蛋花湯,他很餓,三下五除二執行光盤行動。

隨後他起身,從窗口取了二葷二素一清湯,坐下。

直到食堂收菜收工時,直到大廳靜謐如眠為止。他那灼熱沸騰的燒心感也未曾涼下一分。

出門以後還是夜晚,輕柔的熱風為聒噪地蟬鳴助威。

他仰頭望星,天色如墨,至暗無輝,令人找不著北。

極黑極廣的天空俯瞰著他,壓得他月匈悶,壓得他害怕,他不敢看了,隻能低下頭,請浮現於地上的影子帶路。

它去了個好地方,是那時那座閃閃發光的屋子呢。

可惜,此時也是黑的。

他時不時就會走到這兒,或許是忘不掉兒時回家的路線吧。

那扇通向家的門緊閉著,夜色隨風流動,身後的路燈閃出試探的光。隨即猛然亮起,將他的影子照在門上。

他知道回不去的,即使進到門裡也一樣。他隻想回家。

所以他將背影留給門,不管背後的影有多高。

門開了,因為他聽見門把轉動的輕響,回頭看去,門已露出一線縫隙,它逐漸擴開,裡頭人影替代了他的影。

人影邁過門檻,被拽著的旅行箱卻發出苦悶的回響。它被門檻撞疼了。

人影走入燈光下,光照出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麵容,臉上盡是未乾的淚痕。

記憶中的父親從未哭過。

所以都是假的。

如回應他的期待那般,父親的形象也變得模糊,可他的抽泣聲卻依舊清晰。

父親踉蹌地向前,與他擦肩而過。

這一切應該是真的,他又見到父親了,他又可以回家了。

這一切可以是真的,所以他伸出手,想要握住父親的手。

那種如霧似夢的觸感是夢醒之時才有的體感。

他什麼都握不住,即使渴望相擁,即使上前擁抱,也隻會抱緊自己。

思念越深,抱得越緊。

父親離他而去,往他看不清的前方走去。

街燈不合時宜地暗了一下,隨後抽搐般地閃出昏黃的光。

父親的背影在光中閃爍著,他向那愈來愈亮的光中走去,在那最亮光輝的剎那間,父親消失了。

「啪。」

燈也如解脫似的熄滅。

街道融入夜色,而他至今仍不知父親去哪了。

他想回家了, 回去那間平板房。

究竟還要走多久才能回去,他已經走上平板房外置的樓梯,再爬一層,就到二樓。

推開往左數的第三道門,今晚就能入枕,做個好夢。

可飢餓的灼燒感時刻侵蝕著他, 那愈加難以抑製的進食欲想要反客為主。

它對頑劣的主人施下威罰,用腐蝕容器的胃酸洗滌意誌。

汗水浸透襯衫,他快撐不住了,隻能膝跪在階梯上喘氣。

「咳,咳咳。」

「嘔。」

「嗬,嗬,嗬。」

生病的確很痛苦,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隻要意誌再堅定些就好。

現在他對母親的病痛有了更深的同感。

離開過去的家也好,抵押過去的店也好。

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一切都值得。

他緩緩挺直月要身,雙手抓緊扶梯把它當拔河繩使,左,右,左地拔。

他用力氣拔到終點,猛地推開門,十平米的屋中有兩張床,他一張,她一張。

桌上的止咳藥瓶空,屋不見人影,以前也有過這樣,那時是因為她心情很好在外散步。

今天也不會有什麼特別。

相信睡眠是對抗飢餓的最佳手段,他很餓,餓的發困。

因此他輕輕地關上門,莊重地用毛巾擦乾身體,換上睡衣,抱著忘卻煩惱的期待閉眼入夢。

嗯?

他是如何入睡的?他是何時醒來的?他又怎麼會坐在醫院的長椅上?

旁邊的門被推開,從內走出一個白大褂,他戴著白帽與口罩,僅能看見一副憐憫的眼神。

「可以進去了。」

「去哪?」

他隨指著的方向看去,太平間的中央置著鐵床,床上蓋布,布蓋下人的輪廓。

「你要確認遺體。」

他上前掀開白布,她的麵容安詳中帶著笑意,但是沒了血色,與昨天相比退去了光澤。

昨天,她的笑容更加生動,昨天才聽見她溫柔的聲音。昨天還

他的頭突然作痛,嗡嗡的耳鳴聲被那些想要忘記的話語代替。

[我們是在公園發現的她,那時她腳邊散落著藥瓶,麻煩你來一趟醫院。]

離開車間時被主任攔住。

[你話不說清我不批啊,有事當麵說清楚,你知不知道工作的重要性啊?]

最後,用平靜的語氣說清原因才被放行。

[初步判斷為止咳藥成癮,劑量過大所導致的心衰猝死。]

[你還想了解什麼?]

坐他麵前的醫生補充道。

他不想聽這些,比起這個,他更關心眼前醫生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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