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刑杖〔一更〕(1 / 2)
第二十六章 刑杖(一更)
「你在說什麼胡話?」
周芙驟然抬頭看著崔邵。
「胡話?」崔邵神色裡出現了一絲的悲憫, 耳旁雨聲劈裡啪啦,崔邵的嗓音很輕,但砸進周芙的心裡卻有千斤重。
「你覺得我在說胡話啊, 周芙?」
「上一世也是這樣一個日子, 滄州城外,你恨的那個人為救滄州城的三百俘虜隻身赴死, 車刑曝市,你竟然不知道?」
崔邵拿著折扇, 似乎覺著這是他這一輩子聽過最好笑的笑話一般, 「你們剛見麵時, 你恨他,我以為他沒有告訴你, 沒想到到了如今,他依舊沒有告訴你。周芙,他是篤定了你不會心疼他啊。」
周芙的臉上血色一寸一寸的消失,寒冷的風伴著她的呼吸灌進肺裡,她咳得臉色發白,勉勉強強扶住了旁邊的柱子, 這才沒讓自己沒倒下去。
「周芙, 魏王沒告訴你,宋裕死那麼早,那是不是也沒告訴你, 後來宣武門破了,宋裕用自己的死也不過僅僅為大梁續了八年的命啊?」
崔邵仰頭看天, 說這話的時候, 嗓音也有些抖。
魏王不願意做亡國的君王, 所以魏王回來了。
「陳家宵禁前來人說,今日有人想放通敵信害陳先生,說當時芙兒也在。」
周芙閉了閉眼,喉間已然澀得說不出話來。
天色已晚,路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都在往家走,周芙卻不知道該往什麼地方去。
周妘壓不住火氣,叉著月要對著周芙就是一陣吼。
張臣民見妻子愁眉不展,樂嗬嗬地將人往自己的懷裡摟了摟,「無妨,小妹若是喜歡宋裕那就隻管要了他,你無非是擔憂她要了他之後將來不好婚配,咱們王府別的沒有,刀槍劍戟管夠,將來她若是再看上旁人家的男兒郎,我隻管拿著刀劍殺過去,替她奪來!」
蔣厚上一世戰死沙場, 不願意再眼睜睜看著胡人的號角插上了會極門的城樓,所以蔣厚回來了。
她心疼父親。
「父親疼芙兒,她想要的,父親都會給她的。」張臣民也不知想起了什麼,低笑一聲後,反握住了周妘的手,「父親也疼你,所以當初你在千萬裡挑中我,父親就將我給了你。」
誰願意見到山河破碎?
誰願意見到風雨飄搖?
上一世的他們都還不夠好,這一世的他們一定會努力變好。
周芙回去後便起了高熱。
「萬一……」
周妘瞧她這樣子頓時氣不起來了,她抬手扌莫了扌莫周芙的額頭,確實燙得厲害,今日府上因為有宗親在,所以父親和她都沒去陳府吃席,她本想問周芙你是不是去陳先生的席麵了,怎麼沒讓他給你備頂轎子,話還沒張口,就感覺手臂一重,自家妹子已然倒了下來。
周芙淋了一遭雨,此刻頭昏沉得厲害,起身後看了一眼周妘,虛弱地笑笑,「阿姐,我頭疼。」
崔邵也將目光落在周芙的背影上,過了許久,輕哂了一聲,「她隻是麵對了該麵對的事。」
張臣民披著袍衫坐在一旁陪著周妘,「年輕人自有年輕人的命數,蔣家那小子不會出事的,不必擔心。」
心疼兄長。
「郡主這些日子很不對勁,這個孩子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她以前沒有那麼多心事的……」陳愷之滿眼的心疼。
銀燈用濕帕子搭在她的額頭上,有一茬沒一茬的換著,一直到半夜,身子才沒那麼燙。
也心疼那個自重逢開始就一聲不吭認打認罰的人。
周妘搖搖頭,看著躺在榻上的周芙,輕嘆道,「蔣家那小子如今已經封侯,他自然是不會出事,我擔心他做什麼,我擔心的是宋家那個。你不知道,芙兒喜歡他。」
「萬一,我說的是萬一,萬一芙兒真的想要那個宋裕,他們倆的路會比我們當初難走很多很多。」想到這裡,周妘忍不住嘆了口氣。
燈火下,周芙的半張側臉恬淡,可縱然是夢裡眉頭也緊緊地蹙著。
「沒個正行。」
真相總是殘忍的。
周妘坐在周芙房間裡,時不時地去探探周芙的額頭,見比回來時要好些,才憂心忡忡地對著夫君張臣民開口。
「嗯?」
他崔邵身為士子,卻沒能為天下百姓求一方安居樂業,所以他也回來了。
「沒事。」
「快,大家快過去!」
沒有人知道這一輩子的結局會怎樣,但搏一搏,說不定就能窺見天光。
「還說宋公子跟蔣家那小子都被大理寺帶走了。」
雨越下越大,街麵上的攤販都已經收攤回家,陳愷之不放心,讓兩個家丁撐傘跟著她,卻都被她拒絕了。
「郡主,你怎麼了?」
周妘拍開張臣民的手,嬌嗔了一聲後,又托著下巴看著周芙。
周芙哽了哽嗓子,不願意在外人麵前紅眼,隻是拿起地上的傘,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往王府走。
心疼姐姐。
陳愷之從堂屋出來,見周芙麵色發白,連忙關懷地開口。
臨近宵禁,周芙還不回府,王府的家丁都提著燈籠出來找人,銀燈第一個看見自家郡主,忙沖過去,跟她一起過去的還有周妘。
「這麼晚了,還下雨,你蹲在外麵做什麼?知不知道爹爹和阿姐會擔心你?傘還給扔地上了!拿起來!」
她心疼他們明明都做了那麼多,卻最後都一無所有。
「小郡主在哪兒!」
周妘聽了張臣民的這話,才終於展顏笑開。
周芙昏昏沉沉了整整一日,直到第二日的傍晚,熱才徹底地退下去。醒來的時候,剛好碰上蔣瑛火急火燎地來找她。
「你怎麼病了?」
「昨夜的雨淋著了麼?」
蔣瑛本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來找周芙支援的,見她臉色不大好看,本來想出口的話又收了回去。
周芙一眼看出她有事,拿起帕子掩唇咳嗽了兩聲後道,「你來的匆匆,是遇上什麼大事了?」
蔣瑛抿抿唇,轉過身去,絞著手絹想了許久也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到底發生了什麼?」
蔣瑛受不住周芙的追問,想了半天後一狠心一閉眼轉過身去攥緊了周芙的手,「昨夜兄長和宋公子不是被大理寺帶走了嘛,皇城司的狀告到老皇帝那裡,老皇帝很生氣,連夜命大理寺審案。說是哥哥跟宋公子打傷了朝廷另外兩名什麼都沒做的官差,要打他們。」
「什麼?」
蔣瑛自然知道周芙擔憂,但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郡主,你先等等,聽我說完。」
周芙掀開被子的手停住,「你說。」
「陛下本來是判了每人三十杖。」蔣瑛說到這裡,咬了咬唇,然後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周芙,「但宋公子幫哥哥脫了罪,一力承擔了此事,陛下允了他,卻也因此而大怒,又給他加了二十杖。眼下這八十的數目都得他一個挨,為了讓魏王管好手底下的人,老皇帝讓人把刑架搬到了魏王府,說是讓王府的眾人看一看,不安分守己的家奴是什麼樣的下場。」
蔣瑛說著說著,嗓音也有些顫。
「走。」
「去魏王府。」
周芙手指略微有些發抖,但神色還是鎮定的,隨手從衣架上拿了件衣裳套上,就匆匆往外走。
出門正趕上周妘帶著大夫前來給她復診。
「誒,你去哪兒?」
「病沒好,往哪裡奔?」
周妘不可思議地看著周芙,已經做好了插著月要擺出長姐的架勢好好訓斥這丫頭一頓的準備,卻不曾想,這丫頭今日竟然連看都沒看自己一眼,就這麼置若罔聞地將自己的話當成耳旁風繞開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翅膀硬了?
周妘心底裡很想把周芙拽回來,但她清楚,周芙這麼多年一直是個不瘟不火的性子,如此火急火燎的往外走定有大事。
「張管家,沒看見小郡主正外頭走麼,給她備頂轎子!」
「好,我這就叫人!」
張九突然被點到名字,連連應聲。
昨日下了一場大雨,今日天也沒放晴,傍晚的時候天灰蒙蒙的一片,整個魏王府都攏在一片低壓裡。
刑架擱在魏王府邸的一片空地上,老皇帝從詔獄挑了兩個人來行刑,棗紅色的刑杖有一臂粗,莫說是使了力道打在人身上,縱然不使力,僅僅被這刑杖磕碰了一下也會教人覺得疼。
宋裕袍衫都已褪了,隻留下了雪白的中衣。
皇城司的人前來宣讀了皇帝的聖旨,無非就是些折辱人的話,宣讀完後便吩咐詔獄的行刑手開始。
「兄長……」
「無礙。」宋裕對著周翦行了一禮,淡淡笑了笑,徑直向趴伏在了刑架上。他的手和腳都被用繩子捆好,八十刑杖不是小數目,之所以捆他是怕疼狠了的時候人在迷迷糊糊中會掙紮,萬一這杖子打偏了,雙腿可就未必能保住了。
「行刑!」
「一!」
伴隨著這一聲唱數,刑杖已然落了下來。
宋裕閉了閉眼,臀腿間的疼痛讓他額間頃刻間滲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身後的刑杖伴隨著報數聲片刻不停地下落,不給他任何喘熄的機會。
身後疼痛的同時,他卻又慶幸在想,幸好他順利地幫蔣厚脫了罪,如若此刻是蔣厚被扒得隻剩下單衣毫無臉麵可言在這裡挨刑杖,周芙定是要心疼的,他還真是不想再瞧見她心疼蔣厚的樣子了。
天漸漸暗了下去,太陽西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