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山負雪(1 / 2)
這是蒼山腳下的一處冷僻古鎮。
蒼山地處九州極北,接壤魔族領土,傳聞兩百年前劍尊晏驚寒一劍劈開蒼山,巍峨群峰一劍兩段,一半歸人間,一半歸魔界。
蒼山頂上常年飄雪不斷,氣候苦寒,連帶著山腳下的鎮子也人煙稀少,未到酉時家家戶戶便已緊閉大門。
唯一一家開著門的,是一家小酒館。
天色見暗,風雪盈門。掌櫃已經習慣了生意的冷清,打著哈欠去關門。剛關到一半,半敞的門縫裡,忽見一道人影閃了進來。
跟鬼似的,一下子給掌櫃嚇清醒了,剛要跳腳,那人連連賠罪:「掌櫃的,叨擾了。」
聲音明朗清潤,是苦寒之地罕見的少年聲調,充滿格格不入的生命力。
掌櫃定睛一看,麵前的果然是個少年人,約莫十七八歲,個子高高的,像是骨頭躥得太快,肉還沒跟上長,整個人是瘦削的,清臒的,但寬闊的肩膀和骨架,又讓他並不顯得孱弱,挺拔而立,芝蘭玉樹。
掌櫃的斟了一杯熱酒給他端上桌去,這時少年已經脫了載滿雪花的鬥篷,露出真容。掌櫃的看見他的臉,晃了一下神。
麵容雪白,清晰深刻的眉眼如墨描的山水畫,清遠雋永,鼻峰很是挺拔,垂眼喝熱酒時,側臉的輪廓冷峻到不近人情。
一口下去,他被嗆鼻的酒味刺得劇烈咳嗽起來,臉色漲紅地放下酒杯,冷峻的感覺頓時又被那小狗崽子似的濕潤眼神沖沒了。
掌櫃暗笑兩聲:「小郎君,蒼山的酒可烈著呢!您慢用。」
晏沉心中有幾分尷尬,但更有問題的是,他的傷口好像因為咳嗽崩裂了,腹部傳來撕裂似的痛感,他抬手捂住,然而暗紅的血滲透了雲青色的衣料,從指縫裡滲了出來,惹得掌櫃眼神一變。
「抱歉,您可以當作沒看見嗎。」嘴上說著抱歉,晏沉卻按住桌上的劍柄,拔出一截,劍刃雪亮,有濃鬱的血腥氣。
苦寒之地,常有悍匪光顧,掌櫃沒想到這少年長得人模人樣,卻乾些天打雷劈的勾當,艱難地咽了口唾沫,隻當什麼也沒有看見,戰戰兢兢地退下了。
晏沉心知掌櫃肯定誤會了他,心底輕輕一嘆。他從小接受的教育都是不能恃強淩弱,但現在的情況不同以往,他必須提高十二萬分的警惕。
倏然間,他感到一股視線從暗處射向自己,晏沉敏銳地一抬頭,卻沒有看見任何可疑人士,隻有門店角落坐著兩個商人打扮的男人,正竊竊私語著什麼。
蒼山之地素來苦寒,連本地的店家都要吃不上飯了,又怎麼會有商戶往這裡跑?
晏沉眉梢微蹙,悄悄留了個心眼。
他坐在位置上,手中轉動著酒杯,耳中卻不動聲色地捕捉這兩人的談話。
談論的內容倒沒什麼奇怪,都是家常,其中一人道:「這蒼山可是兩百年前那場驚天動地的仙魔大戰留下來的第一戰場,難怪終年飄雪,生靈滅絕,小老二,我問你,你可知蒼山之誓?」
他對麵的人醉熏熏地舉起酒杯:「老哥,你也太小瞧我了,這九州人盡皆知的事,雖然我不是修士,卻也是有過耳聞的。」
他眼神迷茫,像是陷入回憶:「想當年,魔族入侵九州,劍尊晏驚寒創建仙武盟,與整個修真界齊心協力共禦魔族,留下了無數傳說故事。後來劍尊將盟主之位禪讓,但與俞、楚、白、吳四大家族歃血為盟,隻要他的後代在蒼山之巔插上玄色的旗幟,四大家族就要傾其所有為他的後人提供幫助。」
他放下酒杯,嘖嘖嘆道:「我聽說劍尊有一個兒子,如果說現在誰有權利號令四大家族,那就是這位少主了吧。」
另一人回他:「可今非昔比,現在四個家族已經是叱吒九州的存在,還會在意一個兩百年前的誓言嗎?」
聽到這裡,晏沉閉了閉眼,忍不住按住了丹田。
這一按,似乎還能感受到當日被一掌摧毀靈根的撕心裂肺。
銀血晏氏與魔族有世仇,但魔族世代被封印於魔界,本也翻不起什麼風浪。
直到半月以前,意外來得猝不及防,邊界的封印鬆動,魔族闖入永無鄉中大肆殺戮,連父親也死在他們手下。
當日是晏沉生辰,原本晏驚寒答應他,他十七歲生日一過,就放他離開永無鄉去九州歷練,但生辰當天,父親卻忽然反悔。
任憑晏沉怎樣大吵大鬧,他都隻用那雙鮮血一樣的紅眸沉靜地凝視著幼子。
修真界第一人身上有種驚人的冰冷,仿佛雪頂終年屹立的頑石,企圖從他身上找到絲毫感情的痕跡都是奢望。
晏沉向來是個聽話孩子,但父親的食言讓他委屈得沒法,長壽麵也沒吃就抹著眼淚跑了出去。這個小小的意外,讓他逃過一劫。
晏沉躲在一處石窟裡,那是永無鄉最安靜最隱蔽的角落,每次他難過了,或者承受不住父親過分嚴苛的操練,他就跑來這裡傷心地哭一哭,哭完又是一條鐵骨錚錚的好漢。